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姜四爺
姜家據說祖上是為朝廷效力,從雍正年間就已經是仿制官窯的名家,也就是“官仿”。
所以論家底,蘇州張家宅的闊氣雖已讓我大開眼界,但張睿說,北京的姜家比他們實力雄厚得多,光是家裏面庫存的古玩就足以舉行一場獨家展覽會。
之所以提起姜家,不光是因為我和張睿在讨論紫檀木匣時說到了姜老六和張家的恩怨,還因為姜家有妙手鬼才姜四爺。
他的稱號可不是浪得虛名。
據說此人雙手長得十分古怪,但也因此比普通人的雙手要靈活得多,打字時,旁人只能看到他雙手走勢的幻影,卻根本看不清手勢動作。李斯特的鋼琴曲《唐璜的回憶》他只需用五分鐘便能彈完,手指音階跨度可達十三個音階。而且,他的本職是警局重案組一名拆彈工程師,經常需要長時間集中精神且精密細致地工作,只有手指靈活的人才能從事這個行業。
我和張睿對着紫檀木匣研究了大半天無果,最後張睿嘆了口氣說:“要不然,我找姜四來商量商量,這種方面我想他應該是比較精通的。”
張睿和姜林不但齊名,兩人交情也不錯。不過張睿是比較低調的人,而姜林性情狂傲,做派張揚,精于奇巧淫技,雕刻技藝鬼斧神工,傳聞能在黃豆上刻立體版的仕女圖,畫上女子傾國絕色,美豔動人。
因為他自恃很高,傲慢無比,在帝都又是背景很大,權大勢大的太子黨,圈子裏的人都管他叫四爺或太子爺。
我正好奇,張睿怎會與這樣的纨绔子弟結交,第二天姜四一來,送了厚禮給張老爺子、張老夫人以及當家的張慈,卻私底下塞了一套簡裝版《亂世佳人》給張睿,說:“你要的浙江文藝出版社再版第二次印刷,傅東華翻譯的版本,我給你找着了,怎麽謝我?”
張睿笑道:“你想我怎麽謝?”
“畫張我的裸體工筆畫,做成屏風如何?”
姜四爺自然是随口說說的,而出乎意料的是,張睿竟沖他挑了挑眉,說:“好啊。”
我覺得,這兩人的交情非比尋常。
與之前送給老爺夫人以及大少爺的三樣東西比起來,姜四給張睿的禮物算是“薄禮”,但卻不難看出很得張睿歡心。
我很驚訝,張睿原來愛看浪漫愛情小說?
張睿說姜四有三十多歲了,不過他看起來卻還十分年輕,幹淨的斜紋襯衫和扣着黑色背帶的西褲,外面套一件寶藍色大衣,現在少有人這樣打扮的。額前劉海的弧度給人一種剛硬銳利的印象,襯得他的臉硬朗剛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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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以為姜四和姜六是有什麽關系的,那麽按照排行來講,姜四怎麽也該比姜六年紀大一些,結果沒想到是這樣一位風華正茂的男子,很是意外。
這日,我們三人在張睿的書房裏談正事,姜四喝了一口張睿泡的碧螺春,面上沾了點不濃不淡的笑意,說:“茶淡,人也淡,整天喝這種工序麻煩卻澀口的東西,怪不得人矯情。”
我忍不住噗嗤笑出來,姜四真是一針見血,說穿了張睿的精髓。
張睿面上僵冷,斜了一眼姜四:“不喜歡喝,就把杯子放下。”
姜四笑着說:“放下了你不會立馬跟我翻臉?真要我放下?”
張睿動了動唇,卻沒說什麽,低頭喝了一口茶。
這兩人之間我實在無法介入,便默默地在一旁撥花生米,撥到一半,姜四的眼神便朝我投來:“這小哥長得很清秀嘛,原來你喜歡茶葉杆子,泡軟了又酥又帶點韌性這種。”
我滿臉黑線,喂!誰是茶葉杆子啊,老子我可是有六塊腹肌的男人!
張睿看看我,咳嗽兩聲,說:“阿四,我想你幫我看看一只機關盒能不能解。”
姜四伸手攤開五指:“盒子呢?”
張睿取來鳳凰木匣,放在姜四面前的茶幾上。姜四愣了愣,拿起匣子來看:“東帝的十只木匣之一……哪來的?”
張睿道:“姜家也保存着一只吧?”
姜四笑笑:“确實有,刻着獅子的。不過盒子被保存在老太爺那裏,我們小輩沒人見過。”
我道:“之前我們還見過一只刻着龍的,那是一只九轉乾坤匣,但是這只卻不是,十只匣子的機關可能都各不相同。”
姜四點頭表示贊同,眯縫起眼端詳木匣。
我注意到他拿着匣子的五根手指确實有一種說不出的古怪,指甲很長,并且有種尖利如刺的感覺。
他用拇指的指甲在木匣頂面上的鳳凰尾巴這裏輕輕一撥,繼而并用食指和無名指将兩個側面夾住,在以小指在正對他自己的那個側面正中戳了戳,如此輕而易舉的便将張睿研究了兩個小時才解開的第一道鎖給打開了。
我就像個土鼈似的愣在那裏,張睿道:“剩下應該還有六道鎖,我們研究了一整晚毫無頭緒,你有什麽看法?”
姜四轉了轉木匣:“這是‘七巧連心鎖’,共有七七四十九根轉軸通過正中唯一的一個圓孔,解開它的方法就是找到四十九根轉軸的順序,依次抽出某幾根轉軸,順序不能錯,否則軸會被卡斷在裏面,鎖就永遠打不開了。”
我和張睿對望一眼,幸好我們都沒有魯莽行事。我道:“我會開六星連心鎖,小時候聽爺爺說,七巧連心鎖只比六星多了十三根轉軸,原理是一樣的。”
姜四微微擡高下巴,倨傲地看着我,勾起嘴角:“想不想試一試?”
我正色道:“試一試可以,不過工具……”
“六連環和七連環嗎,稍等,我馬上叫人送來。”
人說姜四說風就是雨,他拿起手機打了個電話,電話裏說一小時內把工具送到。
果然一個小時後,他的手裏便拿着“六連環”和“七連環”,沖我笑道:“我相信張睿的眼光,小哥你加油,不要敗壞了張二爺的名聲。”
這簡直無形中給了我壓力,我算是領教了姜四爺名副其實的嘴上功力。
他把兩副工具丢過來,我接住後,唯有保持鎮定地道:“我姑且試一試吧,有什麽不對的地方,麻煩姜四爺提醒。”
姜四笑了兩聲,轉向張睿:“蘇州有什麽好玩的好吃的,我想李小哥他需要先放松放松,才有精力去應付那只盒子。”
張睿便轉向我。姜四又道:“哦對了,千萬要帶上老榛,上年紀的人得要多鍛煉鍛煉筋骨才行啊。”
姜四所謂的“鍛煉筋骨”其實就是替他背行李。我們從虎丘逛到觀前街,白大褂手裏的禮盒疊得跟小山似的,什麽送給二三四姨媽的,送給弟媳和妹夫的,送給姑姑嬸嬸的等等等等,姜家人丁興旺,而且看似乎每個人都與姜四關系不錯。
到了獅子園,姜四買了把折扇,白底上畫着竹葉。姜四說太過單調,非要張睿給他題字。張睿借來筆墨,問他題什麽,他神神秘秘地笑了笑,展開折扇擺在張睿面前:“五個字,天下第一林。”
張睿搖頭嘆氣,似乎有些受不了他,不過字還是寫了,看不出張睿的毛筆字竟走的是龍飛鳳舞的風格。
我們最後在園中吃了小點,白大褂滿頭大汗說:“四爺,你要是再敢買東西,他娘的,老子這就去投湖變厲鬼來咬死你!”
張睿咳嗽了一聲,說:“一會我幫你拿一些。”
白大褂朝我龇牙咧嘴:“你怎麽不幫忙拿!”
我沒來得及開口,讓張睿搶先:“他是客,怎麽好意思讓客人拿。”
白大褂紅眉毛綠眼睛瞪着我卻反駁不了,我使勁憋住笑:“你家張二爺宅心仁厚,體恤我這個兄弟不說,又嚴格遵守待客之道,你懂你家二爺的脾氣的,別羨慕妒忌恨啊!”
姜四啧啧說:“明明就是悶騷。”
我沖姜四眨眨眼,姜四轉過臉去,搖着扇子念了首打油詩:“江南才子張二爺,擅長書畫和琴藝,一日游觀獅子園,不看美景看美玉。”
這首詩我從獅子園出來一直到回到張家仍在琢磨,姜四要說的是張睿走馬觀花,心思不在那些景致上,卻不知怎的讓我十分在意。
到了晚上,我躺在床上還反複推敲着這四句二十八個字裏隐藏的含義。
忽然屋外有人敲門,半夜三更的,我有些不耐煩:“誰啊?”
“是我。”姜四的聲音,“小哥,我們談談可否?”
我納悶着姜四爺夜半三更找我有什麽好談的,接着又想到可能和木匣有關,忙去開門。
姜四已經換了睡衣,手裏卻還搖着白天在獅子園買的那把折扇。他自顧自到桌邊坐下,然後把帶來的紹興酒擺到桌上,又放下兩只杯子。
“喝不喝酒?”他問。
我一邊納悶一邊走過去坐下:“喝是喝,不過你這時候來找我喝酒……”
他笑笑:“有些話,必須要一邊喝酒一邊說。”
實在摸不透這個姜四走的什麽路子,爺我只好陪他喝了大半瓶紅酒。待我們雙雙都面色紅潤,開始有些輕飄飄的時候,他拍着我的肩膀說:“你覺得張睿怎樣?”
我給他添酒,再給自己添了半杯:“他挺好啊,你這麽問我是什麽意思?”
姜四和張睿最大的不同之處就是,他一笑起來,我就覺得不會有好事。
他說:“你見過他書房裏那只青花瓷瓶吧?”
我皺了皺眉:“見過,怎麽?”
他隐隐一笑:“見過瓶子上挂的玉佩?”
“見過。”我想了想,“難道那塊玉佩是什麽罕見的寶貝?”
我以為姜四爺邀我喝酒,又兜兜轉轉,可能是要說古玩方面的事。我還猜想到也許他看中了那塊玉佩,想我幫他跟張睿說個情,但是又想到他和張睿的交情似乎不需要我出馬。
姜四再拍拍我的背,沖我笑了笑,笑得我實在莫名其妙。
“你見過有人把玉佩挂花瓶上?”
我徹底糊塗了:“四爺,你到底想跟我聊什麽?聊花瓶還是聊玉佩?”
姜四呵呵笑起來,按住我的肩膀,忽然壓低嗓音說:“有些人一輩子只守着一個約定,到老死為止,也許靈魂還會繼續守着那個人。這話我只說一遍,你好好想想。”
我有些哭笑不得:“四爺,有話你就直說吧,你跟我繞彎子,估計我想三天三夜也想不出答案來。”
姜四酒量不是很好,醉眼迷離地瞄着我,皺起眉頭:“我說他怎麽就喜歡你呢,看來是看上你這股純天然無污染的氣質了罷。”
純天然無污染??
“唉,當我沒說,睡吧,呆子。”
他拿着還剩下小半瓶的酒,搖搖晃晃朝門口去。我這時候才看見門忘了關,屋子裏燈忽然一亮,張睿鐵青着臉站在門外:“半夜三更,燈都不開,你們兩個聊什麽呢?”
姜四臉色一僵,忙說:“哦,我找小哥聊聊天,沒什麽,你別誤會。”
這兩人的對話我實在有聽沒有懂,不過也沒時間去追究。
張睿眯着眼看了看我,再白了一眼姜四。他一言不發冷冷地站在那裏,看起來着實有些像要來索命的怨鬼,忽然奪過姜四手裏的酒瓶子,仰頭猛灌,一口見底,瓶子被他“砰”地砸碎在地上。
我簡直呆住了,姜四也愣在原地。
張睿勾了勾嘴角,沖我蒼白的一笑,再斜了姜四一眼:“我也希望我是看錯了……哼。”
等我回過神來時,姜四已經追着張睿跑遠了,我聽見他在游廊裏不斷喊着要張睿別生氣。
這晚我徹夜未眠,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想着,終于被我想出一個不太合乎情理但是邏輯上又講得通的結論。
難道……張睿他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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