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故友重逢

睡醒的時候, 窗外太陽西斜,投射進來的陽光是澄明的暖色。

雨宮翠下意識用手背遮了遮眼睛,按着昏昏沉沉的腦袋坐起身來, 等到稍微清醒些, 想要掏出手機看看時間。

不料手伸進兜裏, 卻摸了個空。

他低頭看着這件先前被自己抛棄在岸邊的外套,後知後覺地輕輕“啊”了一聲。

辦公桌後優哉游哉晃着筆的太宰治看了過來:“怎麽了?”

“手機, 似乎丢了。”

雨宮翠如實告知,想了想,又補充道, “不過沒關系,裏面沒有什麽重要的東西。”

太宰治不甚在意地埋下頭, 筆尖與文件摩擦出沙沙的輕響。

“換一部就是了,我給你報銷。已經是下午了哦,雨宮翠接下來也要在這裏盯着我嗎?”

他走了過去,低頭拿起一份太宰治批示過的文件翻看,随後心悅誠服地放在一邊, 由衷地誇獎了對方兩句。

“您如果認真起來,不論什麽事都能辦得很好。”

不等青年對突如其來的贊美做出反應, 雨宮翠伸手拿走了他手中的鋼筆,合上蓋子,插進了桌角的筆筒裏。

“一起去吃蟹肉飯吧, 我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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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宮翠對海鮮沒有特別的喜愛,但也并不讨厭。

不過,看着同行的食客在雪白的蟹肉上澆淋些許琥珀色的醬油, 然後用畫有梅花的深色瓷勺盛起, 和粒粒分明的噴香米飯一同送入口中, 在咀嚼之時,不由自主地眯起眼來,面龐上浮現出少有的滿足與享受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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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比食物本身更加具有意義。

用完午飯之後,雨宮翠以“要盡快購置新手機,以免耽誤工作”的理由,略帶歉意地飯店門口和太宰治告別,将後者送上了回□□的出租車。

他目送小轎車消失在馬路的盡頭,深深吸了一口氣,走上了截然相反的方向。

不僅僅是要取得和A世界太宰治交易的籌碼,更重要的是,想要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武裝偵探社的織田作之助,究竟是怎樣的人。

太宰治對他刻意隐瞞了芥川加入偵探社的消息,但既然在一周目裏知道了這點,那些蒙蔽耳目的無形之障就形同虛設。

武裝偵探社對新人的加入并不做掩飾,只要有心打探就能得知。關于名為“芥川龍之介”的青年通過了入社考核、成為正式成員這點,已經是一個星期以前的消息了。

雨宮翠輕車熟路地來到那棟街角處的紅磚小樓,特地和一樓咖啡廳裏根本不認識自己的老店長打了個招呼。後者在一愣神之後,依然回以慈祥的點頭和微笑。

他來到四層,敲響了那扇熟悉的木門。國木田獨步的“請進”聲從門的縫隙裏傳出來,讓人恍惚間覺得這是個回憶前幾日的幻夢。

但并非如此。

雨宮翠推開了門,安靜地伫立在入口處。面貌被看清的同一時間,原本熱鬧哄哄的室內像被突然潑了冰水,突兀地沉寂下來,由于港/黑的首領秘書這毫無預兆的來訪而顯得凝重不安。

和A世界的武裝偵探社相比,少了幾張熟悉的面孔,也多了陌生之人。

他并不在意這意料之中的冷遇,視線在室內逡巡。在掃過衆人面龐之後,最終停留在一側身着黑色長風衣、滿臉兇相的青年身上。

後者的鬓邊垂下兩縷黑發,顏色越是靠近末端便越是淺淡,最終褪為顯眼的白。

在雨宮翠打量他的時候,青年疑惑的目光同樣落在雨宮翠身上。随着這位不速之客微微偏頭、唇邊挂上一個戲谑的淺笑,将其面容和記憶中的摯友逐漸重合起來的芥川龍之介再也按捺不住,噌地一聲站了起來。

“雨宮?!!”

同樣回憶起貧民窟的相處時光,雨宮翠注視着急匆匆大步奔來的黑衣青年,面上的笑容也愈發柔和起來。

“好久不見,芥川。”

幼時的夥伴在離他半步遠時後知後覺地急匆匆停下,明明臉龐激動得已經漲紅,卻由于不善表達感情,雙臂在身側僵硬地垂放着,緊握的拳頭不自覺地微微顫抖。

“這些年來,在下一直都——不,既然你平安無事,那些事情不提也罷。當年的事、全都應歸責于在下過于弱小,真是萬分抱歉……那麽,雨宮這幾年過得怎麽樣?”

過得怎麽樣?

看似只是一晃眼的分別,但若是真要細說,那可真是很長很長的故事了。

“說來話長。”雨宮翠感嘆了一句,對着虛掩的門比了個手勢,“來時我看見樓下有一家咖啡館,要去聊一會兒嗎?”

眼看原本理應風牛馬不相及的兩人一見如故,已經肩并肩往門外走去,一旁的宮澤賢治瞪大眼睛,終于忍不住叫出了聲。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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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雨宮翠的大方答允下,原本友人重逢的兩人小聚變成了偵探社衆人的集體聚會,這讓本來就眼神兇惡到能吓哭小朋友的芥川龍之介極度不爽,幾乎咬牙切齒得把對面的椅背瞪出一個洞來。

“有什麽關系嘛,”雨宮翠笑眯眯地安慰他,“我也想認識一下芥川的同事們啊。再說,以後要一同相處,機會還不多的是嗎?”

垂耳兔悶悶地哼了一聲,臉色好歹緩和了些。

把芥川龍之介撿進了武裝偵探社、同時也和前者搭檔工作的織田作之助照常點了紅彤彤的超辣咖喱飯,舀起一勺看顏色就很不妙的配菜,表情平靜地放進了嘴裏。

對面的雨宮翠:……是個狠人。

一旁攪拌着甜牛奶的江戶川亂步煞有介事地點着頭,眯着翡翠般的綠眸從黑框眼鏡後面打量着雨宮翠,發出了自信滿滿的名偵探宣言。

“原來如此,亂步大人已經完全明白了!”

“大約三年前,港口黑手黨的首領去往貧民窟,當着芥川的面将你帶走,這才造就了他的執念。‘沒想到芥川失蹤的摯友居然就是港/黑的首領秘書,真是令人驚訝’——你們以為我會這麽說嗎?那就大錯特錯啦!”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像是發現什麽新奇之物一樣,一眨不眨地盯着正襟危坐的雨宮翠。

“亂步大人聞到了秘密的味道!雖然有些關節不知為何難以看清,但邏輯上是通順的,結論也必然正确!!——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連這個都能看透,真不愧是本偵探大人!”

江戶川亂步像彈珠一樣漂亮的剔透綠眸裏閃爍着毫不掩飾的笑意,但在有關結論的重要部分卻緘口不言,只是取下眼鏡揣回兜裏,美滋滋地喝起了牛奶。

周圍的偵探社社員們似乎早已習慣,并沒有對這位偵探大人的任性言辭發表什麽評價。雨宮翠不由有些心驚肉跳,卻又難掩好奇,于是試探着問:“您不往下說嗎?究竟從我身上看清了什麽呢?”

眯着眼睛的青年老神在在地啜了一口牛奶,嘴唇邊沾了一圈白白的奶胡子。

“亂步大人才不會說呢,明明是這種顯眼到一看就知道的東西……不過,你啊,”他略微嚴肅了些,原本在牛奶的美味之下眯起的眼睛稍稍睜開,流露出凜然的神光,“友情這種東西強求不來,由于憐憫而背上的擔子可是很沉重的。真的做好準備了嗎?”

震撼于對方這份直指事物本質的才能之餘,雨宮翠掩飾地捧起了面前的咖啡杯。明明想要遵循禮節不動聲色地敷衍過去,最終說出口的話,卻和想象中不同。

“……我不知道。”

“嗯?”

“明明回來的時候就自認已經下定決心,可事到臨頭,卻發現根本無從下手,感到迷茫也理所應當。”他苦笑一聲,“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在周圍的偵探社成員的目光變得更加疑惑之前,雨宮翠及時止住了話頭,向江戶川亂步發出懇切的請求。

“能麻煩您為我保密嗎?”

後者略帶同情地瞥了他一眼,爽快地點了點頭,

“當然啦,亂步大人是有職業操守的名偵探,不會随便把你的秘密告訴別人的!”

在笑着致謝之後,松了口氣的雨宮翠轉移了注意力,終于開始和因為被忽視而滿臉不愉的芥川交流起這幾年的見聞。

織田作之助和同事們在一旁靜靜聽着,不時往嘴裏送上一口咖喱飯,內心默然感慨年輕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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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回到辦公室的時候,技術部門的主管已經捧着破解完畢的手機在門口等候良久,看見他終于回來,趕緊恭恭敬敬地把東西奉上,随即鞠躬退下。

他簡單翻看了一下,在看到空空蕩蕩的相冊後不由挑起了眉毛,頓時對手裏的電子設備失去了興趣。

出聲叫住了還未走遠的技術主管,沖他晃晃手機:“裏面的東西,能恢複嗎?”

對方擦了一把冷汗,謹小慎微地回答道:“要看删除得是否徹底,如果被其他文件覆蓋過,那恐怕……”

太宰治懶洋洋地托着下巴,揣測着雨宮翠的思維方式。既然不想讓人看到,自然會打掃得幹幹淨淨,不留一點痕跡。

但歸根結底,那張照片在不在又有什麽區別?他就是知道他照了的呀。

于是他揮退了唯唯諾諾的下屬,順帶把手機丢了過去,讓他找個地方處理掉。

明明只是件小事,原本不該如此費心思,如果真的在意,直接當面詢問秘書也未嘗不可。但不知為何,一想起那句低低的“麻煩精”,以及随後落在身上的風衣,心頭總是萦繞着一股若有若無的奇妙感覺,讓他興味高昂地想要探尋。

為什麽,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們之間的交流,難道不是止步于關系別扭冷淡的上司和下屬嗎?

拒絕去思考“只是想讨好我”這種過于普通的拍馬屁行為,處理完文件的太宰治躺在扶手椅上,靜靜地盯着空無一物的天花板。

稍頃之後,給門口的崗哨去了電話。

“雨宮翠回來了嗎?……哦,這樣啊。不,不必催促,等他到門口的時候,打電話通知我一下。”

挂了電話的太宰治從椅子上站起來,用力地伸了伸懶腰,胸腔中充斥的感情和即将去游樂園玩耍的熊孩子相差仿佛。

好久沒有這麽充滿期待地去做什麽事了。他想。

就讓我看看,首領的秘書究竟在房間裏藏了什麽小秘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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