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畫上句號

多弗朗明哥趕到電話蟲中維爾戈所說的地點時, 雪地中已經空空蕩蕩,只剩下淩亂的腳印和幾攤刺眼的血跡。

他再次聯系這位最為信任的紅心,得到了一個稱不上好的消息。

柯拉松和羅趁着先前維爾戈彙報情況時偷偷溜掉了, 雖然前者由于受傷很快又被抓住,但原本跟在他身邊的羅卻不見了蹤跡。

聽完彙報的多弗朗明哥下意識低頭,和懷中的孩子對視了一眼。

後者的臉色由于風雪吹拂變得愈發蒼白, 只剩下嘴唇還有淡淡的血色,此刻輕微地抿了起來。

……為什麽,為什麽要躲起來?

一直堅信的事物産生了動搖,與不安感一同在心底瘋狂滋長的負面預感讓人感到焦灼和驚慌。雨宮翠緊緊攥住多弗朗明哥披風的邊緣, 啞着嗓子低聲催促。

“走吧, 過去看看。”

他們避過海軍的視線, 以最快的速度和維爾戈彙合。在向兩位不曾謀面的幹部簡單介紹了彼此之後,堂吉诃德家族的船長垂下視線, 靜默地注視着倚靠在一旁殘牆上喘着粗氣的弟弟。

——他僅剩的、唯一的血脈親人。

“羅呢?”

終于得以卸下僞裝的柯拉松毫不畏怯地瞪視着他, 盡管滿身塵土、形容凄慘,聞言還是露出了一個不做僞飾的大大的笑。

“他已經吃下了手術果實, 打破了壽命的界限,找回原本的自己, 徹底地自由了!放棄吧, 羅找到了屬于自己的路,不會再回頭了!”

多弗朗明哥的臉色逐漸陰沉下來,額角青筋跳動。而被裹在羽毛披風中的雨宮翠用拳頭掩着嘴唇, 難以抑制地咳嗽兩聲,頰邊泛起了不正常的紅暈。

“‘找到了屬于自己的路’嗎……那還真是值得祝福的事情。”

他略帶嘶啞地出聲, 低頭注視着毫無屈服之意的柯拉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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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個人的選擇我不做評判, 但是, 把羅還給我,那是我的哥哥。”

我的。

是屬于我的,我僅剩的東西。

但是,伴随着對方投來的歉疚、憐憫卻毫無後悔之意的複雜眼神,像是某個深埋過久的關鍵點被猛撞了一下,原本開始混亂躁動的念頭忽的一滞,回想起了些幾乎被淡忘的、重要的事。

羅不再被鉑鉛病桎梏,也放棄了報複世界的瘋狂想法、毅然決然和海賊家族劃清界限,這不是剛剛被投放到這個世界時,自己暗下決心所要做到的事嗎?

從什麽時候起,這份單純的拯救願望逐漸變質,在血緣親情的滋養下變成了更深沉、更複雜的東西?

一味把那孩子留在自己身邊,以關愛之名自我欺騙,但在自己都未能意識到的角落裏,卻暗自渴望着那份羁絆。

如今羅打定主意離開,如果真像柯拉松所說,“得到了徹底的自由”,那作為他的弟弟,理所應當替解除枷鎖的羅感到開心。

然而,此時此刻在心中浮現而出的,不甘、憤怒、畏懼、悲傷……到底是出于什麽?

【我想要拯救他的,卻被別人拯救了。】

另一個更加細小的聲音随之響起,言辭鋒利地質問:【你真的想拯救他嗎?】

或許一開始的确如此。

但是,家族的事務走上正軌之後,他為羅所做的事情就只有尋找手術果實而已。或許從那時開始,內心的想法就悄然改變了吧。

報複世界之類的怎樣都好……但是,承載着“親人”這個名號的兄長,請留在我身邊吧。

——而現在,由于這份私心,他要失去他了。

還是說,那份在心底渺茫地渴望着、甚至連自己都不敢面對的親情,從來就不曾得到過?

眼睛少有的酸脹,連近旁的事物都一片模糊。臉頰上傳來指尖摩挲皮膚的輕柔觸感,意識到殘留着的少許濕意,才後知後覺自己沒出息地哭了。

雪地上的柯拉松緊張地看着他,似乎有些慌亂。但強行撫平情緒的雨宮翠忙着壓住眼淚,根本無暇理他,只是帶着難以抑制的哽咽,跟為他擦了眼淚的多弗朗明哥道謝,得到的是一片壓抑的沉默。

“你所說的話,我已經明白了。”

帶着毫無說服力的隐隐啜泣,雨宮翠想硬起語氣而不能,只能放任自己繼續丢臉下去。

只是一次失态而已……哭完之後他會吸取教訓,再也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反正羅也不曾真正把我當成兄弟,苦惱的自始至終只有我一個而已。若是開解他的人是你,我本來應當懷抱感激——但是,已經夠了,都無所謂了。”

“我不打算再在乎他了。”

把臉埋到多弗朗明哥的肩膀上,努力遏制着身軀的顫動。眼角餘光瞥見男人的右手擡起,從腰間取下了那把經常摩挲的短/槍。

打開保險,瞄準前方。

“背叛家族者要處以極刑”,這是任何人都無法逃避的血之家規,即使那個人是他的弟弟。

子彈出膛的轟鳴在耳邊炸響,一槍、兩槍、三槍——

還冒着袅袅青煙的手/槍被塞回腰間,男人的呼吸似乎有些紊亂,甚至沒有上前确認柯拉松的生死,逃一般匆匆地大步離開了。

雨宮翠趴在他的肩膀上,目送那具滑倒在雪地上的軀體逐漸遠去,緩緩阖上了眼睛。

這就是結局了。

讓雙方都感到痛苦、詛咒一樣的兄弟之情……就在這裏畫上句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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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離開北海之前,多弗朗明哥物盡其用了一把,以當年上供給天龍人的“天上金”為要挾,迫使世界政府授予他“七武海”的名號。

王下七武海,是世界政府挑選七名兇名赫赫的大海賊所建成的松散組織,其成員會與政府達成一定程度上的合作關系,不再受到海軍通緝,但也需要聽從政府的某些命令。

世界政府希望利用這些人的威名震懾普通海賊,因此王下七武海也被後者私下稱為“政府的走狗”。

但實際上,雙方只是互相利用而已。七武海沒有一個會真心聽命于政府,而政府一旦抓到這些人的把柄,就會毫不手軟地将之抹殺。

不過挂上這麽個名頭,至少不用擔心海軍整天在屁股後面追着,以後行事會方便許多。

制定這個計劃的時候,多弗朗明哥也向雨宮翠坦陳了自己曾經是天龍人的身份,世界政府不會對他貿然出擊。

雨宮翠雖然疑惑最高貴族之一怎麽會淪落到北海當海賊,但這并非關鍵要素,既然對方沒有解釋的意思,他也不打算追問。

“我們之前都只在北海活動,現在成為新任七武海的消息廣為人知,多弗估計會遭到很多挑戰。”

雨宮翠暗搓搓叮囑,“別急着拿出亮眼的戰績,讓幹部們先上。本來進入新世界就是為了加強實力,現在有送上門來的磨刀石,一定要好好珍惜。”

多弗朗明哥哼笑着答應了,突然間話鋒一轉,提起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從米尼翁島回來之後你發起了高燒,本來定好的出發時間也因為七武海之事一再推遲。原本準備在啓程之日送你個小玩意兒,卻一直拖到了現在——現在正是時候,過來拿吧。”

雨宮翠頗感興趣地挑了挑眉毛,跟着男人回了房間。

落地窗的窗簾敞開着,冬日上午的陽光明亮卻毫無溫度,直白地鋪滿整間屋子。

牆邊靠着張黑色的辦公桌,閱讀工作的區域和床鋪用一架放滿了各式圖書的書櫃隔開,眼看多弗朗明哥毫不停留地繞到了裏間去,雨宮翠眼神一閃,快步走到辦公桌旁,熟門熟路地拉開右側第二個抽屜,從中取出了一柄短/槍。

作為線線果實的能力者,男人本身足夠強大,并不需要依靠槍械。

但不知是何原因,他總習慣在外出之時帶着這把槍,雖然從來不用,卻會在某些時候無意識地摩挲腰側——顯然這柄短/槍對他來說有特殊的意義。

把槍/支握在手中,還未來得及有其他動作,多弗朗明哥的聲音已經帶着挑高的笑意在身後幽幽響起。

“拉米,你在做什麽?”

雨宮翠毫不心虛地回頭,淡定地朝他揚了揚手中的事物。

“看你的槍。口徑是多少?型號已經很舊了,如果準備升級換代,就把這個送給我吧?”

“這可不行。”

沒有做過多懷疑的多弗朗明哥只是搖了搖頭,簡短有力的拒絕之後,把手裏的東西扔了過去,“你的禮物在這裏,就別觊觎我的槍了。”

雨宮翠伸出手來——那玩意砸在胳膊上,然後滾落到了地上。

他無視多弗朗明哥的表情,彎腰撿起這件意料之外的禮物,發現這是一件由皮革和玻璃制成的防風眼罩。

送他這個做什麽?

啊,不過仔細想想,似乎絕大部分幹部都帶着眼鏡/眼罩作為配件,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家族特色?

于是雨宮翠也不再磨叽,幹脆地戴上眼罩,把束帶紮好,歪着頭看向面前一副看好戲模樣的多弗朗明哥。

……視野,變得清晰了。

原本儀式化的道謝之語散去,變成了輕輕的一聲“啊”。男人雙臂環抱,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表情中有幾分不加掩飾的滿意。

“這裏有個旋鈕,可以進行調節,必要時可以作為望遠鏡使用。雖然我對幹部們的打扮不做要求,但這幅樣子還挺可愛……如果覺得合适的話,就不要取下來了。”

“可以是可以,就是有點疑惑——”

難道其他幹部的眼罩,也都是你送的嗎?你到底有多喜愛這個要素啊?!

瘋狂吐槽之餘,雨宮翠沒有進一步解釋,只是珍惜地摸着棕色皮革束帶的邊緣,向着對面的男人點了點頭。

“我會好好珍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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