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該回家了

耗費數月時間将橫濱化為一觸即發的炸/藥桶, 最後所做的,不過是投入一粒火星。

在“組合”的殘黨入場之後,局勢像滴入了冷水的油鍋,猛地炸裂沸騰起來。

早就蓄勢待發的獵犬部隊傾巢出動, 立刻投入鎮壓。死屋之鼠所屬, 伊萬和普希金都被派了出去, 用盡各種方法藏在暗中激化局勢,逼得異能特務科徹底派出所有有生力量, 只剩下一個守衛薄弱的空殼。

黃昏之時,費奧多爾出神地望着窗外被爆炸和火焰染紅、較之平時顏色更為熱烈的天空,拿起一旁的白色絨帽扣在了頭上。

“該出門了。”

站起身之後,他并未邁步離去, 而是朝着沙發上正仰頭看着他的雨宮翠伸出了手。

“不和我一起去嗎?”

在片刻的遲疑之後,雨宮翠慢吞吞搭上了那只手, 借力站了起來。

少年的心情, 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高昂。

但意識到這點的下一秒,對方已經順着手上傳來的力道往前撲, 整個沒入他的懷抱之中,臉頰像幼貓一樣在肩頭來回拱動着。

像是被某種焦灼的欲望所驅動, 然而又不知如何表達, 只是被驅使着擺出更為親密的姿态。

已經很習慣于這幅撒嬌的樣子,費奧多爾的注意力短暫移開, 攬住少年腰部的同時,擡手揉了揉對方後腦勺上柔順的黑發。

他溫柔地施以安撫, 低聲地在耳畔呢喃着。

“沒關系, 沒關系……很快就結束了。”

等到在那張書頁上落下最後一筆。

攀附在同類身上恣意生長的惡性腫瘤、被硝煙戰火籠罩着的城市、一手策劃了這幕景象的自己, 以及被這份罪惡深深淹沒、死死綁縛在身邊的少年。

他追逐至今的夙願将會實現, 所有人都能得到平等的解脫。

松開逐漸冷靜下來的雨宮翠,費奧多爾任由那股喜悅與期待感在心頭湧動,帶着少年離開據點,走進了門外逐漸降臨的夜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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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之前的籌謀布局相比,接下來反而是最簡單的環節了。

根本沒有意料到書頁存在的消息已經洩露,成員傾巢出動的異能特務科餘者寥寥,幾乎沒鬧出什麽動靜,就摸到了研究室的門口。

邊緣沾滿血跡的IC卡在指尖靈活地打了個轉,随之被雨宮翠扣在了感應設備上。伴随着“嘀”的一聲輕響,指示燈由紅轉綠,原本嚴絲合縫地緊閉着的金屬門扉無聲滑開,将內裏的珍藏徹底展露在入侵者面前。

白熾燈灑落下大片過于刺眼的冷色燈光,在地面鋪設的光亮瓷磚上反複折射。

鼻尖飄蕩着在先前戰鬥中沾染的血腥味,若有若無,四周則是極端的寂靜,幾乎連身邊人心跳和呼吸的聲音都能捕捉到。

雨宮翠靜靜地停留在原地,而費奧多爾則少有地忘乎所以,匆匆越過他,徑直朝着房間中央的展示臺走去。

四面玻璃之間,靜靜躺在黑色襯布上、毫無特點的空白紙頁。

據他僅有一步之遙。

察覺到大本營被入侵之後,獵犬和其他軍警必定會盡快回援。但如何安全撤離,已經是無需考慮的事情——只要能拿到那張紙。

稍微平複了呼吸,一步步地靠近。

在移開遮罩、伸手觸及書頁之前,背後的少年下意識急促出聲。

“費佳!”

他的動作一頓,但并沒有應答或轉身。

盡管不知道對方呼喚自己意欲為何,不過和回應相比,無疑是把面前的書頁握于手中更加重要。

——身後傳來了輕微的嘆息聲。

伴随着什麽尖銳之物破空而來的風聲,右側的肩胛骨猛地一痛,随之擴散開一陣陣由弱漸強的麻痹感。

怎麽可能……?!

費奧多爾難以置信地回頭,捕捉到少年正緩緩放下槍口,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朝着這邊綻放出一個不含惡意的純粹笑容。

“不用過于擔心,只是麻/醉/槍而已。”雨宮翠朝他晃了晃手中的武器,随即将其丢棄在一旁的地面上,“我稍微更改了藥物配比,生效時間會短一些。”

半邊身體都已經不聽使喚,朝着書頁伸出的手也無力地垂落下來。

葡萄酒紅的眼睛微微閉合,鴉色的睫毛不由自主地輕顫着。事情的發展翻轉得過于突兀,即使是一向以計謀自傲的魔人,心中也充滿了無法理解的荒謬感。

“你的……記憶恢複了嗎?”

這是他的第一反應,卻被對方搖頭否決了。

“沒有哦。托手術的福,我現在依然非常、非常地熱烈地喜愛着費佳呢。”

他頓時失笑。

“說什麽喜愛——”

但是,和那雙毫不動搖、一眨不眨地凝視着自己的閃亮黑眸對視,已經滑到嘴邊的譏諷之語逐漸消散了。

某個更為跳脫、卻一直被他忽略的可能性,終于在這一刻浮上心頭,化為了某種明悟。

【喜愛。】

【喜愛着費佳。】

【被我赦免的愛人,應該迎來的不是抹消存在的末日審判,而是……切實的幸福。】

——對費奧多爾為自身安排的殘酷結局感到不滿,卻又無法對抗平日相處時他所下達的命令,被命運推搡着前進,最終在不得不做出抉擇的最後一刻,擡起了槍口。

功敗垂成的懊惱與憤怒、猝不及防被這個人背叛的不甘與怨怼,像是驟然裸露在陽光下的積雪一樣,蒸發為徘徊的惘然,最終徹底消散了。

“……是這樣啊。”

想通所有關節的青年,似乎一時不知做出何種表情,最終展露出一個略帶自嘲、意味複雜的淺笑。

就算扭曲了情感,失去了記憶,被他奪走後安放在身邊的雨宮翠,本質上和過去并無不同。

面對在意的個體,甚至比當事人本身更加希望這個人能夠獲得救贖。

只是在将“費奧多爾的信任”和“費奧多爾的幸福”放上天平權衡之後,毫不猶豫選擇了後者。至于破壞計劃的負疚感、面對自己時的心虛和忐忑,類似的負面情感早就在手術後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吧。

倚靠着展示臺的身軀緩緩滑落,他向前伸出了還殘留着些微知覺的左手。

“過來,翠。到我這邊來。”

像是之前幾個月的每一次呼喚一樣,被叫了名字的少年步伐輕快,毫不遲疑地小跑到他身邊,扶着已經無法站立的費奧多爾半躺在地板上。

交握的左手勉力擡起,輕柔地撫摸對方垂下的臉頰。

視線已經開始變得朦胧。

但依舊可以确信的是,雨宮的手緊密地覆在自己的手背上,并沒有逃避或抗拒的意味。黑色的眼睛裏,神色也是一如既往的恒定的愉快。

“你應該已經知道了,我的異能力可以通過觸摸發動,瞬間奪走性命。”費奧多爾輕聲問,“不逃跑嗎?”

盡管猜到了對方的動機,但這和他将要給出的懲罰是兩碼事。

如果自己失陷在這裏,雨宮翠被太宰治帶走治愈,解除精神上的枷鎖,再見面時又會懷抱着切實的恨意,真情實感地叫自己去死。

已經打上他的烙印的東西,無法容忍再次失去——

所以,處理方法只剩下一種。

感到難以理解一般,雨宮翠微微歪了歪頭。

“從費佳身邊逃跑?為什麽?”

“因為我會懲罰做錯事的壞孩子。”

“啊,我知道的呀。”

少年模糊不清地回答着,低下頭蹭動他的臉頰,“但是,很久以前就說過的吧?如果費佳想讓我‘消失’,我只會回答我很樂意‘。因為這是神明大人的旨意呀。”

【行動比言語更加有力。】

這句話在腦海中一晃而過的同時,感覺到心髒的深處輕微地震顫着。

燃燒起了令人不由痛苦蜷縮起來的暗火。

維持這份愛。定格這份愛。不會再被任何人搶走,打碎之後,就永遠屬于他了。

【友情提醒宿主,攻略對象信任值上漲二十點!目前的信任值為:67點!】

【大禮包已經解鎖,請于傍晚五點至七點前往Lupin酒吧領取!】

系統的播報聲響過之後重歸沉寂,連宿主一絲一毫的注意力都沒有得到。回援的軍警似乎已經到達,原本悄無聲息的走廊外側,傳來了淩亂而急促的腳步聲。

這讓費奧多爾的呼吸滞了滞,被雨宮翠握着才不至于滑落的手微微彈動了一下。

已經到了告別的時間。

葡萄酒紅的眼睛盡力聚焦,他任由來人沖進研究室的門,無數槍口朝着這邊擡起對準。

一瞬不瞬地注視着眼前微笑着的少年,下意識屏住呼吸,貪戀着即将盡數逝去的短短幾秒,最終,在将要被困意淹沒的最後一個瞬間,呢喃着說出了異能力的名字。

“【罪與罰】。”

面頰貼在他掌心之中的雨宮翠,安靜地閉上了眼睛。

——但什麽也沒有發生。

帶着兩位幹部和軍警一同出現在此處、前來查看種田長官所中的病毒是否能夠用異能力解除的太宰治握住了魔人的手腕,把這只讓人看不順眼的手狠狠掰開,離雨宮翠遠之又遠。

費奧多爾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盯了他一眼,随後再也支撐不住,徹底陷入了藥物導致的昏迷當中。

意識到自己依舊清醒的雨宮翠睜開眼睛,看着懷裏沉睡的青年發愣。

太宰治狠狠咬了咬牙,忍耐着那股想在軍警眼皮子底下把這只老鼠碎屍萬段的沖動,百般猶豫之後,終于強作冷靜地出了聲。

“該回家了,雨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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