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你的決定

被雨宮翠擋在身後的羅目送柯拉松逐漸遠去, 抱着點心袋子的手臂不由緊了緊。

他回想起三天之前,被這人質問時自己的愕然。

不僅僅是意識到在多弗朗明哥面前僞裝啞巴的柯拉松絕對居心不良,被提及妹妹的表現時, 更是由于無法再繼續欺騙自己一切正常, 産生了遮羞布被狠狠扯下的惱怒感。

但是,話說回來, 他的妹妹——

擋在身前的纖弱孩童在柯拉松離去之後轉過身來,安撫地伸出手來,試圖摸摸他的頭, 卻被下意識躲過了。

前者看起來并不在意,只是轉而牽住羅的袖口,用微乎其微的力道帶着人往側邊走。

“那邊有秋千。”銀發的孩子輕快地解釋着,那副神态足以讓所有針對和懷疑煙消雲散,“一起去坐一會兒吧,我想聽羅說說任務的事。”

任務……對了, 任務。

對局勢的精準判斷、确切掌握着事态的發展, 在必要時加以推動, 再困難的任務都也能完成。

只是初露頭角, 便能窺見那絕頂的天資。

——但是羅确信, 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妹妹拉米, 只是個普通人而已。

天性中的親近和理智搏鬥, 他停在原地,用最大的意志力控制着自己抽回了手。

走在前面的孩子停下腳步,茫然地回頭看他。

凝視着那雙形狀秀氣的淺棕色眼睛, 宛若将什麽無形的主要之物放上了賭桌, 只待一聲令下便要開盅。

羅緊緊咬着牙關, 把音節一個一個碾碎了迸出來:“拉、拉米, 你還記得……第一次發病之前,我們正在做什麽嗎?”

雨宮翠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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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嗎?他當然不記得。

身為頂着這個身份的過客,只是單純履行應盡的義務而已,并不代表真正成為了那個人。

羅記憶中的那個孩子……要麽從不曾存在過,要麽早已死去。

兩人四目相對,雨宮翠意識到這份質問是無法逃避的。但是,至于要不要告知真相,卻一時拿不定主意。

——他不想傷害這個人。

“外面風好大,我突然不想坐秋千了。”

最終只是移開眼神,若無其事地轉移了話題,“我們回屋裏說吧,哥哥。”

擺明了絕不會被這樣糊弄過去,羅雖然勉勉強強地跟他離開了花園,但臉上的表情依舊稱不上好看。

雨宮翠找了張凳子坐着,從桌面上的茶壺裏熟門熟路地倒了熱茶,捧着小口小口地啜飲。

“有疑惑也是應該的,但為什麽不直接來問我?”他先發制人,“那麽明顯的試探……我以為我們是兄弟,不需要這些複雜的東西。”

心不在焉抱着零食袋子的羅被他說得別過了臉,神色有些悻悻。

“我……但是柯拉松說,也有能變成他人模樣的果實能力,所以……”

咦,果然是那個陰壞的家夥搞的鬼。

雨宮翠暗暗唾棄,倒沒怎麽在意這個“說”字,下意識認為那是交流的代指。

不過這也算是他和羅之間的一大隐患,終有一天會爆發的話,越早處理越好。

他索性不再糾結靈魂是否原裝這麽複雜的問題,只是簡要表明了态度,把決斷權塞回了正猶豫不決的羅手裏。

“羅是我的哥哥,這一點毋庸置疑,我不會做出傷害你的事。關于這一點,可以不要再糾結了嗎?”

“——但是你都不記得從前的事情!”

“……”

在片刻的沉默之後,雨宮翠幹脆地承認了。

“是,我不記得。”

“爸爸媽媽的長相,家裏的布局和擺設,玩伴們的名字,小時候發生過什麽有趣的事……這些東西就像落入海裏的墨水一樣,一天比一天淡,最終已經化為無形。”

“說來抱歉,在垃圾場裏剛醒過來那幾天,我連你的名字都忘掉了。”

不等滿臉震驚之色的羅反應過來,他又極快地補充上幾句。

“但是,和語言不同,行動是做不了假的——因為那時候,是羅保護了我,所以我也想反過來努力保護羅,這有什麽錯嗎?”

而後者的重點已經完全落到了別處,過了好一會兒才整理好思路,顫顫巍巍地發問。

“……忘掉了?鉑鉛的影響過于嚴重,這點我知道……但是,忘掉?”

“如果不是經常出現在眼前、或者需要格外挂心的人物,的确會以超出常人百倍的速度淡忘。”

雨宮翠語氣平淡地向他解釋,态度冷靜得像是在訴說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

關于這一點,并非是在說謊。

系統為了讓他快速切入劇情而安排的這個身份,不知是為了合理性,還是為了彰顯自己的公平公正,病情已經嚴重到了雨宮翠每天睡前都會擔心見不到明早的太陽。

雖然在攻略任務完成之前,應該不會因為這種戲劇性的原因死去導致任務失敗,但是體質孱弱、視力極差、每天需要長時間睡眠,無疑增添了相當多的困擾。

至于記憶力的衰退,則是近期才剛剛發現的。

——去打劫同行小金庫的分隊回歸之後,雨宮翠驚訝且茫然地意識到,他把小蘿莉Baby5忘掉了。

雖然後者以為他是在開玩笑,添油加醋地把初次碰面以來的經歷都說了一遍,記憶的短暫空白并未造成什麽影響,但雨宮翠還是莫名沮喪。

羅當初那句“鉑鉛侵害了大腦”一語成谶,不幸地成為了現實。

某個烏鴉嘴坐在雨宮翠對面,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消化這個消息,最後魂不守舍,夢游一般走掉了。

所有的改變都可以推說到鉑鉛病上,解釋雨宮翠已經給出,至于還要不要承認他這個兄弟,選擇權在羅自己手裏。

雨宮翠把空蕩蕩的茶杯放回桌上,眼神毫無焦距地發了一會兒呆。

走廊拐角處的陰影裏飄過來一陣壓低了的古怪笑聲,正神游天外的病弱貓貓悚然,下意識打了個哆嗦。

自己都覺得很丢臉,他沒好氣地向來人撒氣:“你躲在那裏做什麽?鬼鬼祟祟的。”

看了出好戲的多弗朗明哥絲毫不覺得羞恥,雙手插在褲兜裏,大大咧咧地從藏身處走了出來,一屁股坐在雨宮翠對面的椅子上。

“是真的嗎,剛才那些言論?”太陽鏡之下的臉龐上一副興致高昂的樣子,毫不掩飾的惡趣味,“還是說,只是為了糊弄那個傻小子的謊言?”

“随你怎麽想。”

當事人冷淡的回應不但沒有造成絲毫打擊,反而讓男人的探究欲愈發高漲。

“這麽說,只要操作得當,讓你忘掉羅也不是不可能的事。那樣的局面下,究竟會發生怎樣的事,我很感興趣。要試試看嗎?”

——這個男人,似乎每次碰到可以考驗他和羅感情的事,都異常熱衷。

雨宮翠斜了他一眼,态度非常惡劣。

“王宮的事務都處理完了嗎?歷年的奴隸走私名單都整理出來了?前任王族的逃亡私兵懸賞令發布了嗎?搶劫活動的受害者都安撫完了?哦,沒有啊,沒有你坐在這裏幹什麽?”

眼看剛剛還氣焰嚣張的多弗朗明哥被怼到說不出話來,一邊摸魚一邊壓榨勞動力的雨宮翠神清氣爽,再次意識到了有一個聽教導肯幹活的上司是多麽重要。

為了把人盡快攆去處理事務,輕易在嘴炮上取得優勢的雨宮翠笑眯眯,輕快地給出了答案。

“我要是不想忘掉某個人,當然就不會輕易忘掉。解決了疑惑的船長先生,可以去工作了嗎?”

後者緊盯着他,表情在“不屑于跟小孩子置氣”和“一定要拖罪魁禍首下水”之間反複變換,最終還是在天性的驅使下幽幽開口。

“那你就和我一起去吧。正巧有些事情比較複雜,正需要你的意見——”

“我不要,去找迪亞曼蒂。”雨宮翠一口拒絕,摸魚摸得理直氣壯,“我還是個孩子,病人要睡覺了。”

說完他就自顧自跳下了凳子,根本不回頭去看多弗朗明哥的臉色,潇灑地在後者的目送之下離開了。

對家庭成員的超高容忍度再次體現,雖然對雨宮翠的逃逸行為頗有不滿,但男人默默接受了他給出的借口,從頭到尾都沒有把人抓回來上工的意思。

雖然視野還稍顯狹隘,但氣度也好、能力也好,都稱得上是可塑之才。

那麽等國內局勢更為穩定,很快就可以開始執行下一步計劃——

以蒙巴托王國為據點,向着整個北海伸出觸手吧。

等到所有國家都或明或暗處于掌控之中、家族成員的實力更上一個臺階,那麽距離最終的目标,就只差一個微妙的契機。

這麽想着,勢在必得的雨宮翠愈發加快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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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後。

那份曾經只是停留在紙面上的脈絡已經成功化為現實,深埋于平靜的日常生活之下,将大半個北海都隐隐囊括在蛛網之中。

對于殘暴的王族施以懲戒、扶持可以信任的代理人;對于尚能挽救的政府則商談接洽,用貿易優惠敲門,最終簽訂契約成為同進退的夥伴。

每件事的發展都和計劃書一般無二,順利到讓雨宮翠這個制定者都感到意外。

堂吉诃德家族在北海原本就是實力首屈一指的海賊家族,加上他的細心謀劃,每次行動都無往而不利。幹部們驕傲得幾乎變形,對于多弗朗明哥的擁戴愈發狂熱,更加堅信他是天生的王者。

而和高奏凱歌的主旋律格格不入,讓雨宮翠略有些介懷的是——

自從被質問了是否是心懷鬼胎的頂替之後,羅已經整整兩年沒跟他好好說過一句話了。

即使偶爾察覺到對方的注視,擡頭看過去,也是一副苦大仇深的別扭樣子,讓人相當苦惱。

——就在便宜哥哥單方面堅持冷戰的當口,收歸麾下的海賊們傳來了有關“手術果實”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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