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感嘆

————————————花非花,霧非霧,情不情,嘆非嘆—————————————

由于糧食一事,沈骥提前結束對諸郡的巡視,回到楚雄。

長安派來特使,由吏部和刑部的人組成,郡守吳得力被終止職務,接受調查,在聖人天威的支持下,和衛國夫人還沒有交鋒一個回合,這位郡守任職不到半年,就被挑翻馬下。

特使去官邸拜會,盛初初在見客廳接見了他們。

兩位特使坐在外廳,珠簾內,女子柔和沉靜的聲音道,“予為女子,本不該幹涉地方,只是惡政猛于虎,百姓有求,不忍顧及名聲視而不見,更不想新朝為黎民所惡,是有此舉。”

特使中一人道,“夫人乃是大義,令人嘆服。”

初初道,“只消世人不誤解于我,則幸善。”

另一人道,“今次前來,是想與夫人商議,丈地補稅已然暫停,聖人已重新任命郡守,不日将到達上任。依夫人所見,借糧一事,是由官府繼續來做,還是駐軍接手,與百姓締約?”

初初沉默了一會,回道,“兩位大人皆是佼佼能臣,經驗豐富,妾小女子也,哪裏有什麽真見識,按大人們的意思辦就好。”

兩位特使相顧一眼,雖如是說,但誰不知道衛國夫人在此事中起到的作用?正因為他們不是愣頭青,才不可能真的把話當真,不征詢考慮她的意見。

遂謹慎地道,“我等知道了。會與大将軍詳議。”

七月,皇帝率百官于九陽行宮避暑。

随行的內宮有:太後、劉貴人、許美人、鄧美人,還有近來十分受寵愛的袁才人。

早夏閣建在一處幽林深處,石階通幽,一個長着圓圓臉兒、略帶着些嬰兒肥的嬌美女子正托腮坐在半月窗前,怔怔着發着呆兒。窗外一片濃綠,映的半室幽涼,女子着一身鵝黃色夏衫,手腕上一只翠色瑩然的镯子,更顯的人肌膚白膩豐潤,這正是袁氏,名之繡羅。

“皇上駕到!”有宮人唱報。

袁繡羅不知想的什麽,沒有聽到,旁邊侍立的宮女忙輕輕喚她,她方驚醒,忙站起身,提着裙擺去門前迎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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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已經進來,看見她匆匆的樣子,笑道,“在做什麽,這般匆忙?”

繡羅小臉頓時脹得通紅,搖頭道,“臣妾失儀。”

皇帝不以為忤,自行走到窗前,只見案子上棋秤架起,黑白二子擺了滿桌,笑道,“又自己下棋呢?朕陪你一局。”

繡羅忙上前去,糯糯地道,“陛下承讓。”

燕赜笑,“朕可不敢讓,五回得輸你四回,卿卿乃是國手。”

袁繡羅又紅了臉。原這袁氏十分聰穎,尤擅于琴棋,原在江州本地便有才名。得皇帝寵幸後,與後宮嫔妃往來熟悉,不僅皇帝、那一向擅好此道的許知萱等人都不是她敵手,古琴奏的也超俗非凡。偏她的聰明就只在這上,素日裏處事十分嬌憨,鼓鼓的一張圓臉兒,濕漉漉的杏眼,雖不頂美,但怎麽看都是純真可愛的模樣,也正因為此,上下左右都很喜愛于她。

不過今日,袁繡羅明顯有些心不在焉,連連失手,皇帝覺察了,一面落子,一面問道,“愛卿是有什麽心事嗎?”

袁繡羅先搖搖頭,而後見皇帝一貫是和氣沉定,加之他天生的尊貴蘊質,令人不由傾慕,鼓起勇氣道,“臣妾……聽到有人拿臣妾……與衛國夫人在宮裏的時候比……”

“哦?”皇帝再落下一子,擡起眼,冷星一樣的瞳仁仿佛超新星,閃亮而沒有溫度。

繡羅伏到皇帝膝下,殷殷道,“臣妾不做衛國夫人那樣的女人。”擡起臉兒,将少女的一片癡心和赤意奉上,“陛下。”

皇帝不語,看着少女柔情款款的臉,他冷星一樣的眼睛顯過柔和,“繡羅,”他溫和地道,

“是。”

燕赜的語氣漸漸變得嚴肅,“你可知道皇宮是什麽樣的地方?”一頓,“朕知道你天性純善,但也要學會察言觀色,并不是什麽話都可以講。更莫要受人挑撥,讓別人借着你生事。朕是皇帝,常常顧及不了那麽多,做朕的女人,首先要學會保護自己。”

袁繡羅知道自己是逾矩了,說了皇帝不愛聽的話,但同時皇帝也原宥了她,當下害怕、慚愧,還有一種莫名的感激,五味雜陳,低頭稱是。

燕赜站起身,“朕記得上回來,你這裏的紅豆香草飲很好。”

“是。”繡羅忙站起身,她還有一個長處,就是擅長擺弄吃的,尤愛親自動手,花樣新鮮又美味,忙站起身提起裙子快步跟上,“臣妾這就去給皇上拿來。”

楚雄郡十八個村落,借糧開始進行操作。

俗話說,謀事易,行事難,自古民之畏官,如畏虎狼,畏官兵更甚。而烏蠻第一大族阿金跟着前任郡守吳得力一同入獄,烏蠻村落的族群不禁開始恐慌。

皇帝的又一封加急信件寄到官邸。

“首要是安穩民心,”他在信中寫道,“其法有二,一是強壓,此乃暴法,二是取信,此善法也。既然夫人(此處乃皇帝戲谑于初初)已向鄉民誇下海口,當想辦法踐諾,取信于民也。”

兩位特使又來到官邸,“夫人,下官已與大将軍協商一致,由都護府直接向鄉民借糧,官府襄助。只是,此一議乃夫人所谏,兩族百姓都更信于你,所以,”兩人又對視一眼,“還要請夫人共同襄助。”

珠簾打開,麗人從內廳走了出來。

乍見她的容光,兩名特使都不禁一窒,其中一人手上微微發汗,須知美自是一種力量,能讓人不禁屏息後退,初初自生産之後,比之從前更多出雍容,不怪兩人失态。

初初坐到榻上,柔聲道,“聽說兩位大人正在甄選二族的良材?”

“是的,某認為,由二族中有威望的大戶居間緩沖,利于調節官府與百姓間的關系。”

初初問,“可否與我一看?”

特使便将名單奉上。

初初見與吳得力不同的是,名單上烏蠻、白蠻的大族名姓都有,并簡要列明情況,點頭道,“此舉甚善。兩族大戶都有,安撫烏蠻,擡高白蠻,說明皇上不僅是烏蠻的皇上,更是二族共同的皇上。”

“正是。”

初初道,“請二位大人盡快遴選出兩族各一名代表,我與他們共同去現場。”

二人大喜,“大善!”

“還有,”初初嫣然淺笑,“妾還有一策,與二位大人參考。”

“但講。”

“百姓之所以畏懼,乃是由于對以前官府作為的不信任,和對新政的不了解。不如請秀才們将新政寫成上口的兒歌,散到各地,一傳十,十傳百,全境可通。”

二人一點就透,起身揖道,“夫人良策,立當行之!”

改征稅,為借糧,地還你,不再搶。按人口,把糧借,多的退,少的補。今年借,明年還,按約子,很清楚。有困難,共同過,你種地,我衛土。軍民就像魚和水,互幫互助一家親!

簡單易懂的歌謠像是飛鴿一樣穿遍了西南大地,百姓們對上來登記借糧的大兵們說,“我們信聖女大人,所以信你們!”

有小兒扒在門框上吮着大拇指望,“這兵真的不打人麽?”

被一個大兵抱到半空,“小子,你要是太搗蛋了照打!”

小兒一愣,随即咯咯地笑開,“兵子叔,還玩!”

斜陽西下,火龍馬載着兩人奔騰在茫茫蒼野上。

這裏的山青連綿,湖水如藍,枭鷹飛翔在前面,不時發出歡快的尖利叫聲。

初初笑道,“這野東西,頂歡快的就屬他了。”

倚靠在男子強壯堅硬的懷裏,馬兒逐漸慢下來腳步,她突然揚起臉兒,“将軍在想什麽?”

沈骥緩緩道,“我在想——第一次抱着你騎馬的時候,在華陽山上。”

“我也想到這裏。”

“其實……”兩個人一同出聲,沈骥攬緊她的腰,“你先說。”

初初擡起一只胳膊勾下他的脖子,“其實我那時候一直想勾引你,我就在想,如果我把你勾引到了會怎麽樣呢?沈郎,我并不是個好女子。”

綿長的一吻,初初極力保持着仰起頸子取悅對方的姿勢,潤瑩瑩的大眼睛看着他,“你有被我勾引到嗎?”

“有。”沈骥承認,“怎麽以你的聰明,竟是沒有發現嗎?”

初初道,“你抱着我的時候,我覺得是有的。可是你從不主動看我。”将頭埋到他懷中,“将軍,我有此時,已很知足。”

略顯潮熱的風從二人的面上拂過,回憶就像是風一樣,它飛不走,吹不散,無論好的壞的,最終只是輕輕摸摸你的臉。

作者有話要說:男人對愛慕自己的女子,多半會憐愛,像唐太宗之徐惠,像本文燕赜之袁繡羅。

但愛情是一場戰鬥,不是靠感動而來,不是靠誰恩舍而來,更沒有天生的癡情種就非你不可百般寵溺,愛絕對是贏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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