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給予救贖
若是細究的話, 雨宮翠身上有太多的疑點。
處事的魄力、待人接物的态度、遵守禮節又不至于刻板的溫和談吐,無論哪一樣,都不是貧民窟中長大的孩子所能自然習得的, 卻違背常理地出現在那個人身上。
平時可以忽略不見,但一旦懷疑的嫩芽破土而出, 很快就被充足的養料澆灌成了參天大樹。
目擊證人、照片和監控片段,搜集來的直接證據做出了決定性的一擊。在“組合”來臨之際和費奧多爾如此頻繁地會面,甚至幹脆就是策劃白鯨墜落的幕後黑手之一。
“操縱那條鯨魚, 直接撞擊城市中心”, 錄像中的少年嘴唇翕合, 以漠然的态度做着安排。對他而言, 或許那才是褪去僞裝的本相吧。
然後再轉手将消息送給港口黑手黨, 以期取得更多的信任。
這樣的手段, 到底在自己身上用過多少次?
幫忙更換繃帶時指尖的溫度。塞到口中的糖果逐漸彌漫開來的甜味。偶爾扯扯臉頰所帶來的些微痛覺。月光之下像溪流一樣靜谧的朗讀故事的聲音, 曾在廢墟間氣喘籲籲地質問他“為什麽要回來”,眼底盡是激蕩着沸騰着的波濤與狂浪。
全都不是真實的。全都不是真實的。
只是因為另一個人的期望,迎合港口黑手黨首領的喜好所做出的欺騙罷了。
——名為“雨宮翠”的少年,是不應存在也并不存在的虛像。
而在自己察覺這一點的時候, 溫柔迷夢的緋色夢境就此破碎, 濺射的鋒利碎片将此身劃得鮮血淋漓。較之入夢之前更為冰冷、蒼白、令人窒息的現實, 入眼的每一樣事物、聽到的每一句話語,都在大肆嘲笑太宰治的天真。
居然真的以為會有毫無理由的忠誠?
居然真的以為自己這種人能夠得到喜愛?
居然如此輕易地中招, 乖乖吞下藏着鋒利倒鈎的香餌, 每次展露內心之時, 想必對面之人一定在暗自嗤笑吧?
說到底, 做出判定的并非那份讓人頭腦混亂的證據, 而是太宰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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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是這樣啊。所以說, 果然是這樣啊。”
搶在悲傷、痛苦與不知所措之前襲來的,是心中高高懸起的巨石終于落地的、古怪的安定感。
相對于令人惴惴不安,下意識認定終有一日必将破碎的幻夢,這才是他所熟悉的現實。
自始至終在內心最深處篤定,必然會失去那個人。
因此步步緊逼地索要承諾、試圖用戒指将其束縛在身邊——
而現在,終于恍然并非如他所料失去,而是從未得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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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從臺階上踏空跌落的失重感,雨宮翠身軀一顫,從噩夢中驚醒過來。
禁閉室之中一絲光線也沒有,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負責拷問的成員已經收工了,一點消息都撬不出來,估計他們也很無奈。
畢竟連雨宮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哪方勢力派來的間諜,又拿什麽去糊弄別人呢。
他問系統:“現在是……什麽時間?”
【淩晨兩點四十二分。】系統的回答聲中帶着輕微的哭腔,【他們會一直這樣折磨宿主嗎?嗚,不徹底死亡的話,哪怕身體損傷再嚴重也無法進入下一副本,現在該怎麽辦啊?】
到了這個地步,一人一系統已經默契地将本次任務視作徹底失敗,絕口不提積攢能量的事了。目前看來,只能徹底放棄這個副本,指望在下次任務裏收集到系統所需的信任值了。
只是個新新的系統委實被瘋批太宰治吓出了心理陰影,只想盡快離開這個可怕的地獄副本。
它想着不翼而飛的六十多點信任值,再看看慘到沒邊兒的宿主,幾乎汪的一聲哭出來。
【所以當初為什麽要花那麽大力氣回來呢!系統覺得非常不值!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希望宿主能夠認清現實,不要在一棵樹上吊死,在這裏我送給宿主一句話:“世上無難事,只要肯放棄”!】
雨宮翠半晌之後輕輕嗯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痛覺被系統幫忙屏蔽了一部分,但餘下的也絕不是能夠輕易忽略的程度。或許是傷口有些感染,或許是一天之內心緒起伏太過劇烈,後半夜的時候,他明顯感覺到自己開始發燒了。
灼燙,幹渴,腦袋昏昏沉沉,各種各樣的消極念頭被混雜在一起,在病态的高溫中咕嘟咕嘟煮到冒泡。
他昏昏沉沉地問系統:“你說,為什麽那家夥上趕着往別人的陷阱裏跳,都不肯來問我一句?”
系統絞盡腦汁,還是答不上來。雨宮翠自嘲地嗤笑一聲,随即發洩性質地開始嫌棄對方,滿是毫不掩飾的遷怒意味。
“信任?稍微一碰就嘩啦一聲碎了一地,這也叫信任?喂喂,我說你們的算法是不是有點問題?”
【這、這個,】毫無底氣的系統試圖辯解,【算法肯定是沒問題的!硬要說的話,應該和攻略對象的性格關系更大……吧?】
雨宮翠徹底不吭聲了。
無法辯駁是一部分,更多是因為已經沒有力氣和系統繼續鬥嘴了。
炙熱的夢魇纏繞在身周,宛若置身火爐一般,讓肌膚泛出不正常的紅暈。過高的體溫讓大腦拉響了警報,這樣下去,再過至多幾分鐘就會陷入保護性質的強制休眠。
讓人幾乎無法呼吸的痛苦。
較之□□,更大一部分源自心中。
【友情這種東西強求不來,由于憐憫而背上的擔子可是很沉重的。】
……原來自始至終,都是我在單方面地強求啊。
像是冬日裏的第一片雪花一樣,臉頰上突然落下了毫無預兆的冰涼。熱度被驅散的舒适感讓雨宮翠不由眯起了眼睛,有些吃力地擡起頭,視線在黑暗裏毫無焦距地搜尋着。
不知是誰的手,在灼燙的面頰上稍微停留了一會之後,屈起食指,摸索着輕柔地拭去了眼睫上欲墜不墜的一抹濕意。
換做平時可能會被吓一跳,畢竟重重把守之下的禁閉室不可能有第二個人。然而大腦似乎在嘶嘶作響,已經連感到驚吓的功能都失去了,搜尋無果的雨宮翠不由自主地貼近了涼意的來源,啞着嗓子出聲發問。
“是誰?”
朦朦胧胧之中,有個似曾相識的溫和聲音響了起來。
“——是将要帶給你救贖的人。”
像是電影畫面的特寫一樣,沿着那只冰冷的手所伸出的方向,青年一點點靠近,臉龐從粘稠的暗色之中逐漸浮現出來,最終停留在堪堪被辨識的近旁。
室內如此之暗,最終留下的,是近到幾乎足以落下親吻的距離。
雨宮翠的眼睛緩緩睜大,幾乎是轉瞬之間,就已經明白自己落入了怎樣缜密到令人發指的陷阱。
趕在他的質問出口之前,青年微微彎起了葡萄酒紅的雙眸,輕快地做着自我介紹。
“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陀思妥耶夫斯基,我是太宰治的老對頭了。不過,我很喜歡翠,所以你可以直接叫我費佳。”
如果不是渾身上下被固定得動彈不得,估計這會兒雨宮翠的拳頭已經落在了對方那張令人作嘔的笑臉上。
他掙紮着遠離貼在自己面頰上的手,大口大口喘着粗氣。費奧多爾并不在乎他的激烈反應,配合地收回了手,只是靜靜地凝視着他。
“不應當怨恨我。翠心裏應該也很清楚,這麽容易就取得成果,完全是因為你們之前的關系本來就存在問題,我只不過是把問題擺在表面上罷了。”
“不過,”話鋒不緊不慢地一轉,“這也說明那個人根本就不信任你吧?”
對面形容狼狽的少年頭顱低垂,似乎根本無力反駁,只有胸口在不斷起伏着。費奧多爾頓了頓,給對方留出足夠的思考時間,稍待片刻之後,才毫不掩飾地亮出了價碼。
“港口黑手黨有很多人,所以他不在乎一個雨宮翠;而我的同伴很少,你會成為我珍貴的助力。那麽,現在說吧,說向我獻上忠誠——”
他的聲音放得愈發緩慢輕柔,像是蠱惑人類簽訂契約的魔鬼,然而又讓人忍不住沉迷其中無法自拔,只剩下言聽計從。
“只要你說了,我就會從這份罪惡中拯救你。”
系統在叽叽哇哇地喊着些什麽,那些聲音忽遠忽近,宛如隔着一層雲霧,怎麽也聽不清楚,不過,無非就是希望自己答應這家夥的要求。
只要開口說了,信任值多多少少會上漲那麽一點吧。
能稍微彌補下顆粒無收的虧空,說不定還能借機展開全新的攻略支線,是聰明人都會做出的好選擇。
但是堅持要返回這個副本算一次,之前選擇相信太宰治沒有逃走算一次,雨宮翠在關鍵時刻總會抛下理智選擇任性,也不差再多一回了吧。
所以面對費奧多爾伸出的這根救命稻草,他回答的态度厭惡又冷淡。
“滾開,別來煩我。”
挨罵的青年很明顯早有準備,略顯無奈地笑了起來。
他以一副神父注視着不馴羔羊的包容态度,伸手按在雨宮翠灼燙的額頭上,表情溫和悲憫,幾乎讓人錯覺出聖潔之意。
“沒關系,我還是會拯救你。——只不過,也許需要換種方法。”
打開顱骨,針對大腦動一些小小的手術。切除負責感受負面情緒的區域,從此沒有憤怒、沒有悲傷,變成只忠于我的快樂的傀儡。
內心被得償所願的滿足感填滿,一想到那副場景,情緒就莫名地高亢起來。
拒絕了也好。
因為這樣,你就完全屬于我了。
甚至無法再耐着性子做無謂的拖延,費奧多爾從半昏迷的獵物身上收回手,向着身後的陰影中點了點頭。
“麻煩你了,果戈裏。将我們送回來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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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再次真正清醒過來的時候,身體狀态前所未有的好。
高燒和拷問帶來的傷痛都消失得無影無蹤,輕盈到似乎可以飛起來。閉着眼睛感受了幾息體力的充盈感,在适應之後,無聲地吐了口氣。
之前的記憶只有破碎的片段,尤其是被費奧多爾和同伴用異能力運走之後的那些。但是所幸,大概發生了什麽還是知道的。
為了讓自己變得馴服,那個混蛋通過外科手術的方式,對大腦動了手腳。
作為人類最精密也是最重要的器官,很久之前腦部就被發現與精神息息相關。早在十九世紀中期,就有醫生試圖通過切除一部分大腦的方式來治愈精神疾病,雖然療效堪稱恐怖,但到底是邁出了腦部手術的第一步。
而從費奧多爾那副胸有成竹的表現來看,顯然對這個手術的效果抱有極大信心。
事到如今,他只能希望那家夥不是要把自己的前額葉切掉。
根本沒有力氣來做多餘的激烈反應,身體上的安适帶來些許放松,讓雨宮翠只想找個地方睡一覺。費奧多爾也好太宰治也好,愛怎麽玩怎麽玩吧,反正這兩個人彼此博弈,在乎的根本也不是自己。
他已經覺得很疲憊了。
然而睜開眼睛之後,視線當中的場景讓雨宮翠不由怔住,表情變得相當迷惑。
馬桶、瓷磚、隔板——這是,哪個公司的廁所?
總不至于是費奧多爾家裏的,和他裝腔作勢的神棍氣質不太搭。懷抱着慢悠悠冒出來的問號,雨宮翠剛準備伸手開門,動作突然僵住了。
——伸出來的右手,連帶着衣衫覆蓋的半截小臂,都是半透明的。
像是沙漠裏浮現的蜃景,帶着隐隐綽綽的虛幻感,看得到下面潔白的地磚。
雨宮翠心裏驀地冒出一股寒氣,電光石火之間,想到了一個由于自己先前的倦怠感而全然忽略的問題。
在【ONE PIECE】副本時候他就知道,系統并非寄宿在虛無缥缈的靈魂上,而是位于腦部,借助大腦才能發揮作用。
那麽如果大腦被動了手腳,又會産生什麽樣的後果?
他試探着呼喚了兩聲系統,果然沒有任何回應。雨宮翠大概明白當下的情況估計就是由于腦部被破壞、系統運行出錯所導致的,躊躇了一會兒之後,還是決定出去看看情況。
手沒能碰到插銷,之間從門板之中穿過去了。他默念着“我是幽靈,我是幽靈”擡腳邁出,根本沒有感受到任何阻隔,就已經來到了外側的臺階上。
五個并列的廁所隔間,統一粉刷成天藍色。隔間對面是長條狀的洗手池,瓷磚砌出來的,上方幾個水龍頭一字排開,中間那個沒有擰緊,正滴答滴答地往下漏着水。
雨宮翠注視着鑲嵌在牆上的大塊鏡子,意料之中地沒有在其中發現自己的身影,不由抿了抿嘴唇。
這個裝修風格,不太像公司,更像是公立學校。
廁所又沒什麽好看的,他只是掃了眼鏡子就準備往外走。隐隐能聽到旁邊傳來老師講課的聲音,讓雨宮翠産生一種宛如昨日的恍惚感,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即将邁出廁所大門的瞬間,身軀和什麽頗為堅硬的隐形之物相撞,發出了響亮的“哐啷!”一聲。
猝不及防被彈回來的雨宮翠,再一次愕然地停住了。
雖然心中已經有了猜測,但是仍然不信邪地用多種方式百般試探,甚至試着從各個方向穿牆而出,最終都無法離開這個廁所半步。
——幽靈狀态的雨宮翠,設定上似乎是被囚禁在這裏的地縛靈。
他眼神死地在那道透明屏障邊站了一會兒,最終從特殊角度勉強看見了貼在門外的标志,在發現這裏是男廁所之後,好歹松了一口氣。
太宰治的信任值一路歸零的時候,他以為事情不可能更糟了,然後就遇到了費奧多爾;心想大不了更換副本又是一條好漢,毫不猶豫地拒絕了邀請,結果被架上了手術臺;已經放棄治療随便折騰,心道你們玩你們的我不奉陪了,結果就被丢到了廁所裏,還變成了地縛靈。
說不可能更糟了?那只能證明你的想象力過于貧乏,命運可不這麽覺得。
雨宮翠思來想去,只能認為這大概是上天在警示他不要自暴自棄,要從更加樂觀的角度看問題。
當男廁所裏的花子,總比當女廁所裏的要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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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