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重洗【十】
金雙沒見過總處長,就連洛溪他們跟江匿都沒正兒八經的見過,大多只是遠遠一瞥,因此對總處長并不熟悉。
超案處的總處長消失了好幾年,沒人知道他去了哪兒,就連琮州的超案處,都沒有總處長,沒有總處長好像成了某種正常現象,沒人問,也沒人提。
陶久回首,方才他們進來的地方已經不見了,他們身後,現在是遼闊的草原,其上盛開着不知名的花兒,微風旭旭吹來,帶起一片馨香。
金雙聞見那味道,瞳孔陡然緊縮,喝了一聲,“別呼吸。”
衆人齊齊捂住口鼻,就見前方像是出現了一方小世界,裏面花草盡數活了過來,猶如電影版出現在了一個小框子裏,接二連三的亮起了那種小方框,它們立于半空,每一幅畫面都像是一個小世界。
溫馨得似美麗的童話,卻又嗜血得宛若地獄。
“轟”地一聲巨響傳來,半空兩道人影急速落下,砸在前方的空地之上。
“老大——”洛溪不管不顧地沖了上去,金雙原本還擔心這味道會是【桃色】那種惑人的信息素,見洛溪沒事,當即也跟着沖了上去。
小棺材累得力竭,趴在陶久的後頸上喘氣。
兩人用衣衫褴褛來形容都不為過,風衣下擺到處都是燒灼過的痕跡,兩人鞋底卻是完好的。
楚隽緩緩掀起眼皮,一眼就撞進了對面宿君渡眼裏,他微微勾着唇,輕笑着,站起身,突然那一把抱住了楚隽。
衆人都不知道他們在那片岩漿中究竟經歷了什麽,被岩漿覆蓋後又發生了什麽。
楚隽的臉上卻現出一道釋然的微笑。
不是啊,不是他們想的那樣。
岩漿之下是記憶的河流,他們穿梭其中,整個世界的形成與脈動都好似在他們眼前跳躍。
楚隽,是真正的容器,卻不是不可擺脫的容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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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看見了意識體的想法,活天地萬物的本能,卻也是意識體的本能。
它所有的思想,都來自于萬物的影響。說它是神,不盡然,說它是怪物,也不盡然,它像是游離于這兩者之間,大地需要生氣,它便賦予生氣,倘若天地萬物威脅到他的存在,導致他趨于滅亡,他便覆滅這個世界,再進行重造。
它是一股意識,是人類,是這片大地的意識。
這片大地上所有的生物于他而言,更像是孩子。
沒有做父母的會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走向滅亡,它不停地重塑這個世界,不停地修複殘破,一遍一遍地為全世界輸送“保護,愛護”的思想,聽話的卻寥寥無幾。
它是規則,亦是管理者。
選中楚隽,而是因為,他恰好處于那個中心點,不論是機緣,還是巧合,楚隽就在那裏。
唯一的一個,它能觸及到的人類。
那些電影畫面一樣的東西突然消失,陶久他們全都詫異的看着互相擁抱住的兩個人。
這地方太安靜了,安靜到好像那些意識體根本就不存在。
衆人噤聲不語,齊齊看着楚隽跟宿君渡。
楚隽卻突然放開宿君渡,朝陶久看過去,陶久不明所以,那雙赤紅的眼睛裏露出幾分凝重來。
“小隽……”一旁的伊文突然喊了他一聲,語氣卻不是伊文的語氣,伊文對楚隽很敬重,向來都是喊老大,從未喊過他的名字,更別說小隽這種稱呼。
青河疑惑地看着身旁的伊文,就見他突然幾步走到楚隽面前,“你就這樣選擇他們?”
楚隽凝視着他的眼睛,伊文現在的眼睛裏沒有任何情緒,只有失望,“你就這樣放棄了我們?”
他話一說完,宿君渡就微眯了一下眼睛,現在的伊文,明顯不是伊文。
狂風陡然呼嘯,方才還花團錦簇的地方霎然間狂風如刀,滾滾黑雲翻湧入巨浪,竟像朝着他們直接翻滾而來。
伊文突然憑空掠起,俯瞰着楚隽等人,他輕輕擡手,黑雲咆哮如龍,瞬間席卷了楚隽等人。
從他們的五官鑽了進去,宿君渡被楚隽死死牽着,就連他體內殘存的意識體也繼承了楚隽的意念,開始抵擋這要命的黑雲。
在場衆人,唯有金雙最為狼狽,她整個人都被黑雲包裹,小棺材巨大的樹葉都難以抵抗,黑雲從縫隙中鑽了進去。
而陶久等曾受意識體沾染過的,反倒受到的侵蝕很小。
陶久镂空的半邊骨架裏,黑雲囤積,竟緩緩塑造出了他另外半張臉。
“這個人世間已經盡數瘡痍。”掠空的伊文神情平淡地看向地上的幾人,忽而道:“我要重塑這個世界。”而楚隽,是它最好的容器,可現在它一手培養出來的容器,拒絕他。
它又轉某看向了宿君渡,楚隽像是知道他的想法,在更多的黑雲湧過來之前,挺身站在了宿君渡面前。
“轟——”
“楚隽——”
驚懼的厲吼聲,雜七雜八的嘈雜聲,楚隽那一瞬間,幾乎變成了順風耳,千裏眼,視線穿過歷史的長河。
征戰與殺伐,金戈鐵馬蹄踏踏,血流成河。
岩漿肆虐的大地,轉瞬既又冰封千裏。
破土的萌芽,風雲雨雪的季節變遷,盡數在他眼前呈現,面對戰火連天的失望,揪心之疼,再到現今的科技。
每一次進步都讓他更加虛弱,失望。落寂中,卻又隐藏着暗暗的欣慰來。
自然是命,是順應自然的生老病死。
可是,它想活下去,更想修複這個殘破的世界,卻漸漸的有心無力。
它是強大的,卻又是脆弱的。
楚隽被迫接受那些記憶,共情讓他變得幾乎面目全非,宿君渡凄厲的呼嚎在耳邊回蕩,他卻怎麽都找不到那個人在哪裏。
現在在他面前站着一個人,這個人楚隽不認識,可是他卻對楚隽笑了,笑得宛若慈愛的老父親,他道:“你來了。”他頓了一下,“二十幾年就長這麽大了。”
楚隽聽出了他的意思,他就像是一個真正的人類,擡手一掃面前就出現了一張矮幾,問他:“茶還是咖啡?”
楚隽站着沒動,他從沒見過意識體的本體,現在卻從他的語氣神态中,判斷出了,他,可能就是意識體本體。
“你究竟想做什麽?”方才知道他只是一個容器之後,高興沒過三秒,他又陷入了迷茫,無法擺脫,那就意味着他永遠不可能變成一個正常人,意識體會無休止地控制着他。
“重洗這個世界,讓他變成我理想中的樣子。”沒有征戰,沒有生離死別,沒有爾虞我詐。
“那你知道,人都是你孕育出來的,繼承了你的意志,就算你重洗了,你就有把握讓它變成你理想中的樣子?”
這是一場談判,關乎世界的存亡,楚隽清楚明白。
“我厭煩了生死。”
“所以你就想把人類變成沒有情感的機器?”怪物這個詞楚隽沒能說出口。
“世界寂靜無聲,風吹草動都任你掌控,這樣的世界,你不覺得孤獨嗎?每個人都按照你理想的模樣生長,全都由你操控,你覺得那樣的世界,就是你理想的世界嗎?”楚隽覺得,不善言辭的自己,已經用盡了全力跟他講道理,也不确定他究竟能不能聽明白。
他看了楚隽一眼,說了一個詞,“天地大同。”
楚隽一下就明白了,天地大同,理想很遠大,現實卻很殘酷。
“不知道你有沒有意識到,現世界天地萬物皆由你的意念生長變化。”他定定地看向對面的中年男人,“你變了,世界萬物才會跟着變。”
對面的中年男人倒茶的手一頓,擡眸看向楚隽。
這時,楚隽才看清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裏像是盛滿了星星,其中像是映照了浩瀚宇宙,眼型,卻跟宿君渡的一模一樣。
楚隽內心微微一抖,耳邊盡是寂靜,對面的男人放下茶壺,示意楚隽坐。
楚隽咬緊了後槽牙,摸不準他究竟在想什麽,邁步在矮幾前坐下。
男人給他倒了一杯茶,耳邊又掠過宿君渡凄厲的呼喊聲。
“你很喜歡宿君渡那種人?”男人突然轉了話題,讓楚隽微微一怔,思量再三,他還是決定老實回答,“喜歡。”
“那,你身體裏的那股意識體呢?”
“阿隽~”
随着男人的話音一落,他耳邊又響起了那道異常缱绻的呼喊聲。
那種語氣楚隽已經非常熟悉了,畢竟跟宿君渡也不是第一次,他熟悉得很。
外面的宿君渡呼喊之後見楚隽怔怔站着毫無反應,突然暴露本性般喊了一聲“阿隽~”
那聲音缱绻異常,充滿了愛意,他俯下身,在黑雲的洪流中俯身在楚隽略微薄削的唇上印上一吻。
他以為所有的一切都有回轉的餘地,可現在……現在……
他深深地看了楚隽一眼,那一眼像是要把他融進靈魂,“所有的一切不應該讓你一個人承擔。阿隽,等我……”
“老大——”仲庭第第一個發現宿君渡的異常,就見他竟然不管不顧地竟直接朝那未知的洪流沖了進去。
“老大——”
金雙聲嘶力竭的叫喊聲傳來,江匿等人更是驚恐地瞪大了眼睛,陶久想要撲上去拽住他,卻連個衣角都沒摸到。
宿君渡——消失了。
宣明聽見旁邊傳來一聲輕咳,轉頭就見江匿捂着嘴,血從指縫流了出來。
“江匿……”宣明震驚地看着江匿,江匿卻擡起頭朝他揚起一個清淺的笑,“沒事。”
宣明驚恐地想要後退,卻被江匿一把拉住,他自己的命,自己的身體,感覺是最強烈的,他不想讓宣明活在自責中,不管宣明喜歡的是他那張臉,還是什麽,最後的時光,他不想給自己留有任何遺憾。
他道:“我有沒有對你說過,我喜歡你。”喜歡到能為你付出所有,我能拿出來的,都能雙手奉上。
“江匿,你別說話,你休息會兒,剩下的我來,我來,你別說話。”他知道是因為自己離江匿太近,下意識就想要遠離一點,遠一點,江匿就能活得久一點。
可江匿抓着他不松手,他臉上的笑淺淺的,不論面對什麽,他都脾氣很好的不會生氣,不論自己做了什麽,他對他的包容都那麽那麽的強。
江匿想要放肆一次,在這短暫的生命裏,大膽一次,時至今日,于他而言已至末路,他微笑道:“抱我一下,好麽?”
宣明整個人都怔住,他從前跟江匿的距離,一直都是他強硬的不管不顧,除了擁抱,再無其他,曾經的一切,宣明都覺得是自己在強迫他,初始的“見色起意”,已經不知道在什麽時候變成了種在了靈魂裏。
“好。”宣明無法拒絕,他也拒絕不了,活不能在一起,死亦同穴,那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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