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人生最後一件事

老子若是石頭做的心,此刻也就無動于衷地照他的話做了。

可是張睿的背,就是我這個大爺們看了,也覺得心驚肉跳。

我難以平複那一瞬的震驚,道:“這……你這是怎麽回事?”

張睿愣了一愣,似乎并不知道怎麽回事,側頭看了我一眼,再轉過頭去:“別問那麽多,先把那些箭拔出來。該死,不知道有沒有毒。”

他攥着拳頭,低下頭去。

我捏了捏拳,視線順着他的長頸往下看,幾縷黑發貼着脖子,沿着脖子到肩膀的那道弧度垂下。

十分有韌勁的背脊,是個男人都會羨慕這樣透着力量的肩背。

然而往下卻不能再看了。

墓室中暗藏殺人的機關,剛才在黑暗中,那人恐怕啓動過機關,張睿緊壓住我不是沒道理的,此時我看到他背上紮着一支支猶如繡花針一般細小的箭矢,方才明白他的苦心。

我把箭矢一支支拔出,這樣小巧的東西,竟還有箭頭和尾部羽翎,比例完美,軀幹部分有倒刺,紮入皮肉之內雖不會致命,但也夠嗆。

張睿當真是副硬骨頭,我下手時都有些于心不忍,他卻沒有喊過一聲痛。

拔幹淨後,我數一數,大約二十來支,面積并不廣,全在脊椎兩邊,而且不像塗有毒,所以以張睿身中的數量看,不至于喪命。

但是張睿的背部情況惡劣,不在于此。

他的背,從肩胛骨以下,皮膚呈現紫紅色,并且水腫程度嚴重,初看就像常年被人毒打所致,但這種大面積的淤青,似乎滲透了皮層,從內髒向外散發出來,一看就不像是外傷。

墓室裏光線暗,看不太清楚,如果到了室外,這種程度的瘀傷恐怕看起來更觸目驚心。

雖然張睿不希望我問,但我還是忍不住道:“你背上怎麽回事?中毒還是怎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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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睿很快又穿上衣服,擦了擦汗,撸過額前劉海,露出一對冷靜的眼睛,看着我不說話。

我急道:“別光看我不出聲啊!都是大老爺們,有事說一聲!”

我拍拍張睿手臂,要他爽快點。張睿笑了笑,低下頭嘆道:“瓶子,我要是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就不會這麽容易把你讓給龍小爺。”

我心頭一怔,頓時悶得說不出話來。

燈管的光昏暗蒼白,張睿額前的碎發垂落下來,表情藏在影子裏。他的話也說得不鹹不淡:“你喜歡誰,要和誰過日子,我沒資格過問。但我常常在想,假如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被人欺負了怎麽辦。”

他沖我一笑,“所以我不放心把你交給來歷不明的人。”

我壓了壓心頭的焦躁,也裝作鎮定地問:“你的傷哪裏來的?多久了?”

張睿不答。

我看他想瞞我,越發着急:“為什麽不告訴我?你要是就這麽走了,想我內疚一輩子嗎?”

張睿無聲一嘆,道:“我也不太清楚怎麽來的。”

“胡扯!”我怒道,“今天這事你別想混過去,說清楚,傷怎麽來的?!”

張睿遲疑片刻:“可能是明王墓裏被屍體咬的那一下,中了屍毒。”

我一愣,再一想,确實這是最有可能的,白大褂問過會不會中屍毒,當時張睿的反應輕描淡寫,我又與他不熟,才沒有注意到。

那時是那時,現在卻已不同。

明王墓椁室,姜老六逼我取血玉,張睿代勞,結果引起屍變。

那一口,本應該咬在我身上。

既然與我有關,張睿更不該對我隐瞞。

我氣道:“你有必要瞞着我嗎?你覺得等我發現時,你已經躺棺材裏了,這樣就比你活着時告訴我好嗎?你這樣想,太自私了。”

張睿面色一片冰白,不說話。

現在和他在這上面較真也無濟于事了,我壓一壓心頭火,道:“治不好嗎?”

張睿終于擡頭看我:“我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浪費,在此之前,我希望能弄明白龍小爺是什麽樣的人,這是我能做的最後一件事。”

看他言語如此滿不在乎,我火頭又竄上來,揪住他衣領,怒道:“誰要你這麽做?有什麽比自己的命重要,你不在乎你自己,別人會為你擔心!你個笨蛋!”

“我在你眼裏,不是一直是個傻瓜蛋嗎?”張睿輕輕在笑,“這樣也好,這就夠了。對我來說那段時光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回憶,已經不再需要什麽,你就讓我這被詛咒的人生到此結束吧。我想走得安心一點,能一心一意求閻王爺讓我投個好胎。”

昏暗的白光裏,他微微眯起了眼。

那眼兒一彎,清淺的一抹笑容從裏面透出來,我也不知怎的,竟想起那句詩來了。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人生有許多無奈,最無奈的不外乎眼看着悲劇就在眼前發生,卻無力挽回。

我想留住張睿,但卻明白以他的脾氣,除非有充分的理由讓他回心轉意,否則即使是我也改變不了他決定的事。

這是我人生中最無奈的一刻,明明應該說些什麽,最後卻只能對眼前的這個人狠下心腸道:“對不起,我欠你的,這輩子還不了了。”

張睿淡淡一笑:“走吧,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

他拿起背包,我點點頭,照明燈管在我手裏,便由我先行探路。

走了一會,想起之前有個疑惑未解,我問:“你說那個在黑暗裏和我們說話的人還留在那間墓室中,是不是白大褂、阿藏和獨門獨派,他們三個中有人被掉包了?”

張睿點頭。

這點我是剛才才想到的,和在明王墓時一樣,有人易容成他們三個中的一個,和我們一起進這座墓。這便解釋了為什麽會忽然多一個人,而後又能繼續隐藏起來。只要他不卸除僞裝,那就是最好的隐藏辦法。

一個人要僞裝成我們認識的人,何其之難,不光外貌要像,還要模仿那人的習慣動作。我立即想到明王墓中的姜老六:“不會又是姜老六吧?!”

剛說完,我自己馬上就否決了。在黑暗中和我們說話的那個人顯然不是姜老六,那人恐怕比之高深莫測得多。

在我所知範圍之內,精通易容術的還有焚香爐,但是焚香爐很少易容成某個特定的人。

張睿道:“那個人我們不認識,但他卻認識我們。”

我點頭。敵暗我明,我們一時也讨論不出結果來,便集中精神留意周遭的情況。

這邊的墓室與之前那間墓室幾乎一模一樣,不同的是這次我們看到了門洞。過了門洞,後面又是一間相同規格的墓室,另一頭仍然是一個門洞。如此,我們走到第六間墓室的時候,前方傳來了聲音。

那是一連串清晰可辨的腳步聲,同時還有人在說話,我們馬上就想到可能是姜家的隊伍也正在這座墓中,但随即我又覺得奇怪。

此前我也一直強調,我們拖延了很長時間才來到黃羊川,為什麽仍能和姜家的隊伍進度持平?掌握第一手線索的是姜家,是他們發現大漏上的梵文,從中獲得關于三座傳說之墓的線索,為了與張家争分奪秒,他們應該會立即行動,而且,目的應該是去尋找通天教主墓。為什麽會來到這?

總不會姜家當家一直在等芳丫頭她們的消息,和我們一樣拖到此時才開始行動?

我和張睿進這座墓是為了尋找焚香爐的身世,姜家又為了什麽?

忽然,我心裏咯噔一下,頓覺自己在死鑽牛角尖。

其實原因再明白不過。

我回頭,小聲對張睿說:“原來你說要找的通天教主墓,就是這裏?!”

張睿道:“‘通天教主’只是一個象征性的代名詞,我跟你說過,沈千九收了三個徒弟,‘通天教主’指代的就是他的三徒弟。”

“你想說,香爐就是沈千九的三徒弟?”我也覺得這個可能性已經很大了,但潛意識裏還是不想承認這件事。

前方依稀有光源閃過,為了不被對方發現,我們貼到墓室牆壁。我道:“要不要和他們正面碰上去?”

張睿道:“等他們先走,我們跟着他們。”

張小哥這招陰狠,讓姜家的人試雷,我們就能省時省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想不到我們竟成了後者,實在有些戲劇化。

有了決定,我們便不着急了,關了燈管,沿墓牆慢慢摸索過去。對方不知因何原因,前行得十分緩慢,時常沒走幾步就停下來讨論一陣。

等靠近以後,我聽見他們的對話,大吃一驚。

令我吃驚的不是他們的對話內容,而是說話的聲音。

隊伍中有一個女的,我一聽就認出那是沈芳芳的聲音!

雖然我們與他們之間仍隔着一間墓室,但已經能看清他們在做什麽。

沈芳芳手裏提着一只礦燈,照着那間墓室的牆壁道:“這些畫到底想闡述什麽?還有這些隐藏在畫中的标記有什麽意義嗎,為什麽每隔五十來步,就刻着一個。”

沈芳芳果然是個細心的丫頭,換成是我,只注意到牆上的畫,卻沒留心數有多少個相同的标記,但她卻連間隔的距離也用步子計算過。

墓室的牆上繪有各種彩畫,剛開始我和張睿也研究過,但是沒有頭緒。那些彩畫在我們眼裏僅僅只覺得色彩豐富,比畢加索的畫還抽象,壓根就看不出名堂來。

有個男人道:“我相信這些畫中一定隐含着關于古滇國的重要信息,可惜我們看不懂。”

我再度大吃一驚,這個說話的男人竟然是阿藏!

我忍不住去看張睿的表情,張睿比我淡定一些,但也吃驚地皺起眉頭。

我小聲說:“阿藏是奸細!白大褂他們會不會被他暗算——”

“噓!”張睿用眼神示意我不要出聲。

就在這時候,又有一個聲音把我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那個聲音道:“別去管那些标記,我們快走,時間不多。”

我像被人當頭一記悶棍,差點驚叫出聲,幸好張睿及時捂住我的嘴。我胡亂眨了眨眼,用眼神表達我有多麽吃驚,張睿淡淡道:“你在長沙的店鋪,看來沒人守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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