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Chapter ⅩⅩ 不安

黑匣子（十五）

你玩過模拟都市嗎？

就是整個城鎮只有你一個人，衣食住行都要自力更生的那種。

2030年那個暑假，受到了恩熙特殊待遇的我被扔到了一個空無一人的城鎮，我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探測了這片占地千米的小型城鎮的每一個角落，而後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啃那些心理學的厚書。

我想知道在那所學校裏究竟發生了什麽，我想知道還有沒有改變現狀的機會。我不能在僅剩的時間裏漫無目的的等死，不能給自己留下一絲一毫的機會想起印桐。

不然，我會将自己逼瘋。

玩過游戲的人都知道，這種城鎮是沒有出口的。

那時候的我，大抵就像盆景中的蝼蟻一樣可笑。

Chapter ⅩⅩ 不安

“我啊……其實從很久以前就注意到你了，”柔弱的少女蜷縮在路虎巨大的陰影裏，仰頭望着地下停車場看不到的天空，“A班的班長，品學兼優待人溫和，還偏偏長着一張誰都喜歡得不得了的娃娃臉。”

“那時候我就想啊……要是有一天，要是有一天，能和這個人說話，該有多好啊……”

“然後有一天，你突然就出現在我的世界裏了。”

嬌小的少女抱着厚重的練習冊一路狂奔而後撞上了從辦公室出來的少年，紛紛揚揚的練習冊撒了一地，她慌不擇路的伸手去接，在摔倒前被人接了滿懷。

早春的和風帶着淺淺的涼意，少女怔愣在原地目瞪口呆的望着近在咫尺的人，恍惚間仿佛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你沒事嗎？”】

少年蹲在地上将一本本練習冊整理好抱在懷裏，而後滿滿的笑意硬生生撞進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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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幾年級的？我幫你……等等，你，你別哭啊！是磕到哪了嗎？我，我帶你去保健室！”】

少年的勸慰讓她的眼淚愈發洶湧，少女從來不知道她居然會有這麽能哭，會有這麽多眼淚可以流。

少女從來不知道，她居然會有這麽喜歡這個人。

僅一句話，就像是上天的恩賜般值得感恩戴德。

“是不是很傻……”譚心語眨着微紅的眸子有些俏皮的望着我，而後無奈的笑了笑，“可惜後來，我就再沒有喜歡你的機會了。”

高二那年暑假開始之前，少年從學校裏畢業了，一想到開學也許再也見不到那個人，就算是長達兩個月的假期也無法讓少女開心起來。只是她沒想到，她可以再見到少年，卻再也沒有機會升上高三了。

開學的第一天，她們全家就被困進了一座“孤島”。

“那時候我還什麽都不知道，”我學着譚心語的樣子望向蒼白的天花板，聽到她輕笑着說道，“那時候我還在想，救援什麽時候才能來呢？再不快點來的話，爸爸沒有酒喝會瘋掉的。”

“然後家裏的酒喝完了，父親就瘋了。”

少女很少去回想那段日子，染上酒瘾的父親因為缺乏酒精的麻醉而嗜虐成性，他年幼的弟弟每每像個小獅子一樣倔強的接受着來自父親的暴行，反抗，遍體鱗傷，反抗，遍體鱗傷。

然後，世界陷入長眠。

“我不知道你們醒來之後是什麽感覺，”譚心語眨了眨眼睛環着膝蓋沖我笑了笑，迷蒙的眸子搖曳着模糊了焦點，“我看到父親死了，一瞬間心裏居然覺得太好了……我當時在想，如果只有我和弟弟兩個人接下來該怎麽生活，那家夥有點挑食，可是家裏的肉不多了。”

“我甚至想着要不要到附近的超市找一找，雖然有點冒險，但我是姐姐啊……”

“然後……我看到那個愛挑食的小家夥，趴在父親頭旁邊，一口一口咬着他臉上的腐肉。”

我覺得……我大概能想到接下來發生了什麽事。

譚心語攥着滿是泥灰的裙邊蜷縮在車的陰影裏，微垂的睫羽輕顫着合上又睜開，卻還有晶瑩的淚珠不受控制的滾了出來。

“我從來沒見過他吃的那麽狼吞虎咽的樣子，我聽到他一遍一遍的喊着‘姐姐我餓’‘姐姐我好餓啊’，而後瘋了一樣鎖上父親那屋的門用沙發椅子堵住出口，我聽到他在裏面一邊敲門一邊喊餓，而後鎖上家門，逃掉了。”

“印桐……”面無血色的少女薄唇輕啓，那雙水色的眸子裏倒映着我朦胧的剪影，“我有句話……想跟你說……”

高一那年我曾經有過一個女朋友，說是早戀也好幼稚也罷，那個女孩，我确實曾全心全意的想對她好。

然而，這并不是喜歡。

至少……我是這麽認為的。

我一廂情願的用自己的方式照顧她，初入情網的手足無措給了她一種近乎于深情似水的錯覺。而後在某個清晨因為一種莫名其妙的自我厭惡心理說了一些殘忍的話，以至于罪孽深重。

我害死了她。

害死了那個會像向日葵一樣全心全意圍繞着我的少女，惡言惡行罪孽滔天。

只因為，我覺得自己配不上她。

哈，多麽操蛋的理由。

我覺得自己配不上她，沒辦法像她一樣無時無刻不在讨人歡心，沒辦法用那雙恍若雨後清空的眸子醉滿濃濃的愛意，沒辦法用曼妙的言語編織醉人的愛語蠱惑人心。我只能照顧她，像個鄰家大哥哥一樣照顧她照顧她照顧她。

去TM的大哥哥，你只是無法掩飾自己那些醜惡的自卑心而已。

我聽到腦海裏有人這麽罵道。

她那麽愛你，你是不是開心的簡直要瘋了？！

然後在那個時候，我聽到有人呢喃着對我說。

【“不愛她的話……就不要霸占着她……”】

甜美的女生輕柔的安慰着我灰敗的心髒。

【“拒絕她……讓她有一個更好的歸宿。”】

然後……我做出了錯誤的決定。

【“印桐……”】

恍惚的意識裏，我聽到柔軟的女聲輕喚着我的名字，驟雨轟鳴，眼前虛影恍惚，迷亂得就像另一個世界。

“印桐……”

柔弱的少女微垂了睫羽低聲呢喃着，恍恍惚惚的，同記憶裏嬌小可人的女孩漸次重疊。

“可以……請你愛我嗎？”

纖長而又濃密的睫羽在少女蒼白的眼睑上落下一片模糊的陰影，傍晚的夕陽朦胧而婉轉，漸次沉澱成一片血色的殷紅。

一如我無法忘卻的罪孽。

“可以……請你愛我嗎？”

少女擡頭絕望的祈求着，冰涼的指尖貼上我的臉頰，冷汗氤氲着浸透我的衣服，傍晚的風灌進來，激得我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印桐……”

我在少女清澈的眸子中看見了我冷漠的身影。

“愛上我。”

而後一聲槍響，劃破了呼嘯的長風。

※ ※ ※ ※ ※ ※

如果你因為可憐一個人而喜歡上他，那麽你喜歡的，無非是那個聖母般的自己罷了。

我不喜歡譚心語，也許并不是因為她菟絲花一樣柔柔弱弱的性格，更多的恐怕是因為我根本不知道要怎樣面對這個女孩。

不知道怎樣面對這個明顯目的不純的女孩。

你明知道她對你有企圖，卻又不知道怎麽樣才能打消她的念頭。她把你當做救命稻草一樣依附着，你卻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

槍聲響起的一瞬間，我仿佛看見幾分鐘前譚大小姐還柔柔弱弱的笑着說。

“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然後現在她便一頭栽倒在了我懷裏。

變成一個死人。

持槍的少女看上去不過十一二歲，一頭雜亂的頭發一身破破爛爛的衣服，看上去就像是叢林裏退化的野獸。她遠遠地望着我，嘴裏發出一聲高過一聲的低吼，而我卻只能呆愣的坐在這裏，像個傻子一樣看着她一步步走進，試圖像只野獸般撕碎我的喉嚨。

她是什麽時候出現的？用什麽方式又有什麽企圖？為什麽韓傑什麽都沒說？

在這一瞬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從譚心語随身的包裏掏出她保命用的刀，金屬的刀柄冰冷得刺骨，映襯得此刻的我愚蠢的就像個傻逼。

明明在這種滿是物種的地方冷兵器有時候要比槍好用的多，偏偏我TM就是個菜鳥，還想着耍帥逞英雄。我選了一樣自己用不慣的武器來應對未知的敵人，就像是自殺一般拼了命的給人往上送人頭。

而後驀地，我突然想起分配武器我選了槍時林延的表情。

他似乎是笑了笑，卻又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

但是，他什麽都沒說。

他什麽都沒說，沒告訴我接下來可能發生的危險，沒勸我放棄那些不切實際的幻象，他只是旁觀着，旁觀着我天真的以為自己聰明機敏一切都可以手到擒來，旁觀着我一步步把自己推上絕路。

扳機扣動發出清脆的哀鳴，嬌小的少女一頭髒亂長發烏七八糟的堆在臉上，每走一步都會發出“嘶嘶”的吐息。

我放下已經沒有生命氣息的譚大小姐，握着手裏的刀試圖從少女視野的死角突破出去，然而那家夥非人類似的爆發力驚人的就像是怪物，我聽到她沙啞的聲音追逐中越來越近，而後腹部被猛的撞擊，一股腥甜漫上舌尖。

“把東西給我……”

我聽到有人這麽說道，沙啞的聲音就像是砂礫磨過石頭，聽的人頭皮一陣發麻。

蓬頭垢面的少女跨坐在我身上，髒污的頭發裏，一雙滿是血絲的眸子就像是狩獵了好幾個日夜的怪物般散發着兇光。她用槍堵着我的嘴，身上散發出來的味道能讓我吐出昨天晚上的宵夜。疼痛無時無刻不在折磨我的神經，然而我此刻卻只有一個想法。

她已經瘋了。

有人，把她逼瘋了。

“我讓你把東西給我！”

瞪大的眼睛裏眼淚一覽無餘，嬌小的少女像個瘋子似的吼叫着，只要一個走火，就可以把我射成一灘爛泥。

oh,shit！

我望着面前那個cos着瘋狂原始人的小丫頭面無表情的在心裏爆了一句粗口。

流年不利。

牆上細小的監控器正閃爍着紅光，如果不出意外，在這個小丫頭說出剛剛那句話的時候就定下了幾分鐘後我會因車輪戰而死的命運，而直到現在韓傑都沒有聯絡我。

這種情況很糟糕，最壞的打算不過是他們主動放棄了我。這很正常，畢竟救我就意味着有可能全軍覆沒，賠了夫人又折兵，誰又會去做這麽吃力不讨好的買賣。

然而下一秒，我卻不由得愣住了。

金發的青年微垂着睫羽站在目之可及的地方，我望着他那張似笑非笑卻殺氣十足的臉愣了愣，而後驚愕的迎上他滿是陰霾的眼神。

莫名的打了個寒噤。

年幼的小鬼通常都有着奇怪的爆發力和莫名的自信心，現在她可以拼着一股中二病的勇氣将我壓在地上，下一秒她就有可能因為一個情緒爆發就爆了我的頭。然而林延并不是那種會坐以待斃的人，他會出現在這裏，就一定不會僅僅只是站着而已。

大概？

我微垂了眸子瞟了一眼不遠處的林延，将希望寄托于別人身上這種不靠譜的事情總讓我覺得有一種無法言說的不詳。

而後下一秒，我的預感便實現了。

眼前一陣恍惚風聲掠過，髒兮兮的小丫頭便被林延一腳踹了出去，嘴裏一瞬間的疼痛瞬間激化了我的神經，我幾乎是一個猛子跳了起來，就像是一屁股坐在刺猬上的傻帽。

然而疼是真的，畢竟槍這玩意兒可不是什麽軟蹋蹋的東西。

混着血水吐出一口唾沫，就看見對面林延像是撚煙頭一樣一腳踏上了人家小姑娘的肚子，我在這邊“啧啧”了兩聲只收獲了一個意料之中的白眼，再望向小丫頭張牙舞爪的動作，突然間就沒了所謂的同情心。

呵，死到臨頭了還操心別人，我又不是聖父。

更何況，譚心語已經死了。

貌不驚人的鑰匙在口袋裏撞擊着手電叮咚作響，我渾身上下沒什麽特殊的東西，這小丫頭八成就是沖着鑰匙來的。

可這把鑰匙是誰的又有什麽用，現場估計就只有一個人知道。

随手一拔就是任務物品，我還真是幸運ex。

呵

我垂了眸子拍了拍林延的肩膀示意他別把小丫頭弄死了，金發的青年挑眉看了看我，彎下腰沖蓬頭垢面的小姑娘粲然一笑，便抽出皮帶将人困了個紮實。

移動終端的倒計時聲不知什麽時候停了，我望着林延的背影愣了愣，突然聽到終端裏傳來通話的提示音。

【Unknown caller 】

深井冰上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