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二別(上)

————————————當君白首同歸日,是我青山獨往時——————————————

謝蒼的側室夫人來到書房,看見房門緊閉,他的心腹管事親自守在房門口,便知道是來了緊要的客人,輕輕地退了出去。

過一會再來,正看見謝蒼送客出門,她連忙避到門後。那客人幹幹瘦瘦的身材,并不大起眼。走到門口,轉過來對謝蒼道,“謝大人,您考慮好了。留步。”聲音裏帶着雌音,原是個宮裏頭的閹人。

謝蒼回到院子裏,那側室夫人已站在堂下。“老爺,”她欠了欠身,“您的藥好了,已經熱了兩回,再熱就不好了。”

謝蒼揮了揮手,心思顯然不在這上面。進了屋子裏才道,“端進來吧。”

坐到榻上,回想起剛才那太監說的話,“絕不能讓他就這麽走了,否則不是白白籌劃了這麽多天!機不可失,皇上對那蓮妃竟真的動了真情,若是她有一天真的獨大了,您可是與她有九族之恨啊!”

“蓮妃表面上看着不聲不響,實際卻是一等狠辣之人。無毒不丈夫,大人,這時候可不是猶豫的時間。”

木移門響動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是側室夫人端藥進來。

“綠竹,”他喚她的名道,“明晚準備好酒菜,我要宴請客人。”

群臣都退去後,皇帝一個人坐在寶座上面,良久未動。

寶鼎裏吐着香煙,那一個銀色頭盔仍然在寶座畢階下的正中地方靜靜擱着,沒有人去動它。

他站起身,走下去将頭盔撿起,坐到了畢階之上。

三歲時,是他的父親太宗将五歲的沈骥帶到他面前,“這是阿骥,以後,就由他陪護着你。”

兩個人一起長到了他十五歲。登基時,權臣環伺,天尊不顯,登基一個月的深夜,兩個少年爬到應天殿的屋檐上,對天悄聲吶喊——

“總有一天,我要做這天下第一至尊聖明的皇帝!”

“總有一天,我要做這天下第一威武的大将軍!”

“三郎!”他轉過頭對他道,“我盡守在你身邊沒有多大用處,好叫我去大營裏真刀實槍地幹幾年,打幾個勝仗,也給老家夥們看看!”

“好!”少年燕赜臉面身量還沒有完全張開,清瘦如竹,眼睛在夜色裏顯得出奇的亮,“你就去大營裏好好地幹,我就在這皇宮裏,咱們總有一天撅翻了這幫老家夥們,朕要完完全全得坐這個江山!”

想到這裏,皇帝唇畔不禁浮起一絲微笑,撫了撫手中的銀盔,将它戴在自己的頭上。

下午,方蘊兮在自己的宮殿接到了這樣一條傳信:今晚。

她将字條燒掉。想到前一次自家嫂嫂驚魂未定地進宮訴說書房裏血淋淋的雞頭,方蘊兮想,盛初初那樣的人,絕不能給她一分一毫的機會。這一次,務必要成功,連皇帝也護不得她!

沈骥來九陽不過是一停,既皇帝已準他所求,心下輕了泰半,下午稍事休息,便要動身回京。

正備鞍時,驿館的門推開了,一個身着灰衣、管家模樣的人進來,向他拱了拱手,“是伯爵府家中的沈二爺嗎?小人謝成,奉主家謝蒼謝大人之命,請沈二爺到府中一聚。”

沈骥有些意外。謝蒼是沈家世交,特別是與他的兄長沈恭,同是弘德帝即位初期的肱骨之臣,政見、私交都頗為合拍。于沈骥而言,他更是上官和長者,想當初自己從軍西南,這位謝大人居間還出了不少力氣。

那管家又道,“家主今日在堂上見将軍請辭,甚是惋惜,還請沈二爺沈将軍顧惜我們老爺的愛才惜才之心。”

沈骥想起上午,皇帝同意自己的請求時,謝蒼發出的驚呼,想一想,終于放下手中的馬鞍,“好,某這就随你一道過去。”

夜幕降臨,皎月如一輪玉盤挂在長樂殿的宮檐之上,檐角下的銅鈴随着徐徐夜風,不時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

長樂殿內外,皆是靜悄悄的,宮門外的兩尊青黑色的銅獅在月光下閃過銀白的光,大殿內,廳堂的宮燈只點了一半兒,才是戌時,蓮貴妃娘娘去太後的宮殿抹牌去了,大殿上只有幾個守殿的宮女在當值。

寝閣在大殿左後側方。皇帝喜歡這裏臨水通透,才把這裏讓初初居住。殿前面水,寝閣自然不臨,但有一偌大的露臺,憑欄遠眺,景致也是極佳。

月下微黑,此刻露臺的美人靠上,竟然伏着一個男人的身影!

沈骥再次被枭鷹急切的叼啄痛醒。

他艱難地睜開膠澀的眼皮,嘴裏幹的厲害,顱內激跳如鼓,按着藥性,他應該再昏迷一段時間,但他雖人仍在半昏迷中,憑着一股念力,狠狠地咬破舌尖,清醒了過來。

才發現自己的耳朵也被枭鷹啄破了,脖子裏溫膩一片。

沈骥強撐着坐起,軍人的警覺讓他很快借着微弱的月光,将自己身處的地方打量了一翻。

半環形的美人靠,朱漆光滑,朦胧夜色外依稀可見層巒疊嶂,夜風送涼,隐隐可聞見青木葉香的味道。是一處風景極佳的住所。

有微微燈光從槅門上面的紙窗那裏透出來,他一時心裏有了巨大的猜疑,擰的也不知是酸還是甜,踉跄地起身,幾步推開槅門,門果然沒有鎖,先是一層柔軟的紗幔随風飄了出來,拂過他的臉頰,沈骥立了幾許,強命令自己回過神,往地下一看,果然,兩個侍女倒在地上,他忙蹲下去将手指放在一人鼻下,還好,只是被擊暈,沒有死。

這明顯是一個設好的圈套,只是他沒有料到謝蒼竟然會身在其中,引他入彀。

再往前幾步,就是她現在生活的地方,沈骥身子搖晃了一下,終于決定不再向前。

轉過身,未料靠牆那裏擺着一卷長軸,真人大小的少女長發披散,一身素衣,站在仙峰頂上的一株海棠之下。

應當是皇帝畫的,沈骥想,看着畫卷中少女冰淩淩的眉眼,他在心裏頭道,你好,吾愛。

盛初初其實今天有些頭疼,并不想去抹牌。但方貴妃撩的太後好興致,也有劉淑妃跟着湊趣,太後跟她對搭子對慣了的,只好便去。

大概是她今日比平素格外沉默些,方貴妃問她,“蓮妃今天好安靜,有什麽心事?”

初初道,“有些兒頭疼罷了。”

太後不做聲,劉淑妃兩只眼睛亂轉,不過方蘊兮卻沒有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

近到戌時末,太後說乏了,她今日手氣不好,加上初初頭疼,出錯了幾次牌,便是輸多贏少,再沒有多少興致。

“天也不早了,你們都回去吧。”

“明兒還來嗎?”劉淑妃問。

“再說,”太後應完她,再看向初初,“頭若疼的緊就吃些藥,別誤成了大病,耽誤伺候皇帝。”

這就是在警醒她了,初初欠身應是。

三個人帶着各自的侍女從太後宮殿裏出來,方貴妃和劉淑妃往東,初初确實向西。劉淑妃發現,今日方貴妃凝視初初一行遠去的燈籠似是格外久一些,才喚她一道離去。

難道要出什麽事?到自己的宮殿裏,泡到熱水的時候,她這樣想。

素素最先發現寝閣中的異狀。

本該到寝閣門口迎接的侍女卻并沒有出來,素素對初初道,“奴婢先進去看看。”

不多時,出來,到初初耳畔小聲低語兩句。

盛初初經了多少事了,她一向是越到急處越能定的下來,立刻對她道,“不要聲張。”素素問,“要不要去告訴皇上?”

初初頓了一下,“先不用。”又吩咐她,“去照看好小龜。”

走到寝閣內,發現兩個侍女昏倒躺在通往大露臺的槅門處,槅門關上了,卻沒有鎖,外面空幽幽并沒有人。

又看見槅門裏間紗幔上有微微血痕,地上也滴了兩三滴,顯是來人在這裏站了一刻,卻并沒有進屋。

是将軍!她心裏頭猛然鼓跳起來,思緒像電光一樣在腦海裏飛閃,如果來人是他,擊暈侍女的必另有其人,那麽這顯然是一個圈套——先使她晚上離宮,再把沈骥偷運進來,擊暈宮女,造成兩人私會的假象。如果是這樣,侍衛們恐怕很快就會得到有人闖入內宮的“線報”,進入後宮搜尋。

那麽,沈骥為什麽會不在呢?

初初只想了一剎,就明白了,眼淚差點掉出來——他定是先醒過來了,怕累及她,所以才急忙出去,甚至都不多踏入房內一步。

他現下昏迷剛醒,又受着傷,能躲到哪裏去?這個傻子,這個傻子啊!

“娘娘,”素素是趙王訓練出來的精婢,也不是瓤瓜,問初初道,“您是不是想到了什麽?現在要怎麽辦?”

初初用手背蹭去眼裏的淚意,簡單道,“可能是沈将軍來了,有人要陷害咱們。”

素素點頭,情況緊急,這時候不多問,只聽命令,然後照辦。

“你找咱們宮裏面幾個最信得過的小太監,讓他們順着這露臺外面,趕緊向外尋找将軍的行蹤。”初初吩咐她道。

“是,”素素應下,“然後呢?”如果是有人成心陷害,能瞞天過海的把一個大将軍偷偷弄進內宮,必不是凡人,侍衛們或許即刻就要進內廷來搜查了,事又急,要把人藏到何處?

初初一靜,“找到後便帶回到這裏。“

素素詫然,擡起頭,那絕色的美人燭光下眼睛定得像一片深海,顯然意決。

“是。“她也咬牙,急忙起身。

“他中了迷藥,還受了傷,應該走的不遠,務要速速尋來!”

“是!”

侍女匆匆而去,室內只剩下盛初初一人,她長舒了口氣,緩緩從地上起身。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睡着了,據說我LG喊我了,但沒喊醒,還被罵了一頓,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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