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Q04

第4章 Q04

我甚至沒有勇氣擡起頭來看涼太的反應。

安靜的房間裏只有挂鐘的秒針“嘀嗒”的跳動聲。

“真是的，你在說些什麽啊。”他從喉間勉強地擠出一絲笑聲，接着便大聲嘆了口氣。我悄悄擡起眼睛用餘光注意他的反應，他撐着腦袋頗為苦惱。

正是因為他總是用寬容得不像是孩子的态度對待我，才更讓我為自己的任性過意不去。

勺子在冰激淩表面戳來戳去。

“因為和坂本分手了所以心情不好，接電話的時候語氣糟糕不說，甚至擅自挂斷電話，一開始對特地跑來逗我開心的你态度也非常差勁”這樣的話在嘴邊盤旋了幾個來回卻依然沒辦法坦率地說出來。

“既然覺得抱歉的話，明天就來看我的比賽吧。”

“诶？”聽到他突兀的要求，我下意識地擡起頭。

模特的眉頭皺起來，細長卻十分有力的食指在我額頭一點，“你根本就沒好記住人家說過的話吧。明天上午和小黑子的學校有一場練習賽啦。”

啊！

這樣說來，好像他之前确實發簡訊跟我說過這件事來着。因為有比賽所以不能翹掉今天的部活，沒辦法和我一起回家了——順便還用誇張的語氣問我要不要去觀戰。

郁悶情緒驅使下被放大的過剩自我意識讓我徹底忽略了他的邀請。

記憶瞬間恢複。

但是上午的比賽的話……三年級生的時間表本來安排得密集又混亂，在沒完沒了的補習和臨時測試的轟炸之下，我沒辦法馬上給出一定會去的答複。

更何況籃球什麽的，雖然打起球來的男生很帥是沒錯，但是對體育運動完全一竅不通的我對籃球這件事物本身真的沒有一點興趣。

我的遲疑并沒有持續很長時間。

“嘛，實在沒時間的話也沒辦法啦。本來是想讓你看看我打籃球的樣子的，畢竟陽菜姐姐從來都沒來看過我的比賽吧……”

聽他這樣說起，我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好像确實如他所說，自從他國中二年級開始打球，不是因為沒時間就是因為距離太遠，我連一次他的比賽都沒去看過。

一次都沒有。

雖然同樣是帝光中學的學生，在涼太升入二年級的時候我卻已經從那所學校畢業；和現在的狀況一模一樣，一年級生的他和三年級生的我，能夠在同一所學校的時間不過短短一年而已。

如果之後去了在其他城市的大學的話，能夠見面的機會就更少了。

想到這些，我忽然感到一陣比被甩更深的惆悵。

“好啦好啦。”把各種需要考慮的顧忌抛在腦後，我爽快地一咬牙：“明天上午是吧，我一定會去的！”

“诶？φ(゜▽゜*)！”模特的雙眼在放光。毀形象果然是一秒鐘的事啊。

我忍不住嘴角上揚，“無論如何都會去看的，就這麽說定了。”

涼太暗色的瞳孔驟然亮了起來。

——他未免也太容易滿足了吧。

習慣了被女粉絲們衆星捧月的偶像只因為一個普通女生給予他一個肯定的答複就露出這種表情，我的心裏立刻被某種說不出的苦澀情緒填得滿滿的。

當天晚上，他向我反複确認了好幾遍，在得到的答案全是“放心啦，我向魔法使發誓一定會去”之後才心滿意足裏離開。

為了不在忙亂中把約定要去看比賽的事忘掉，我還特意在手機上設定了備忘提醒。

本以為這樣就萬無一失了，沒想到第二天晨讀課開始之前，夾着試卷匆忙走進教室的藤井老師一言不發，轉身在黑板上寫下了“數學測驗”四個大字。

教室裏立刻一片低聲哀嚎。

從事教師這個職業多年，想必藤井老師早就練就了一身金鐘罩，對大家不滿的聲音充耳不聞，分發試卷的手在胸前的一摞紙張與學生的書桌間來回反複移動，熟練且一成不變得像是被設定了動作程序的機器。

窗外的天氣相當不錯。我看向室內籃球場的方向，雖然相隔的距離很遠，但卻仿佛依稀能聽到籃球擊地發出空洞的回聲。

再回頭看到桌上被密密麻麻的問題填滿的數學試卷，我頓時感到了這個世界滿滿的惡意。

藤井老師剛從我身邊走過，前座的涼奈便趁機微微側過身，對我眨眨眼。

看她的嘴型，應該是在說“這次還是拜托了”。

太陽穴下的血管在不安地“突突”跳動着。

我雙手十指交叉扣在胸前，雙眼望天，心中默念：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看在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上！請原諒我吧卡密傻媽！

題目比起以往的測驗要更難一些，加上我一直在默默盤算着考試結束以後還來不來得及去看比賽，于是一緊張起來，眼前的一堆數字立刻糾結地扭打在了一起，在接下來長達十幾分鐘的時間裏，我的大腦幾乎一片空白。

涼奈不耐煩地用手指敲打課桌。

越是着急就越是沒辦法好好答題，并且不知怎麽的，我的肚子開始陣陣地抽痛起來，那種由輕微到逐漸加重至難以忍受的沉痛沿着脊椎一直蔓延到頭頂。

握筆的手心開始出汗。

背後也有種黏黏的不适感。

看着草稿紙上亂七八糟的演算，我索性放下筆仰頭長嘆一聲。最近戀愛和學業上的運勢果然都已經差到了極點啊。看來下次出門之前一定要實現看好晨間占蔔才行。

我放棄了最後的大題，四下張望後确定藤井老師不在身邊，于是小心翼翼地将手探到抽屜裏，摸出手機開始編輯答案。

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嘹亮的咳嗽聲突然毫無征兆地從背後傳來。

我心下一驚，手微微一抖，手機眨眼間從兩腿之間掉到地上，旋即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慌張地彎下腰去撿，動作間，一只冰涼的手掌落在我的肩膀上。

我擡頭，藤井老師目光淩厲的雙眼隔着厚厚的鏡片，正動也不動地盯着我。

她在我反應過來之前先一步迅速撿起我的手機，目光只在屏幕上停留一秒，繼而整張臉仿佛冰雕般凝固了。

她的聲音低沉得可怕，“橫山，考試結束後來我的辦公室。”

我用力吸進一口氣，終于還是虛脫地發出一個單音節：“是……”

藤井老師拿着我的手機踩着細高跟飛快地走回講臺前，經過涼奈身邊後，涼奈迅速回頭對我撇撇嘴，從她的眼神中，我看到了“笨蛋”兩個字。

半個小時後，我在藤井老師陰森的注視中邁着沉重的腳步走進辦公室。她憤怒地将收上來的試卷摔在辦公桌上，瞪着我的眼中好像有兩簇火苗在燃燒着。

她雙手環胸面對我站着，穿上高跟鞋後傲人的身高使我完全被籠罩在從她身上投射出的陰影之下，連身邊的溫度陡然降低了。

“橫山！作為學科代表和面臨升學考的三年級生，你竟然還在做這樣的事，我對你十分失望！”她将握在手心的我的手機用力拍在桌上，發出的響聲讓整個辦公室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間集中到了我的身上。

我想低下頭假裝不存在，但隔壁桌的葉中老師還是立刻注意到了我，年輕的老師舉起手中的講義虛掩在嘴邊，相當不敢置信的樣子：“這不是C組的橫山嗎？怎麽了嗎？那孩子平時看上去很乖巧的樣子啊……”

藤井老師的語氣中的責備更重了些，“我本來也覺得橫山是個難得的好孩子，但是在這種緊張的時候還能做出作弊這種事……”她用力地呼着氣，“真是……我已經不知道該說你些什麽好了！”

我根本不敢擡頭看葉中老師和藤井老師的反應，深深地九十度鞠躬道：“非常抱歉！”

“非常抱歉——！！”

與此同時，辦公室裏倏地響起一陣嘹亮的男聲。

看來我不是唯一一個面對這種尴尬境地的人啊……

我直起身，就在我視線的正前方，某個有些眼熟的男生正在不停地向負責C組和A組國文課的前田老師不停彎腰。

而那個用力道歉的男生……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應該是和坂本同班的……笠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