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蛇穴魔窟

焚香爐包了個頭巾,從背後看,白晃晃的大腦袋在黑夜裏的叢林中倒是格外醒目了,只是他走起來輕靈迅捷,有好幾次我都差點看成是一只鬼魅在那裏游蕩。

我們已經進入蛇出沒的地帶,但是暗夜下,光憑手電筒的光,即便草叢中蛇游走過來,離我們再近也難以發現。這就要靠獨門獨派豐富的閱歷,以及焚香爐靈敏的感官。

頭巾同學有時候會喜歡悶聲不響地跟在隊伍後面為我們殿後,以至于我經常要回頭看看,怕他忽然又失蹤了。

不過這會兒他一馬當先,沖在十來米外的前頭試探情況,每當他揮手示意安全,我們再大步跟上去。

山林中潮濕,夜間空氣濕度大,帶着一股潮氣吸入鼻腔,仿佛渾身凍在一層看不見的霜露中,皮膚上的毛孔都張開到最大,任潮氣滲入。

阿靈忽然說:“就在這裏了。”

焚香爐還在老遠的地方勘察周遭動靜。獨門獨派停下來,用腳蹬了幾下潮濕的泥地:“嗯,該是在這了,小沈,拿測量表、尺子和鏟子出來。”

“好嘞!”沈二精神頭可足,挑了塊平整幹燥的石堆放下阿靈,溫柔地關懷了幾句,随後躍躍欲試,麻利地跟阿缺兩人從登山包裏翻出需要的工具。

我張望了望,焚香爐仍站在遠處沒有回來,大概是想給我們望風。我蹲在獨門獨派面前,問:“師傅,就在這裏開挖?”

獨門獨派表情嚴肅,點了點頭說:“此墓有前、中、後三室,于平民老百姓來說算得上規模龐大,這位風水大師估計是個有來頭的人物。”師傅說到此,兩眼透光,精神熠熠,想來是覺得墓穴越大,越印證了墓中有能召喚陰兵的羅盤之說。

接着,他繼續道:“雜家與靈丫頭昨日大致已确實此墓的情況,估摸着結構大抵是仿的明清墓,前後為配室,應是葬的墓主人生前用品,一介民間風水師,不指望有什麽值錢的東西。”我們點點頭,早知道獨門獨派的目的是直搗黃龍。“主墓室恐怕是雙棺合葬,頂部應該有七縱七橫十四層青磚鋪置。”

沈二叫嚷起來:“這麽厚的頂,怎麽挖?”

獨門獨派噙着笑,露出老謀深算的表情:“對付此種墓穴,自然不是在天頂上開個洞,盜洞要斜着打,下去以後轉向,直穿墓室後壁。”

沈二受益地點着頭。獨門獨派裝好洛陽鏟,交到我手上:“徒兒,依照為師說的,使勁挖吧。”

最後四個字着實“字字誅心”,我僵住表情,看看沈二,再看看阿缺,确實這裏沒一個靠得住,剩下師傅和受傷的阿靈姑娘更幹不了體力活,老子只有認命。

獨門獨派拍拍我,說:“多鍛煉鍛煉,用心記着,下鏟打盜洞是門技術活,不是讓你光翻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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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虛心點頭,表示謹記師傅教導。

獨門獨派貓腰趴在地上,用尺子量了半天,指了個地方用石子畫了個叉:“從此處下鏟。”

我扛起洛陽鏟子走過去。

洛陽鏟的鏟柄是分節的,一節一節接上去,大約打下去十幾米,獨門獨派忽然喊停,示意我可以拔出來了。第一步驟不是直接挖洞,而是下鏟探測地下墓葬周圍的土質情況。

洛陽鏟的發明可謂是勞動人民智慧的結晶,鏟頭與別的鏟子大不相同,橫截面成狹長的一個“U”字形,兩邊是卷起來的。鏟子上來後,會帶出地下深處的土壤。

待我将鏟子完全掏出來,獨門獨派挖下一塊鏟頭上帶出的土,在手掌裏按了按,又嗅了嗅。下面的泥土似乎比地面上的更潮濕,沾着一點水跡,燈光裏看像閃着晶光。

獨門獨派皺眉頭說:“墓中恐怕有積水,受潮之後會吸引不幹淨的東西。”

沈二到底是被沈家先祖的盜墓事跡熏陶過的,這一聽臉霎時白了:“老師傅,您是不是想說,屍體可能會屍變,變成血淋淋的妖怪什麽的?”

阿缺一聽,也吓得發抖,忙往我背後躲:“它它它……會不會從土裏爬出來啊!”

獨門獨派信心十足地擺手道:“不必怕,血屍墓乃設了防盜火頂、酸頂或有朱砂層的墓,土壤血紅,此地并無紅土。況且,血屍護寶,它能護什麽?一塊羅盤?哈哈!”

獨門獨派不羁地一笑,我心說,師傅,您不是挺稀罕那塊羅盤麽!

不過獨門獨派師從長沙一帶的老土夫子,本來盜墓的人有許多忌諱,謹言慎行是行規,許多事是說不得的。獨門獨派年輕時張狂不羁,嘴上很沒顧忌,因而才與師門不合,自立了門戶。

獨門獨派捋胡子略有思索:“老朽以為,即便屍變,也早已被那幾十年前進過墓中的巫師幹掉了。”

他的話聽起來似有深意,但此刻我沒有來得及問清楚。

獨門獨派拍拍我,再指指地下:“徒兒,可開始打盜洞了,六十五度角東南方下去,十八米左右垂直朝西面轉向。”

我軟綿綿地哦了一聲,看了眼焚香爐,只好安慰自己,有清粽子專業戶坐鎮,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看那血屍粽子什麽的道行能不能敵得過我家焚香爐大人。

師傅說了,探準位置後,到了正式的下鏟打洞是有技巧的,厲害的盜墓者打個盜洞看似簡單,裏面卻都是學問,技藝超群,挖個幾十米的洞,能做到洞口地面上一點土堆都沒有。

我當然沒有老手那種高超的打洞技術,不過也差強人意,而且有師傅在旁指導,其他人此時都平心靜氣看着,沈二給我打燈,氣息聲都控制得極其微小,氣氛赫然有些緊張。

多虧了鄉下學農那段日子,鍛煉得老子孔武有力,臂膀上也練出了些肌肉,挖了幾下竟覺得挺順手。

約莫一個鐘頭後,我已深入地下,後面獨門獨派他們魚貫而入,跟着我屁股後面鑽下來。

六十五度傾斜的洞可不好爬,必須要手腳撐住兩邊洞壁一點點往下挪,我被壓在最下面,多少有點心慌,怕上面的人一旦打滑掉下來,老子就被活埋了。

獨門獨派一再提醒我盜洞直徑不可太大,而且要圓整,留出墊腳的小坑,我謹慎小心地挖着,足像個土撥鼠。

挖到差不多轉向的時候,我想起什麽:“焚……那個吊梢眼跟着我們沒有?”

獨門獨派說:“跟靈丫頭待在外面望風。”

我心裏微微一抖,他在外面,一會墓裏出了粽子,誰對付?而且我們連半只黑驢蹄子都沒帶啊!

我道:“不行,不能把他留在外面。”

沈二大概跟在最後面,聲音悶悶地傳下來:“小王你怎麽了,老挂念着眼鏡兄同學想什麽呢?”

我不管沈二胡說八道什麽,粗略心算着,道:“師傅,您也看出那家夥不簡單,看身手估計也是個倒鬥的。”

獨門獨派低沉地嗯了一聲,看來贊同我的觀點。

我道:“他跟着我們總有目的吧,你們不擔心他留在外面,萬一加害阿靈?阿靈腳受傷了,肯定不是他的對手。”

不等獨門獨派有反應,沈二先激動起來,叫嚷着擔心阿靈姑娘貞潔不保什麽的,猴急地開始往上爬,說要出去英雄救美。

我的目的達到了,頗有些心滿意足地跟在大夥後面又爬出洞。

哪知,我的腦袋剛鑽出洞口,只聽“嗖嗖嗖”幾道風聲從耳邊掠過,焚香爐淩空一個倒挂金鈎,略略歪着腦袋從上面看我一眼,手裏彈射出幾顆石子,帶着幾絲黑煙沒入四周草叢。

他身輕如燕,一個翻身,姿勢優美,就像跳水運動員似的,最後在洞口邊落地,翻起的幾片碎葉沾在他衣服上。

接着,他瞪我一眼,冷冷道:“你們出來幹什麽!”

聽起來有點責罵的意味,我心裏一堵,不知道該說什麽。

阿靈一瘸一拐地急奔過來,身子一下沒站穩,跌進沈二懷中。

“蛇群出沒了,你們快下洞裏去!”她叫道。

我這才明白外面發生了什麽事,獨門獨派和阿缺分別用手電筒照着周圍草叢,大驚失色:“不好,都朝着我們過來了!”

焚香爐微蹙眉頭,抓了一把什麽東西,往洞口邊緣撒了一圈。我聞到一股刺鼻的氣味,沈二道:“雄黃粉!蛇怕雄黃,難怪白天我去采購時,你要我準備這種粉末!”

我扒住洞口邊緣,伸手去抓焚香爐的腳踝,看着他道:“我不放心你留在外面!”

焚香爐眼波淡淡,掃了我一眼,從我手中奪過洛陽鏟:“跟我下去。”

他像是練了鎖骨功,竟從我和洞壁之間極為狹小的縫隙裏滑了下去。我忙對大夥叫道:“大家都快進洞!”

洞口撒了雄黃,蛇群不敢靠近。洞中,我們手忙腳亂往下爬,到了洞底,這回換焚香爐打洞,他比我熟練得多,技巧精湛,速度奇快,獨門獨派不時贊嘆,說他打的盜洞堪稱完美,方位精準,洞的尺寸恰如其分,且不會留下一點殘土。

我聽見阿缺嘀咕說:“這位眼鏡哥果然,倒鬥是他本行吧。怪不得老人家都說,看人不能看表象,眼鏡哥看起來文文弱弱,我還以為他連鏟子都拿不起來嘞!”

獨門獨派跟着說:“這到讓老朽想起幾十年前來苗疆,遇上過一個資質不錯的年輕人,當時想收他為徒,他卻硬是不肯,唉……那年輕人和這位眼鏡小兄弟有幾分神似,勾起老朽不少回憶啊。”

我忙道:“世上長得像的人多呢,您老別滿腦子想收徒弟想得穿越了。”

剛說罷,我便有些後悔。這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幾十年前的事,我何必畫蛇添足替焚香爐辯解,那時候焚香爐還沒出生呢。何況焚香爐現在易容之後和他原貌差很多,我都沒認出來,別人更不用談。

幸虧獨門獨派似乎也沒察覺出什麽,只嚯嚯笑了幾聲作罷。

橫向打的洞,我們通行起來方便許多。很快洞打到了墓磚,焚香爐清理出一部分磚牆,擱下鏟子,用手電筒尾端往各個磚上敲一敲。

我想他大概是在找承重點,從力學上來講,如果打穿這面牆時破壞了承重磚,那整面牆都會坍塌,墓也可能會整個塌陷,我們就會有被活埋的危險。所以現在,必須避開承重磚。

自從看過明王墓萬屍穴那裏的标記,我就知道焚香爐是個做事很嚴謹認真的人,他問我要了粉筆,在磚牆上做好标記,劃定範圍,随後開始破壞工作。

每個人對付磚的方法果然都不同,張睿善用小刀片切割法,焚香爐則先在一塊磚上鑿了個小洞,然後把一根長柄鐵鈎打進去,随後用拇指勾住這根長柄,與小指之間形成兩個力點,便能把磚頭夾出來。

他的小指平常藏得好,幾乎注意不到比普通人的長而且成鐮刀狀,發力的時候指節緊繃,看起來有點吓人。陳年積壓的石磚,又經封土凍結,動它一分所需之力不亞于千斤頂,但是他面上卻仍舊淡淡的,什麽表情也沒有。

我總覺得他那手指練來是做別的什麽事,絕不是為了拔磚頭的,有種可以充當兇器的感覺,好幾次想問,卻又找不到機會。

我們開始搬磚頭的時候,獨門獨派小聲跟我說:“為師總覺得,這個年輕人似曾相識,這種手法和技藝,頗像是當年老朽在北京看戲時,酒樓裏遇上的花魁連理枝——”

我頭疼不已,想想焚香爐總是一悶頭幹活就忘乎所以然,不自覺的開始認真起來,于是藏頭露尾了。

替他擦屁股的工作唯有我這個知情人士來做,我只好硬着頭皮道:“師傅您當年遇到的那是您夢中情人吧,您老就別在這種時候越穿越離譜了,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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