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逃殺游戲

第二天, 雨宮翠準時端着和原樣相差無幾的水杯回去找了波爾波。

後者盯着面不改色的少年看了會兒,最終還是給出了考核通過的結論,并将那不勒斯的一塊區域劃分出來交給他管理, 非常豪爽地給出了小隊長的職位。

只不過因為組織正在擴張,各方面都缺人手,所以這個名義上的小隊長實際上一個屬下都沒有,只是個光杆司令。

當然,也有鼓勵雨宮翠自己拉攏新人擔任下屬的意思在其中。

“雖然不知道你是真的沒有打翻水杯, 還是從‘黑色安息日’手中活了下來, ”波爾波大口大口地往嘴裏塞着各式點心, 含糊不清地說着,“總之以後組織會派專人上門,調查并記錄你的替身能力,到時還是老實交代為好。”

已經轉身離開的雨宮翠并沒有停下腳步,只是象征性地擡擡手, 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在波爾波“真狂妄啊”的感嘆聲中出了宅邸的門, 在意大利冬日的街道上緩緩踱步。

深藍色的絨球半蹲在他的肩膀上, 好奇地東張西望,不時擡起毛茸茸的短小翅膀,用微彎的喙梳理羽翼下面細碎的絨毛。

感知共享的感覺有些新奇, 雨宮翠伸出右手,用指尖輕輕撓了撓小藍雞的下巴, 它享受地擡起腦袋,發出“咕唧”的低鳴。

“該給你取個名字了, 像‘黑色安息日(Black Sabbath)’那樣的, 聽起來就很酷。”

與周圍三五成群的行人們擦肩而過, 雨宮翠收回雙手插在衣兜裏, 任由帶着濕意的冷風從臉頰和發梢上吹拂過去。

【它的能力還沒有定型。】系統插嘴道,【建議宿主先“小雞小雞”地這麽叫着,等到對替身能力更加了解再說起名的事。】

小雞可憐巴巴地叫了一聲以示抗議,但被覺得系統說得有道理的雨宮翠一笑置之,偏頭蹭亂了前者好不容易梳理好的羽毛。

“那就再等等看吧。總覺得,小家夥會給我帶來很大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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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宮翠在那不勒斯的黑幫小隊長生活就這麽開始了。

平時無所事事閑得發黴,偶爾接到波爾波的命令,清理掉幾只往這片區域逃竄的老鼠,抑或在這位幹部遭到暗殺和即将遭到暗殺時臨時充當護衛,給身軀龐大到幾乎不能自主移動的波爾波增添一絲絲安心感。

但也就只有一絲絲。

明知道同為“熱情”的一分子,作為下屬的少年沒有朝自己出手的理由,但或許是第一印象太過深刻、雨宮翠的演技太過高超,波爾波始終下意識認定這是個靠不住的麻煩家夥,披着人皮的反社會分子。

所以即使對方當了近兩年的光杆小隊長,所謂的整個小隊就只有他一個人,波爾波也懶得催促他積極招新。

不能指望那種家夥會有正常的社交。波爾波默默地想,什麽時候組織才能發展壯大,好歹讓自己碰上一個正常點的下屬呢?

而此時此刻,被嫌棄的雨宮翠正站在那不勒斯某處海岸的礁石上,遙遙眺望遠處海平面上小島的影子。

海浪周而複始地沖刷着腳下崎岖的棕色礁石,白色泡沫從密布着的灰白色藤壺殘軀縫隙裏流淌回去。伴随着浪花起伏的嘩啦聲,不遠處傳來了海鷗歡快的啼鳴。

本以為這個查出“熱情”首領真面目的任務很快就能結束,但和預料不同的時,距離當初加入已經過去了整整兩年,他的調查進度幾乎原地踏步,艱難到幾乎令人落淚。

那位BOSS謹慎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不止是雨宮翠,組織中下到四處奔走的普通成員,下到統率各個小隊長并分派任務的幹部。從來沒有人見過首領的真面目。

就算是號稱“深得BOSS信任”的波爾波,一直以來也只是通過收發郵件來領取和彙報工作而已。

這讓雨宮翠感到相當不妙——就算自己混到了幹部的位置蒙在任務目标臉上的薄紗也不會因此揭掉一層,只是變成了隔着網線被操縱而已。

于是他暫時放棄了升職加薪的想法,只是謹慎地動用手頭可調動的資源,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細心搜集關于首領的相關資料,把每份來之不易的線索都小心翼翼地記起。

默默等待着時機合适的某一天,循着這些草蛇灰線,探究出那個人的真面目。

眺望的蔚藍大海的黑色雙眸有片刻失神,但很快就自我安慰着斯庫瓦羅他們肯定也在為救援Xanxus而努力,暫時把這樁事抛到了腦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海邊帶着鹹味的粗砺空氣。

站在本體肩膀上的小藍鳥——不,已經不能再稱之為小鳥。

這兩年之間,陪伴着雨宮翠經過數十次生死搏殺,在經歷過三次形态改變之後終于成長為完全體,外形也有了脫胎換骨般的改變。

羽毛的顏色變得淺了不少,整體給人的感覺更為輕盈了。形态相比當初圓滾滾的肥啾模樣纖長了不少,和孔雀有些類似,但又要大上許多。

頭頂的冠羽在陽光上折射着寶石樣的光彩,站在雨宮翠肩頭時,尾部垂下的五根長長翎羽已經觸及地面,微微翹起的末端悠然地搖晃着。

唯有那雙眼睛,既沒有虹膜鞏膜之類的構造,也無法流露絲毫感情,是和普通鳥類做出區分的全然漆黑。

讓人覺得美麗的同時,也會不由自主地心生戰栗。

雨宮翠将右臂伸直舉到眼前,豎起大拇指,大致估算了對面的島和海岸線的距離。

三點四公裏。

并沒有超出替身的射程。

他來到這裏不是為了休閑度假,而是追查一夥在轄區之內販賣毒品的混混。

“熱情”暫時無意涉足這方面的生意,頂頭上司的态度暧昧不明。不過以雨宮翠從蛛絲馬跡中側寫出的老板的性格,眼見利潤豐厚,插一腿進來幾乎是必然的事。

至于居民的身心健康,哪裏是這種被彭格列點名批評“不規矩”的黑手黨會操心的事呢。

雨宮翠暗自嗤笑一聲,不再去想還未發生的事——

說不定到了那個時候,他已經功成身退,繼續回巴利安去揪斯庫瓦羅的頭發了。

現在追殺這夥毒品販子,也完全是出于雨宮翠個人的決定。

社會滓渣在哪裏都有,有需求就有供給。成年人自甘堕落變成爛泥是各自的人生選擇,雨宮翠不覺得自己有為所有人負責的義務,但是向未成年人□□,這就越過了他的底線。

是時候清掃一下家裏的溝溝壑壑了。

于是他追着這夥人跨越了整個城市,像是貓戲耗子一樣,不時從暗處慢悠悠地走出、襲殺一只獵物,然後放任剩下的家夥驚慌失措地繼續逃竄。

一路逃來最南端的海島,還活着的家夥只剩下兩個。

距離上次出手已經過去了五天,被漫長的閑散時光逼出了惡趣味的雨宮翠循跡趕來,終于決定結束這場逃殺游戲,完事了繼續回家裏躺着發黴。

他伸手輕柔地撫了撫肩上鳥兒的翎羽,叫了它的名字。

“幽靈信标(Ghost Beacon)。”

替身清鳴一聲,以和優雅外形不相符的迅捷姿态騰空而起,沖着島的方向展翅飛去,在半途中便逐漸化作一道虛影,從雨宮翠的視野中消失不見了。

而與此同時,整個島嶼、連同沿途經過的海面上的所有景象都被收歸眼底,甚至海平面和土壤掩埋之下的事物也顯露出原形,像一張即使生成的3D地形圖一樣清清楚楚。

波浪的軌跡、島的形狀,其上的植被和動物的種類。

不論多繁複、多幽微的細節,只要在替身【幽靈信标】的射程之內,便能被作為本體的雨宮翠盡數察覺。

“信标”一詞的釋義,便是與某種實體相結合,以提供重要信息的指标的泛稱。

但單純的察覺外界、收集信息,并不是這個替身唯一的能力。

雨宮翠回想起當初躺在手心上的藍紫色羽紋戒指,微微地苦笑了一下。

——不過,另一種一時半會兒也用不上就是了。

龐雜的信息湧入腦海,幾乎是轉瞬之間便明晰了整個島上的情況。最值得注意的一點就是,原本以為逃竄至此的兩只老鼠已經轉移,小島上空無一人,顯得荒涼極了。

沙灘上有淩亂的腳印和散落的彈殼,幹涸的血跡被白沙吸附,幾乎已經看不清。

腳印是三個人的,被擊中的應該也是那個格格不入的第三人。但是沒有屍體。那兩個下三濫不至于細致到把屍體帶走,所以是試圖殺人滅口,結果失敗了嗎?

他掏出手機,幹脆利落地撥通了通訊錄中的某個電話。

“警局的卡薩帕先生是嗎?嗯,是我。”

“談不上什麽大事,只是想請您幫忙查一下南部醫院最近兩天因槍傷入院的患者名單……二十分鐘,足夠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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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局那邊的倒黴蛋是如何暗地裏罵罵咧咧表面上畢恭畢敬地搜集了資料傳送過來,雨宮翠懶得管。

他只負責按照那份并不長的名單一一排查,覺得壓榨別人的感覺真是非常之好。

然而前面幾人在逐個走訪調查之後,發現并不是在島上受傷的人。要麽體型特征不符,要麽根本沒有去過附近。

不肯承認自己因為過于散漫而追丢了最後的線索,夜色降臨之時,雨宮翠懷揣一絲希望,走進了某家小型醫院的住院部。

名單上的最後一個男人,就在這裏休養。

按照郵件上給出的病房號來到房門外,手剛剛搭在門把手上還未用力,門內就傳來了幾乎刺破耳膜的驚聲慘叫。

濃郁的血腥味順着門縫飄出來,雨宮翠眉頭一挑,不再猶豫,肩膀上的替身先一步撲入,他随即猛地發力踹開反鎖的木門,雙手插在衣兜裏,大步走了進去。

病床上的男人戴着呼吸器靜靜躺着,顯然是由于傷勢過重而昏迷不醒,對剛剛發生的一切都毫無所覺。

地板上躺着一具新鮮的屍體,被割斷的喉嚨向外冒着紅色的血沫,手指還猶自抽搐着。

正是逃竄至今的兩名毒品販子之一。

而另一個家夥雖然幸存,卻也吓得不輕。體型病态瘦削的青年緊緊貼在窗臺邊,手中的槍歇斯底裏地向前指着,臉上的神情說不清是恐懼還是憤怒更多。

槍口的正前方,是一個手持染滿鮮血的匕首、沉凝地緊抿着嘴唇的孩子。

男孩背對着這邊,黑發修剪整齊的下邊緣在脖頸處微微晃動着,襯得肌膚格外蒼白。因為聽到了門被踹開的巨響而訝然回頭,澄澈的天藍色眼眸中滿是警惕,但偏偏沒有這個年紀的孩童該有的畏懼之意。

雨宮翠環視屋內,瞬間做出了判斷。

這兩個滓渣在島上滅口沒有成功,摸到醫院來想斬草除根,卻被面前這個孩子成功反殺了一個。

他看了留着妹妹頭的小少年一眼,內心感慨真是後浪推前浪,面上卻絲毫不顯,只是沖着病床微微挑了挑下巴。

“那個人和你是什麽關系?”

孩子緊緊握着匕首,回話的聲音像是平日裏沖同學介紹家人一樣平靜。

“……是我的父親。”

所以是察覺了危險,想要守護家人嗎。

而縮在窗臺邊上的小混混在看清雨宮翠面目的一瞬間就已經崩潰,原本還能勉強握住的槍瞬間跌落在地,在瓷磚上打着轉滑到了一邊。

他在小孩子驚訝的目光裏順着牆癱倒在地,整個人無法克制地發着抖,兩排牙齒傳來響亮的敲擊聲。

“求……求您了,求您了!我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迫近的死亡氣息讓大腦的運轉變得飛快,男人涕淚橫流,掙紮着懇求安閑地站在原地的死神。

“我、我知道很多同行的據點,那些瘾君子的個人信息,還有那不勒斯的毒品渠道,只要您想要我都能搞來!這一行有多暴利您是知道的,我可以——我可以當您的下屬,為您搞來錢,很多很多的錢!!!”

兩年間的僞裝讓演技深入骨髓,有外人在場時就會化身資料上那個毫無同理心的連環殺手,被上司波爾波嫌棄至今的同時,也建立起了【Passione】在那不勒斯的赫赫兇名。

雨宮翠披上假面,懶洋洋地無聲輕笑了一下。

“下屬?你這種垃圾嗎?”

“我……求求、求求您……”

像是在欣賞對方愈發驚恐的眼神一樣,面上的表情愈發愉快了。

“不想死是嗎。嗯,也不是不可以啊,正好我今天有點累了,實在懶得動手。”

随即在捕捉到男人眼底驟然燃起的驚喜意味之後,惡意地補上了下一句。

“但是,害得我跑了四五家醫院找人,好歹要付出點代價吧。不如這樣——”

他沖着半敞着的窗戶揚了揚下巴。

“從這裏跳下去吧。”

“如果沒死,我就放過你。”

像是在讨論明天早餐吃什麽一樣漫不經心的語氣,卻讓一旁拿着匕首屏息聽着的男孩情不自禁睜大了眼睛。

——這裏是,六樓啊。

而那個幾乎已經神志不清的瘦削男人,居然還真的又哭又笑地翻上窗臺,像是逃命一樣滾落了出去。

将自己的父親打成重傷、又嚣張無比地上門滅口的毒品販子,不要說向身後的少年出手,甚至連對他的話有所質疑都不敢。

随後響起的悶聲讓孩子不由蹙眉,手中的匕首情不自禁地顫動了一下。

并不是憐憫。

對于想要殺死自己父親的家夥談這個詞彙太過聖母了,想到對方必然會來的報複,他只想給那個生死不知的男人最後一擊。

注意到這孩子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動,一旁的雨宮翠随口告知了一聲。

“死透了。”

和前者仰面投來的直白疑惑眼神對視,低笑着攤了攤手。

“你不會以為我真的會放過他吧?”

事情既然已經處理完,雨宮翠并不打算繼續呆在這個狹小的病房裏。慢悠悠走到門口的時候,感受到那個男孩始終注視着這邊的視線,終于還是回頭問了一句。

“你叫什麽名字?”

留着乖巧妹妹頭的小少年抿了抿嘴唇,依舊是那副超出年齡的平靜姿态,遵循禮節做出了回答。

“布加拉提,”他說,“布魯諾·布加拉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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