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執迷不悟

大雁堅持不懈地勸了幾個鐘頭,總算獨門獨派來邀他去喝酒,解救我于水火。

夜半三更正适合倒鬥,可是老子背上水生火熱,疼痛還沒消退下去,才下床走動幾步,想想還是乖乖趴床上去的好。

忽然有點想念焚香爐,我給他打了個電話。

淩晨4點,那邊手機關機,這是預料之中。焚香爐再怎麽習慣早起,這時候也不可能已經起床了。

我苦笑,後來張睿又跑來,借口說是送早點,坐下後我看他壓根不打算走。

我說你坐這盯着我幹什麽,他嘴角動了動,不鹹不淡說監督——監視我不讓我亂跑,另外督促我反省思過。

我不想和他理論,睡了一宿,他還坐在那看書,再睡了一宿,那本書差不多快看完了。

“張睿,”我說,“今晚我打算下鬥。”

張睿毫無意外地說:“陪你。”

“不用你陪。”我料到他要跟着,忙道,“我找師傅給我指明墓的位置,我自己下去。這次是我個人私事,萬一出什麽意外,我不想連累你們。”

張睿笑:“用得着這樣跟我撇清關系?”

他故意不把話說得太明白,卻叫人反而不好回答。點頭也不是,搖頭更不行,我頗有些拿他沒轍。

到最後,我一個人的行動變成五個人參與,張睿、獨門獨派、白大褂和阿藏一并跟着。

車上有完備的工具,我們按人數分配好,獨門獨派領路,張睿寸步不離跟在我身邊。

似乎我這趟進鬥會毫無分寸肆意而為,引發意想不到的嚴重後果,我走一步他跟一步,一副我休想從他眼皮底下甩下他們自己進鬥的表情。

我苦笑:“你不用看我看得這麽緊,我又不會長上翅膀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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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睿不說什麽,拿望遠鏡朝遠處看了會,然後說:“姜家也在找通天教主的墓,龍小爺如果就是沈千九的三徒弟,他的墓不只有你想下去看看。”

意思是,這趟倒鬥未必就是我一個人的事,很可能會碰上難纏的對手。

他這一提醒,我才想起張睿到長沙來找我,本來談的就是姜家在找通天教主墓的事。姜家的倒鬥隊不乏奇才,特別有姜六這個形象代言,我心算了下,着實不能低估。

而我差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怕張睿陰魂不散跟着我,是為了一路嚼舌根給我洗腦。如今聽見他其實是出于另一層顧慮,心裏有些過意不去。

張睿本也是個話不多的人,只因這幾天聽他句句诋毀焚香爐,才讓我煩他話不中聽。但是他以前對張老爺子恐怕也是這樣一板一眼,不懂變通,所以不如圓滑的張慈讨老爺子歡心,我竟忘了這點。

一個人性子如此,只能說他做人不如倒鬥有技術含量。

如此一比較,我又想起溫順貼心的焚香爐,人雖然是冷冰冰的,旁人更是看不出他哪裏溫順,可我卻能感覺到,那些過往點點滴滴中,他讓我倍感舒心的地方。他知道在我高興時該做什麽,不高興時不該說什麽,他能不溫不火地磨掉我的脾氣,對我簡直了如指掌。尤其床上,雖強勢,卻會拿捏着分寸偶爾讓讓我。

記得某一次,店裏來了位大客戶,長沙的老前輩告訴我,那是岳陽出了名愛收藏奇珍異寶的大小姐,附近的土夫子得了寶貝都愛找她談價錢,價格公道,且什麽玩意都有膽子收。

我一聽是土夫子愛接洽的大買家,心裏也提了一提。墓裏挖出來的東西,常常有價值也未必有人敢收,結果就變成燙手山芋。敢收那些普通人不敢要的東西,那說明買家不但識貨,且根底不簡單。

這根底要看多方面。

我做的是小本買賣,鋪子沒多大,翻遍整個店才不過一兩件能賣好價錢的東西,還是我們到了長沙以後,跟當地的土夫子接了個活,從一個養屍坑裏挖出來的血器。說“血器”指的是沾染了極重屍氣的陪葬品,通常那些墓不是血屍墓就是養屍坑,裏面帶出來的玩意在尋常買家眼裏是大兇之物,得到它如不大富大貴便可能大禍臨頭,所以一般的買家是不敢要的。

碰巧那段日子我們手頭有些吃緊,碰上那位大小姐,我是很想做成一筆大買賣,緩一緩店裏的生計。

而且那幾件東西一直藏身邊,夜長夢多,我和焚香爐這時候都已下海,底子不幹淨,惹不起官司。

我很想快點把東西脫手,因而一鼓作氣,好生招待了那位大小姐,并耐着性子把店裏的商品一一介紹個遍。講到口幹舌燥,大小姐終于發話了:“聽說你這裏有別人不敢要的東西,我想看看。”

我一聽,心裏頓時春暖花開,心想這個月有肉吃了,忙領着大小姐進後屋,讓焚香爐把那幾件血器拿出來曬一曬。

大小姐果然識貨。

不但識貨,且識人。

這種大買家,以往見過的土夫子也不少,不是幹這活的,卻也算半個行家。

焚香爐本來就渾身陰氣很重,膚色蒼白,面容消瘦,黑眼圈深深壓在眼睑周圍,經常看起來是一副萎靡不振半死不活的狀态,別人以為他身骨孱弱,常年疾病纏身,懂的人卻能看出他那是經常出入地下所致,目光裏藏着一股子陰冷的清光。

長沙的老前輩第一眼見了我們,只以為我是搞文藝的,卻馬上看出焚香爐乃鬥中高人。他過去常出入墓穴,陰氣呼吸得多了,人難免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這點大小姐也馬上看出來了。

所以她當時并不滿足于那幾件血器,我開了價,她立馬拍板,一毛錢也沒還價,我就知道她另有二心。

我怕焚香爐骨頭癢,特地晚上在床上說:“今天出了那幾件貨,後面幾個月店裏營生都沒問題了,我們日子可以過得安穩些。”

焚香爐是聰明人,一聽就明白我要說什麽。

果然過了幾天,大小姐又來店裏,這次帶了份拓本過來,也是幾年前向人買來的。

不用我說明,大家肯定也猜到,拓本上暗藏了一座大墓,大小姐認為那必然是王孫侯爵的墓。我挑明了說,我們只做生意,不接這種活,大小姐不依不饒,最後竟大方地把拓本留下來給我們,說研究研究再定奪。

晚上,我收拾完店鋪回房,見焚香爐在燈下專心翻閱那份拓本,我不悅,坐床邊喝了口水,說:“這麽久沒幹活,骨頭癢了吧?到底你還是不習慣風平浪靜的日子,是不是?”

焚香爐擱下拓本,摟着我翻身上床:“幹你的時候,你也覺得風平浪靜?”

每當這時候,他聲音幹練,不溫不火,沉下的尾音裏透出一絲老辣,明明語氣裏聽不出一點笑意,卻能讓我胸膛裏燒起一把火,身體不由自主在他懷裏打顫。

那方面的本事他也練得跟倒鬥一樣爐火純青,辦事時不留餘力,卻又輕重有度。很快,我們衣衫濕透,他輕輕撩開我衣服,慢條斯理往下留着印痕,最後我被他弄得毫無脾氣,閉着眼說:“行了行了,你想下鬥活動活動筋骨,我還能攔着你麽。但是我要看着店鋪,不然過了這幾個月,又有一頓沒一頓的。”

焚香爐不做聲,卷着我往床頭一靠。他側着身,半扶着腦袋,從我頭頂看下來。他這個角度,光一打,眼裏面五光十色,明暗不清,看似半眯着眼慵懶困倦,其實眼神直往我身上掃。

他這人經常幹完重點部分,就一臉淡定地躺着幫我揉弄,搞得我心慌意亂,智商直接變成負值。

而他又很了解,這時候跟我談事,最容易攻克。

他一邊溫柔撫弄,一邊聲音極其沙啞地說:“陪你經營店鋪是正事,倒鬥是業餘愛好,可去可不去。”

他裝得又老實又忠厚,手裏的活兒卻不停下,一上一下撸動,節奏極為舒适,慢慢的又冷不丁想往後面探,看起來跟逗貓似地。我早沒了脾氣,只好服服帖帖道:“得了吧你,看出來你對拓本感興趣,還裝?什麽墓呢?”

焚香爐道:“兇墓,葬靈。”

兇墓葬靈獸,一般指的是有法力無邊的四大靈獸坐鎮,那墓中必然葬了極其兇惡之人。

我道:“太危險,別去。”

焚香爐嗯了一聲,很是順着我的意。

但過了會,他又說:“不過,此墓所處風水有變,恐怕已到了屍變的時候,要死很多人。”

我沒好氣道:“是了是了,擱着不管要害人,所以你不得不去看看,是吧?去就去吧,注意安全,別讓我孤家寡人就好。”

“你不跟我?”他咬着我耳朵說,話裏的意思是他很想我跟着他一起去。

我說:“不跟,我要看店。”

次日,焚香爐果然去了,我無精打采窩店裏點貨清帳。焚香爐生意做不來,結算賬目卻是一把好手,以往月結都是他做的,賬本都是他理的,這方面不得不說他比我仔細千萬倍,店裏幾個月的盈虧,他心裏自有一本明賬。

我是個粗線條,碰上跟數字打交道的,算來算去也算不清楚,焦頭爛額之下,便有些心煩氣躁,埋怨焚香爐把我一個丢店裏。

誰都希望自己被心愛的人擺在第一位,最好時時刻刻都是優先級,我一個大老爺們這方面也不例外,一個人的時候寂寞難耐,當然就免不了心裏吃味了。

何況焚香爐去了好幾天,回來時就跟在腐屍堆裏泡過似地,一身爛衣服又醜又髒。

我心情不好,便跟他黑着臉說:“啧,終于知道回來啦,兇墓裏邊好玩嗎?”

本想發脾氣,卻不料焚香爐就那麽一身惡臭地撲過來,我捏着鼻子想躲,他卻緊緊抱住我:“我想你,想死你了。”

他這聲音裏一顫,我一下子就心軟了。

他再顫着聲說:“拖油瓶,外面再怎麽好看也是一樣,只有你這裏是我的家。”

他淡淡一句卻有真情,我還能發什麽脾氣?

有人說,看盡千山萬水,終也會回到那人在等着你的地方。

只有那個人,是你的歸宿。

煙雨喧嚣,不過也只是一場戲,看個熱鬧便罷。

只有那人的眼中,便是你的一世繁華。

焚香爐之于我,我之于焚香爐,都是唯一想一起慢慢老去的人。

人生即便如此平淡,卻已知足。

那天焚香爐就對我說了這麽些話,酸到我牙痛,卻深刻到我心田。實在怪不得我執迷不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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