84 Ⅲ.《殺死知更鳥》23
“這裏就是……下九層嗎?”西斯左右打量, 看到那些蠕動着的紫褐色樹根時,瞳孔微縮,背脊一陣陣發寒。
他對下九層聞名已久, 卻從未真正去過,現在看到這樣迷宮一樣的通道,着實有些意外。
“不,”賀決蹙眉搖了搖頭, 緊了緊手裏的刀,望着那些樹根的神情非常警惕,“我雖然沒有去過下九層, 但知道, 絕不是這個樣子。”
在西斯與賀決兩人說話時, 林束走到一根粗大的樹根前,像蟒蛇一樣的樹根緊緊纏繞在一起,不留半點縫隙。
走近了細看, 發現樹皮其實是黑色的,只是黑色樹皮下似乎流動着腥紅的液體,所以看起來像是紫褐色一樣。
西斯看到這樣詭異的東西,只覺心中發毛, 恨不離得遠遠的——但林束不僅要走近看, 還動手摸上了。
林束先伸出一根手指頭戳了戳,那截樹根似乎都被戳得愣了下,瞬間停止了蠕動。林束頗覺有趣,又張開五指, 從樹根上輕輕撫過。
“滑滑的, 涼涼的。”林束輕聲點評, 覺得怪舒服的, 手來回滑動幾下。
更像是蛇了。
反觀那截樹根,像是被調戲的小姑娘一樣,整條樹根都僵在那裏不動了。而纏繞在這截樹根身上的其他樹根,好像遇到了瘟疫一樣,紛紛自動與其脫落,遠遠散開。
西斯望着這詭異的一幕,目瞪口呆,賀決臉上表情也有剎那空白。
只有連默臉上表情沒什麽異常。
甚至他就站在一旁,看林束愉快地與樹根玩耍,眸中似乎還流露一點點欣慰——大概就像帶孩子出去玩的家長,看到自家孩子玩得開心時那種神情。
“你還記得……我們是來做什麽的吧?”西斯看眼林束,又看眼連默,不自覺舔了舔嘴唇,頗為艱難地開口道。
“記得呀。”林束回答得非常自然,還回頭瞥了西斯一眼,似乎覺得他這麽快就忘記他們此行的目的,記憶力有點不太行。
西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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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憋屈,但他不會表現出來。
他現在算是看出來了,什麽掌權者,最後一任“知更鳥”和審判官,才是真正的大佬。
宮醒意與賀決看起來似乎也知道很多,可他們比起林束與連默兩人,更像是稍微聰明點的棋子,而他自己,頂多算是有點自知之明的棋子。
連默或許是下棋的人,至于林束,既不是棋子,也不是棋手,但似乎有着掀翻棋盤的資格。
惹不起,惹不起。
林束拍了兩下那條樹根,擡腳便往前走,看也不看岔路的另一條通道,直接走進左邊的通道。
“……诶,你确定那個方向對嗎?這麽亂走沒問題麽?”西斯舉手高聲喊道,林束沒有回頭,一邊走一邊閑不下來似的,手在洞壁上摸個不停。
“沒問題,”林束拍了拍手下樹根,“它們知道路,不會指錯的。 ”
說着偏頭看向旁邊的樹根,問道:“你們不會故意給我指錯路的,對嗎?”
樹根好像能聽懂林束的話,扭動身體做出回應。
林束獎賞性地摸了摸,“真乖。”
連默一直跟在林束身側,無論林束做什麽都沒阻止。
——除非林束遇到自己解決不了的危險。
就像之前幾人從怪物的圍攻中脫身,一路來到這裏,連默并沒有說讓林束站在自己身後,替他解決所有危險。
而是與林束并肩作戰,只是注意力大半放在林束身上,圍攻林束的怪物太多時,會幫忙提前解決掉幾只。
将一切看在眼裏的西斯,不只一次嘀咕,說連默是在養兒子。
這種既不完全放任,也不說事事擋在前面做主,對待親兒子也不過如此了。
“我覺得你可以跟同伴多交流一下。”連默斟酌着語氣,對林束說道,“畢竟共同經歷過生死,應該可以算得上同伴了吧。”
林束扭頭看他一眼。
連默頓了頓,“你不認可他們——也包括我,是你的同伴嗎?”
“不是,”林束想了想道,“我認可的……可是,然後呢?”
連默這次沉默的時間有點長,“你覺得同伴是什麽呢?”
林束又認真想了想,語氣不是十分确定地道:“一起的玩伴?”
連默不說話了。
他知道林束話中的“玩伴”是什麽意思,所以更知道,繼續問下去沒有意義。
只是不免在心中嘆口氣,孩子的教育工作,任重而道遠。
默默聽完這一波教育的西斯沒忍住吐槽了一句,“所以‘同伴’……只是一起玩嗎?”
林束看向他,認真地搖了搖頭,“不是,還可以被玩。”
西斯:“……”
大哥,你認真的?
看出林束确實是認真的後,西斯更加無語,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轉頭看向連默。
“你确定被剝離人性的是宮醒意和我們,而不是眼前這個?”這看起來明顯林束更像被剝離掉絕大部分人性的那個啊。
連默看向林束的眼神似乎也有點犯愁,大概是沒想到林束在人類社會生活了這麽多年,思路還是這樣清奇吧。
他現在有點不自信了。
十幾年林束都沒學會的東西,現在短短時間裏,他能夠教會林束嗎?
可他最初認識林束時,明明學習速度很快,到底是哪個環節出錯了呢?
有了樹根的指路,林束他們沒有再走錯。
七拐八拐走了很久,走得西斯不僅體力告罄,腦子也“嗡嗡嗡”地響,好像塞進了越來越多的聲音,要很努力才能保護清醒。
“我快不行了……”西斯艱難地開口說道,“這個地方不對勁,會影響人的神智。詭主和‘種子’應該都已經不遠,我想我們是受到它們的影響。”
賀決的狀态不比西斯好,或許他身上的人性被剝離得更多,因此反而被影響得更深。這時勉強保持着清醒,已經說不出話來。
林束與連默不受影響,看到兩人這般狀況時,林束随手拍了拍旁邊的一條樹根。
那條樹根抖動了下,隐隐有一股微弱的意識傳遞過來。
“前面……是……禁區……不能……再……靠近……”
除了這句斷斷續續的話,還有一些模糊而破碎的畫面。
蒼白的屍體一閃而過,好像被懸吊起來。
一枚血紅色的像繭一樣的東西挂在樹上,又好像一顆心髒,在“砰砰砰”跳動着,跳動的頻率越來越快。
畫面到此結束。
“果子……快要成熟了。”林束望着某個方向,似乎能透過那些樹根交纏而成的洞壁,看到更遠處的情形。
西斯哪怕腦漿子快沸騰起來,整顆腦袋要爆炸了,聽到林束的話,還是忍不住問道:
“到底是果子……還是……種子?為什麽……說法……不一樣?”
林束看着他漲紅的皮膚,“果子還是種子,是一樣的……被埋下的種子慢慢長大,然後結出果子,瓜熟蒂落,便是徹底長成的時候。”
西斯茫然地望向林束,不知是因為腦子轉動太慢,還是單純沒聽懂林束的話。
“他們不能再靠近了。”林束看向連默道。
再繼續靠近,兩個人很快都會變成怪物。
連默用微帶鼓勵的眼神望着林束,輕聲道:“嗯,那怎麽辦呢?”
很期待林束做出決定的樣子。
林束原本覺得,讓他們留在這裏就好,但在這樣的眼神下,到嘴的話咽了回去,認真思考了兩秒。
然後也不說話,徑直上前兩步兩手扯住一條樹根用力往外拽,滑溜溜的樹根在他手裏掙紮起來,林束任憑它掙紮,拽出的樹根越來越長。遠處傳來憤怒的波動,林束感受到樹根往回攥的力道。
“別小氣,借條根而已,反而那麽多。”随口嘀咕聲,然後猛地發力,林束将一截好幾米長的樹根生生拽斷下來。
斷口處流出濃綠的液體,被拽斷的樹根依舊在林束手裏掙紮着,只是力道越來越弱。
林束撫摸着樹根說道:“那麽多的樹根,多你一根不多,少你一根不少,我讓你脫離獨立出來,成為獨一無二的那根,你應該高興才對。”
掙動的樹根忽地一頓,好似聽懂了林束的話,慢慢變柔順下來。
“這才對。”林束拍了拍樹根,像是拍一只聽話的小狗。
連默從頭看到尾,表情說不上是高興還是什麽,看着略有些糾結。
“這就是……你在人類社會生活多年學習到的麽? ”連默一言難盡地看着林束,發現林束這些年在人類社會并不是什麽都沒學到,他似乎應該感到安慰,卻又總覺得哪裏不對。
林束一邊用長長的樹根将西斯與賀決兩人捆起來,一邊回答連默的問題。
“這種東西需要學麽?”将兩人捆好後往旁邊一推,撞上其他樹根,其他樹根頓了頓,然後有些遲疑地往這條樹根圍過來。
捆住西斯兩人的樹根輕輕抖了抖,根上一片小小的葉子舒展開來,任憑圍地過來的樹根将自己一點點纏住。
林束再次獎勵地拍拍這條樹根,“看,你現在是自由的,它們挽留你,你高興就留下來陪它們玩玩,不高興就離開,多好。”
樹根上的小葉子歡快地抖了抖,輕輕碰了碰林束的手。
“不需要學習……麽?”連默見此,不禁有些懷疑自己當初的決定到底對不對,人類社會确實能讓人體會到諸多情感,感受到人世間的美好。
——但同時,那也是個大染缸,一不小心便會染上別的色彩。
處理好西斯和賀決的問題後,林束與連默繼續前進。
這次沒走多久,兩人走出了通道,前面霍然開朗,別有洞天。
林束看得微微怔住。
眼前這幅情形,他在之前樹根傳遞過來的記憶碎片裏看到過,但那只是碎片,看到的非常有限,不及全貌萬分之一。
此刻身臨其境,讓人一時分不清是在夢境還是現實。
那是一棵非常非常大的樹,大到他站在這裏,看不到樹有多高,也看出樹有多寬。
樹冠遮天蔽日,底下紫褐色的根須縱橫交錯,占據這個一眼望不到邊際的洞穴。
而他們之前看到的那些,通道裏糾纏在一起的樹根,便是這棵樹的根。
或許之前的監獄,主體構架便是這棵樹,所謂的上九層,是樹冠所在;中九層,便是樹幹;而下九層,則是樹根。
之前林束看到的蒼白屍體,正挂在這棵樹上,相比于這棵樹來說,屍體太過渺小,就像樹上結出來的一顆顆蒼白果實。
而在這些蒼白果實中間,挂着顆血紅色的果子。
那些屍體在一點點變得幹癟,通過樹幹枝葉,屍體上的血肉被運送到那顆血紅果子裏,血紅果子的顏色變得越來越濃郁,仿佛心跳一樣的韻律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快。
似乎下一刻,就會成熟掉下來。
作者有話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澹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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