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黑暗裏的視線

沈二這人沒原則我是了解的,而且他還很會瞎掰。

當年他就因為錯把我名字裏的一個字看成王八烏龜的王,死不承認是自己看走眼,硬是給瞎掰出一段什麽王霸之氣的故事來,叫錯的名字也就一錯就錯,至今沒改過口來。

只是沒想到他還有點缺心眼,自己落渾水裏還不忘把我拖下去作伴。

我抖抖眉毛,心裏有點氣不打一處來,大概是剛起床低血壓的緣故吧,口氣也就不怎麽客氣了:“不好意思你王爺爺我是個寫文的,又不是鎖匠。我看你這樣是惹上什麽大人物了吧,難道是黑社會?你知道我們家一窮二白,而且就我這麽根獨苗,這種事我不敢蹚渾水,你家裏有人,實在沒辦法找你老爹幫忙吧!”

說完我就打算挂電話,沈二急得叫起來:“王爺爺,啊呸!小王,你聽我說!你今天要是不來,我小命就要搭進去了!而且,這幫人要找的其實是你老爸,我才是無辜受害者啊!”

不知道沈二是不是狗急了跳牆,胡亂扯淡。他這麽一說,憑我的性格,當然不能坐視不管,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就等于是我們家的事牽連了他。

我琢磨了一下,看來這渾水不蹚也得蹚,只好道:“他們為什麽要找我老爸?”

“我怎麽知道!王兄,你要救我……!”

富家公子就是這樣,平常盛氣淩人腰杆挺得筆直,其實都是紙老虎,真碰到厲害的,給人家吓一吓就祖宗都不認了。沈二這厮發急了就開始亂講話,一聲“王兄”雷得我剛吃下去的東西差點給吐出來。

我怕他一會王母娘娘都叫出來,忙說:“行了,別像個小姑娘似地哭,地址給我,我馬上就來!”

抄下地址,拿上外套,我翻出前年老爸送的古軍刀藏在外套裏。這是下意識的舉動,真碰上要抄家夥的場面,指望我以前暑假裏學的那點花拳繡腿肯定是不行的,不過有武器在身上總是心裏有個寄托,出了狀況也不會完全被動。

之後我到樓下叫了輛出租車直奔目的地。

沈二标版的二世祖,平常沒輕沒重,又是個惹禍精,不小心招惹上黑社會是很有可能的。但是轉念一想,如果沈二不是瞎掰,那幫人真的是沖我老子來的,那這事就不簡單了。

用我爺爺的話來說,我們家本來可以太平無事,可我老爸是個不安分的主,偏不喜歡這種平凡,非要弄出點事端來,搞得家裏妻離子散才甘心。

我七想八想的,也沒留意到司機大哥這麽給力,半支煙功夫就到酒吧門口了。

那酒吧在一條幽僻的小路上,門口招牌閃着紫紅的霓虹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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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幽暗的燈光裏,已有兩名體型彪悍的外國人沖我的車這邊過來了,似乎一早就在門口等着我出現。

他們把我帶進一間包房,立即有人擁上來搜身,七手八手在我身上摸了個遍。那把藏在外套裏的古軍刀我原指望它還能給我壯壯膽,結果沒登場就被搜刮了去。

我丫的心裏別提多懊惱。媽的,城管都沒見這樣打劫的,這刀怎麽也算是件古董啊!

就在這時,房間裏忽然有一道目光投過來,就好像一股無名陰風吹進我脖子裏。

其實這會兒,包房裏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我身上,但是那個目光之前還沒感覺到,是從軍刀被搜出來以後才變得強烈。我說不上來那是什麽感覺,只覺好像脫光了給人直勾勾地盯着一樣,一股涼意從腳底心竄上來。

我馬上轉頭去看,看到角落裏坐了一個人。

其他人都擁作一堆坐在沙發上,不然就是站在門口當門神,那個人卻單獨坐在一邊顯得很不合群,要是不仔細看,根本注意不到那裏有人。

可惜整個包房只亮了一盞裝飾頂燈,那位置正好處于燈光死角,角落裏一片昏黑,我看不清楚那人長什麽模樣,也不能确定剛才那道目光是不是他的。

因為就在我擡頭去看的一瞬間,那道目光已經消失了。

包房裏大概有十來個人,沙發上坐了六個,我看到沈二蜷縮地橫在那六個人旁邊,面朝下好像昏過去了,怪不得這麽安靜了。看這氣場,我估計這些人十有八九是黑社會的,即便不是,也不會斯文到哪兒去。

他們既然這樣對待沈二,那麽也可能這樣對付我,現在手上又沒了武器,心裏不由得有些怕了,但還是勉強裝出鎮定,說:“我來了,你們想怎麽樣?”

你爺爺的,這臺詞怎麽就那麽別扭呢。

那六個人中,坐在中間唯一穿得西裝筆挺的男人眼睛往我身上掃了一下,他身邊的白大褂男立即會意似地起身,彎下腰把茶幾上一只方盒子連帶墊在下面的絲絨布一起往我的方向推來。同時,我被幾個彪漢一推,就跌到茶幾前。

白大褂男笑着說:“這位小哥說你懂得開這只機關盒的方法,我們沒別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幫我們把這只盒子打開,”他嘴裏叼着煙鬥,吸了一口,直往我臉上噴,“只要你能打開,你要什麽好處,我們都可以給你。”

我心裏想,你們肯不肯把這只盒子給我?

沈二已經說了,這只盒子就是他家祖傳筆記裏提到的那只紫檀木匣。我低頭瞄了眼,光線太暗,木匣上的圖案花紋都看不清,只看出是六條棱相等的正方體,手掌那麽大,成色暗沉,像塗了吸光顏料,黑得不泛出一點光澤。

因為聽過這只木匣的背景,知道它跟明末的一位王爺有關,沈千九後來的一系列詭秘行動都與這只木匣裏的東西密不可分,我不由得有些好奇,想拿起來再看看仔細。

剛一伸手,白大褂男攔到我面前:“需要什麽工具,我們會幫你準備。”

碰都不讓碰,你們難道打算讓我“隔空開匣”?

我打量這人的身材,拼力氣鐵定是我吃虧,那體格撞一下估計我就倒了。現在不是較勁的時候,我這身板撐死了也充不了胖子,還是先老實點看看情況再想辦法了。

就算是有原則的人,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原則也要先放一放。

于是我乖乖道:“我不是很懂這種玩意,不一定能打開。——沈二在電話裏說,你們要找的是我爸爸?”

心想,先轉移他們的注意力,看能不能僥幸混過去。

沙發上的幾個人臉色頓時就不大好看了,白大褂男回頭看向中間穿西裝的那個男人,似乎在請求指示。西裝男看了我一眼,不知道在笑什麽,那種表情讓人覺得渾身不舒服。

他沒有說話,白大褂男卻已經轉過頭來:“我們本來是想找你爸爸幫我們開這只盒子,不過他行蹤不定,我們一時間找不到他,你是第二選擇。你爸爸的一個朋友跟我們透露,你以前幫他打開過機關盒。”

我心裏背氣道,TNND,看來是混不過去了。老爸也不知道交的什麽狐朋狗友,跟這幫人又不知道是什麽關系。

本人小時候有個愛好,就是喜歡拆東西,家裏的鐘表電器,凡是我能摸到的都能拆的七零八落。

小時候只管拆,也不懂怎麽裝回去,因為這樣經常惹得爺爺跟爸爸兩個人争得面紅耳赤,爺爺覺得我有天賦,但是爸爸認為我純粹是好動貪玩。我理性上贊同爸爸,但是感性讓我站在了爺爺這邊。

爺爺那時候揣着我的小手,指着爸爸道:“你自己不也竟玩些稀奇古怪的不務正業,憑什麽就不準小的玩玩鐘表機械?你看不起我們老祖宗傳下來的祖業,你覺得這些手藝就是個鐘表修理工玩玩繡花針對吧?成,你管好你那些破瓶子破瓦罐去,天知道哪個賊坑子裏摸出來的。小玉是我孫子,我自己來教!”

爺爺是鐘表技師,研究古代的機關巧鎖、奇巧淫技是他的愛好,這方面的訣竅都是他教我的。

小時候有很長一段日子,我都住在爺爺家,日夜泡在那一個個小巧精致的金屬齒輪組成的世界裏,時間悄悄的就在那表盤裏流逝。爺爺只要一坐上工作臺,我就搬個高腳凳坐邊上,能看上一整天。

不過,我并不記得幫爸爸的哪個朋友開過什麽機關盒。我仔細回憶了一下,還是什麽都想不起來。

而這幫人顯然有八九成的信心,認為我懂破解機關盒的方法,實在也太擡舉我了。

我心裏盤旋着是否還有什麽緩兵之計,指指茶幾上那只木匣:“這個,先讓我仔細看一下,機關盒千變萬化,破解的方法我是略懂一些,不過這只機關盒能不能開,沒研究過前我不能保證。”

白大褂男請示過西裝男,接着把紫檀木匣用墊在下面的絨布托着遞過來給我。

我正低頭去看匣子,忽然間感覺到那種冷到骨子裏讓人心神不寧的目光又出現了!

我心裏一怔,悄悄從眼角餘光裏看去,那個坐在角落裏的人從我背後繞過去,已經到了包房門口。我聞到一陣淡淡的,說不清楚的香味從我身邊飄過,那個香味很奇特,讓人難以形容是什麽樣的東西散發出來的。

白大褂男伸長脖子,朝那人嚷道:“喂,你去哪?”

那人沒有回答。我轉頭看向門口時,那人已經推開門走了出去,門因為彈簧裝置自動又關上了,我連一個背影都沒有瞄着。

“娘的,警告過他多少次不準單獨行動,他他媽的還真想怎麽樣就怎麽樣!”白大褂男很不解氣,大步沖到門口想追出去。

沙發上的西裝男擱起腿換了個姿勢,低頭點了根煙,冷笑道:“不用管他,這小子習慣了獨來獨往,管多了我們會有麻煩。”

西裝男吐了口煙圈,面上沾了點說不清是什麽意味的笑容,看着我道:“李公子,這只機關盒我們請了二十八個開鎖師傅都打不開,希望你能讓我開開眼界。”

這個人雖然在笑,但他看人的目光卻猶如暗藏在叢林深處的蝮蛇,我被他那麽微微一瞪,不由得心口發緊,看看沙發上不省人事的沈二,總覺得現在不能打退堂鼓,否則會錯失什麽。

我咬一咬牙,低頭開始研究手裏的木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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