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黑暗心事

“你就是神樹的後代？”她壓着嗓子問。

“我沒有逃過一次，因為這是已經發生過的事實，神樹的後代也沒有誕生過，因為…我早就把它吃了。”少年的聲音裏帶着平靜的冷漠。

周之之愣了一下，他粗砺的木化手指小心的撫上她的臉，輕輕抹掉眼淚。

緩緩握緊了寬大的手，他無措的後退了一步，“對不起…”

還不待周之之反應過來，她腰間一緊，跟着便被輕輕甩到了堅硬的脊背上，她的眼睛被蒙住了，兩手巴住他的肩，入鼻的是淡淡的青木香，“寄書？”

高大的樹人在森林裏狂奔，周之之的額發飄起，周身被他綁的很牢實。

“寄書，你要帶我去哪？”她附到他耳邊問。

他沒有回答，随着周圍景物不停倒退，兩人來到一處山洞。

周之之眼前的葉子消失了，她睜開眼适應了一會，還是黑，“這是哪？寄書。”

話語出口帶着回音，周之之心裏有了底，“是山洞？”

樹藤輕輕纏住她的手腕，牽着她往前走，腳下的小石塊被樹藤随意掃開，周之之走的很穩。

“別怕，我帶你去看禮物。”他沙啞的聲音響起。

轉過幾次彎，眼前出現朦朦胧胧的反光，周之之眯了眯眼，然後驚訝的睜大。

山洞很深，裏邊是嶙峋怪異的彩石，一簇簇散着微光的寶石花在地上洞壁綻放，美的晃人。

“這是…”她滞住。

“很久以前，每次被打之後，我就會跑到這兒來，這裏有很多漂亮的石頭，那時候我就想，以後誰對我好，我就帶誰過來，把石頭全送給她。”他站在陰影裏，看着她的背影輕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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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之之往前走了一步，腳下踩着了綠瑩瑩的寶石，她回過神來，有些澀然。

她不傻。在這之前，她真的以為這裏是隔絕世外的無名村落，他也只是十幾歲的孩子，所以她把他當一個弟弟，一個可憐孩子。

但在剛剛，她動搖後，看到他的真面目，然後猜到了一部分真相，她突然意識到，眼前的不是一個孩子，在這副外表下，他是一個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成熟男人！

她懂得了這一室寶石所包含的未能說出口的心意。

“謝謝你寄書。”她微微吸了口氣，“但是，我…”

“之之，你等我一會兒，我去把那個人帶過來。”他突然開口打斷她。

眼前光影亂舞，寄書不等她反應，轉身就沒了影兒。

周之之“诶”了一聲，追到洞口，摸出手電一照，那裏已經被虬結的樹根藤條封閉的嚴嚴實實。

她愣了一下，拍打着樹根，“寄書！寄書？”

沒有人回應，周之之冷靜下來，緩緩嘆了口氣，她轉身走回寶石洞，尋了個亮點的地方坐下，把手電關了，在黑暗中默默等那個人回來。

這場景她其實不是很陌生，陸廷禦有錢了，因為任務，他總是很忙，每三天相聚一次，成為了他們之間的默認規則。

有一次錯過了她的生日，他愧疚的不得了，親手做了一大桌子好菜，然後把全城的頂級珠寶緊急調過來，滿滿當當的堆了一屋子，只為了哄她開心。

但是入夜之後，十二點來臨之前，他不得不再次離開。

像童話裏的公主，午夜來臨時就褪去了僞裝。

周之之恍惚中好像回到了當初，深夜裏，坐在病床上，伴随着一屋子閃光的珠寶，靜靜等待一個人。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他成了執願者，她只是以為他做了壞事，她想，除了犯罪，誰能在短時間擁有這麽多錢和勢力？

每一個睡不着的深夜，她都在想，他加入了哪個大幫派？現在肯定在拼命吧，老大應該挺器重他的，不然也不能這麽快有這麽多錢，可拿到多少，就要還多少，用命還。

周之之卻不敢死，她知道自己是拖累，連父母都只能負擔她三年，還是帝國免費醫療，可父母都抛棄了她，偏偏她老公是個傻子。

她怕他傷心，陸廷禦說，沒有周之之，他沒法活，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他成為今天的陸廷禦，是因為愛周之之，如果周之之突然消失了，世上沒有這個人了，那陸廷禦所有的一切就失去意義了。

那時候的周之之怎麽知道，陸廷禦為了她到底付出了什麽呢？他沒有犯罪，沒有加入幫派，只是抵押了靈魂。

揉了揉額，周之之覺得這樣不行，她不能老想陸廷禦，而且，寄書也不是他。

外邊一陣響動，周之之擡頭。

長長的樹藤，裹挾着一個人扔進來，然後将穩穩托着的飯食輕輕放在周之之面前。

周之之眼疾手快抓住要退走的一根細細樹藤，“寄書！”

“你別這樣，我不會怕你的，其實你的樣子我剛剛就看見了，”抿唇，“我們談談吧。”

手裏的樹藤動了動，像是羞澀的微微蜷起。

就在她的眼前，小樹藤像是夜燈般，緩緩亮起了朦胧的光。

整根樹藤透明起來，然後一朵接着一朵，在她掌心綻開泛光的花朵。

整個洞頂蔓延着藤蔓，花兒垂垂墜墜，一串一串，瞬間照亮了昏暗的山洞，與寶石光輝相映，美的不似人間。

周之之也不由心情好了起來，“謝謝。”

她先起身去看了一下何園園，“她怎麽了？”

少年的聲音在山洞裏回響，從每一根樹藤散發出來，輕輕的拂過耳邊，“被吓暈了。”

周之之一愣，有些尴尬，“她這些日子受到的驚吓也不少…”

少年的聲音含了笑意，“她怎麽樣我才不在意，之之關心我我就開心。”

周之之：…

“寄書，我…”周之之剛要開口。

“嗖”樹藤如流水一般褪去，轉眼，寄書的痕跡消失無蹤。

她啞然，最後無奈一笑。

一連好些日子，寄書都只是将食水扔進來，周之之完全看不見他的人影兒。

她知道他在逃避，他還沒準備好怎麽面對她。

何園園在這個世界是真實的初中女孩，雖然十幾歲了，可實際上沒經受過什麽風吹雨打，這些日子吓得夠嗆，人都瘦脫形了。

她縮在山洞一角，半天也沒動一下。

周之之拿着寄書送進來的果子，小心的伸出手，遠遠的放在她面前。

“你別怕，他不會傷害你的。”

“他其實跟你差不多大，像個孩子。”

“很快，我會勸他送你出去，你爸爸在等你，他一直在找你。”

周之之怕這個女孩因為這次經歷出現心理陰影，萬一受不了自殺或者自閉，所以一直在試圖跟她交流。

何園園伸出手，飛快的抓了紅果子，塞進嘴裏幾口吃掉，又縮起來不理人了。

“你進來很久了吧，你看，也沒有人真的傷害了你吧？所以不要怕好嗎？”周之之只能硬着頭皮勸。

何園園眨了眨眼，緩緩直起身子，握着拳頭小心的看了周之之一眼，悶着頭扯着衣角，又看了一眼。

這些日子以來，周之之早已熟悉她這表情，“是要方便嗎？我陪你？”

她默默站起身來，周之之打頭出了寶石洞，繞到另一處洞裏，來到角落。

這兒有個天然小坑，是她探索發現的，被關在這，寄書不讓她走，又不願意跟她談，周之之只能努力開發自己的生存空間了。

不管是出于私人還是為了任務，周之之都不願意跟寄書撕破臉，她在等，等機會跟他正式聊聊。

何園園小心的跟在她身後，指尖悄悄捏住她的衣角，一眼也不敢往身後看。

周之之拍拍她的背，“去吧，我就在這，別怕。”

何園園慢吞吞的挪進黑暗裏，周之之嘆了口氣，必須要盡快跟寄書談談，怎麽也得把這孩子給送出去。

看了看手表，确定時間到了傍晚，周之之帶着何園園轉到另一個山洞，裏邊是寄書給她引進來的小水流。

好在天氣不冷，兩人快速洗漱，然後回到寶石洞。

周之之抱着膝坐在一邊靠着牆，何園園蜷縮着，透過眼簾看她。

“你，一點也不害怕，為什麽？”久久，少女低低的聲音響起，像自言自語。

周之之有點高興，她總算願意開口了，“因為，我确定自己很安全，沒什麽好怕的。”

何園園似懂非懂，“因為它…喜歡你，對嗎？”

周之之愣了愣，“應該是有這方面的原因吧。更多的，是我感覺，感覺很平靜。”

“那你也喜歡它？”何園園嗡嗡的問，大眼睛幽幽的看過來，除了喜歡的人身邊，誰會在這種地方還充滿安全感呢？

周之之張了張嘴，想要幹脆利落的拒絕，可想着那個少年垂死無望的眼神，竟然開始心疼，到嘴邊的話也吐不出來。

“我是有老公的，我們感情很好，所以，或許我喜歡他，但不是你想的那種喜歡。”她堅定起來。

周之之心裏糾結，她不敢想自己為什麽會對寄書特別，她不信自己是那麽容易變心的人。

明明僅僅是陸廷禦三個字她都依然心動不已，回憶也讓人着迷甜蜜，她對老公沒有變，可是…對寄書的感覺的确是不一樣的。

“嘩啦”土石崩裂的聲音響起。

“啊——”何園園尖叫出聲！

周之之急忙起身，寶石洞口被強行剝落一大塊，地面灑落着土石碎屑，何園園抖的不停。

她心知剛剛的話被寄書聽見了，稍一擰眉，不想放棄機會，輕聲對何園園道：“你別怕，我去跟他說清楚，讓他送你離開，我回來以前你不要亂跑。”

轉身大步追出去，看了看地上的痕跡，周之之順着找過去。

之前寄書都是悄無聲息，但這次他顯然很生氣，所過之處泥土亂飛，山洞裏亂七八糟的，周之之不免磕磕絆絆。

“寄書！”好不容易看見樹藤尾部了，她急忙開口。

“嘩…”樹藤一下溜走。

她唇瓣一抿，“站住！”

“你不是小孩子了，如果對我有任何不滿，你可以跟我面對面談，這樣逃避算什麽？你給我出來！”她眉目微冷，一邊快步過去一邊道。

轉過洞口，少年垂首站在一片光暈中，他的上半身是人的模樣，下半身是糾結的樹藤，兩只手臂在小臂處化為樹藤，頭發也是細細的枝蔓。

看得出他很努力，盡力将自己的臉露出來，眼睛濕漉漉的，靜靜地看着她。

周之之一下啞了，他眼底太委屈，周身都在發光，神色柔順哀傷，一點兒也沒有怪物的感覺。

“沒有不滿。”喑啞的聲音低低的響起。

“我怕吓到你。”他抿唇，又輕聲解釋。

周之之上前兩步，柔聲道：“沒有，不會吓到我。”

“寄書，跟我談談吧。”她等不了他自己想通了。

“你想知道什麽？”他禁不住後退了一步，離她遠了些。

“我想知道，我能怎麽幫你？擺脫這樣的輪回，讓你跳出時間。”周之之想，至少，他不用再經歷痛苦的折磨，這樣森林也應該可以恢複正常，何園園也很快就能回到父親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