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黑暗中的漫舞
榮景笙哼哼一笑,壓過來:“在飛機上做,應該會很刺激吧?”說着當真把手伸到榮啓元的衣服裏一陣亂摸。榮啓元看他居然真的來了興致,用了全身的力氣一把推開他,反手又是一個耳光。
“夠了!”
他這一巴掌打得夠狠,榮景笙給打得翻滾到地上去了。榮啓元打了一巴掌還不解恨,随手抄起身邊的一個枕頭跟着砸過去。片刻之後榮景笙哼哼唧唧地爬了起來,捂着半邊臉,拖長聲音說:“我開玩笑的,你幹嘛這麽大反應——我知道你明天要見副總統,後天要見總統,大後天要見各界人士,總之不能操——勞——”他故意把“操勞”兩個字說得很重,“我真想你馬上就退休啊。”
榮啓元冷笑:“我退休?我告訴你,我就算不當總統,也還有別的很多事可以做。你打算把我關起來麽?”
榮景笙望向舷窗外。
“挺想的。”
榮啓元氣極。
“你出去。明天天亮之前,我不想再看到你。”
雖然語氣惡狠狠地,但是也沒報什麽希望。以前他也不是沒趕過,哪一次榮景笙是肯聽他的?
誰知榮景笙竟然站了起來,拍拍壓皺了的衣服:“我去外面睡。”
榮啓元當即躺倒,不再睬他。他臨出門又回頭:“我這不是突然老實了啊,我只是不想你明天精神不好,讓人家看笑話。”
“你————”
榮啓元簡直覺得自己的肺就要炸了。
破天荒地頭一會,即使榮景笙沒有賴在他身邊,他也沒能睡個好覺。
第二天起來,穿戴整齊出去。見到魯娜,她吓了一跳:“先生,怎麽眼睛這樣黑!”
趁着飛機還未降落,招來助手,兩人手忙腳亂地在榮啓元眼圈周圍擦上一層粉,又拿冰袋給他敷眼睛。榮啓元茫然地坐在那裏任她們折騰,腦子裏空空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麽。收拾整齊了,大家坐下來一起吃早餐,獨不見了榮景笙。魯娜說:“他還在試他的新衣服呢。”說完擺出長輩慈愛的表情:“小孩子第一次這樣出來,興奮點也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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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啓元不語。
片刻之後榮景笙轉出來,魯娜驚叫出聲:“哇!”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過去,瞬間的沉默之後,女士們的尖叫聲幾乎掀翻了屋頂。
榮景笙穿了一身純白西服,打純白的領結,頭發梳得整整齊齊,腕上還戴了只閃閃發亮的手表,活脫脫就是個從童話書裏跑出來的王子。
他兩手插在褲袋裏,優哉游哉地走到榮啓元身邊坐下,手順勢在他腰後摸了一把:“爸爸早。”
榮啓元撇過臉去。
乘務員端上榮景笙那份早餐。魯娜往他那邊坐了坐:“景笙啊,你還記得我女兒不?我有四個女兒,你們一起吃過燒烤的。哪天我叫大妞二妞出來一起吃個飯?”
榮啓元正在喝牛奶,險些一口噴出來。
白輝在旁邊說:“魯姐下手千萬要快,不說別人,就是威廉姆斯家也有三個女兒。”
魯娜笑說:“那些黃毛綠眼的洋妞有什麽好!別看在遠處看挺不錯的,其實毛孔比鼻孔還粗,臉上不知道要擦多少層粉才能蓋得住。”
榮啓元想起她剛剛還往自己臉上擦了許多粉,登時有些不快。魯娜眼尖,吐吐舌頭,岔開話去:“景笙不說話,是不是已經有女朋友了?”
榮景笙大大方方地點點頭:“是啊。”
衆人:“……”
榮景笙長嘆一聲:“可惜啊,爸爸不願意我和他在一起。”
這句話的真正含義只有榮啓元才能聽明白,其餘的人就聽成了“爸爸不願意我和我女朋友在一起”,頓時都默不作聲。
只有魯娜正色道:“雖然我們并無任何幹預你私人的事務權利,但是我想你至少應該讓安全部門和新聞處知道這位小姐的身份,這樣萬一出了什麽不可預料的狀況,我們也可以第一時間處理。”
榮景笙瞟一眼榮啓元,一本正經地說:“他現在受到非常嚴密的保護,我們也很小心,絕對不會曝光的,所以——謝謝。”
飛機上炸開了鍋。
榮啓元吃完起身,“開玩笑要适可而止。”
榮景笙斯條慢理地往嘴裏塞了片面包:“我沒有開玩笑。我會用我的生命去愛那個人。”
榮啓元冷笑着離開。
魯娜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小聲問:“你們這段時間才會鬧得這麽僵——就因為這個?快說,究竟是誰家的姑娘?”
榮景笙低頭不語。魯娜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家長總是擔心自己的孩子多過擔心自己,你們現在雖然鬧得不愉快,但是有一點你要明白,不管先生是用怎樣的态度對你的,他終究都是為了你好。所以你要多體諒先生。大家多溝通,有事不要憋在心裏,萬事好商量。明白嗎?”
榮景笙非常乖巧地點頭。
半個小時之後,沙羅空軍一號穩穩地在瓦星屯機場降落。
沙羅雖然是阿美利加的重要盟友,可是在世界上也實在算不上什麽舉足輕重的大國,所以處境不免有些尴尬。按照慣例,每當有重要的外國元首到訪,威廉姆斯都會在總統府的草坪上舉行盛大的歡迎儀式,奏兩國國歌,鳴二十一發禮炮,主賓相攜檢閱儀仗隊,以示友好。至于一般的小國元首,通常只會有某內閣成員到機場迎接,之後該幹嘛幹嘛,瓦星屯的市民根本就不會留意到有“客人”來了。
沙羅所受的待遇,介乎大小之間。
榮啓元帶着榮景笙步出機艙,就見阿美利加副總統莫納得夫婦站在紅地毯的盡頭等候;在他們身後圍了一圈記者,記者後面是一圈前來迎接的沙羅僑民和留學生。榮啓元深吸一口氣,朝他們揮手。遠遠聽到喧鬧的人聲,仿佛從另外一個世界傳來。
他穩穩地走下去,和莫納得握了手,然後吻了吻莫納得夫人的臉頰。榮景笙跟着照做。這些禮儀魯娜教了他幾百遍,總算沒有出什麽岔子。打過招呼,親熱地寒暄幾句,四人站成一排面向記者合影。莫納得夫人站在榮啓元身邊,榮景笙站到了莫納得身邊去。閃光燈閃了一陣,閃得榮啓元腦袋發暈。恍惚間,榮景笙穩穩地扶住了他的胳膊。
拍照已經結束了。莫納得正在對記者們發表簡單的歡迎致辭。
“怎麽了?昨晚沒睡好?”榮景笙面對着記者湊近榮啓元的耳朵問。
榮啓元:“呆着別動。”
莫納得:“……我相信,沙羅和阿美利加的傳統友誼必将因為總統先生的到訪而更加鞏固。榮先生,小榮先生,阿美利加歡迎你們!”
榮啓元率先鼓掌,接着發表演說。他難得來一次,前來迎接的僑民和留學生都相當興奮,他說一句,他們便鼓掌歡呼一陣,場面登時熱鬧了不少。榮啓元稍稍松了口氣。這是他的此行的第一仗,偏偏他莫名其妙地覺得力不從心。
魯娜說他過慮了。至少在電視和報紙上報道出來的時候,整個歡迎儀式看上去還不錯。魯娜着重指出,“您看,景笙現在已經變成紳士了呢,這還不都是您教導有方?”
榮啓元有苦不能說,只能陪着她笑。結果魯娜批評說:“您是不是很累?笑得這麽不自然。不如省點兒力氣,留着晚上的酒會再笑。”白輝忍不住白她一眼:“知道先生累還東拉西扯那麽多?你也歇歇,讓先生緩口氣。”
魯娜攤手:“好,你來陪我說話。”
他們這是在橡樹酒店的總統套間裏。電視上還在播榮啓元下午訪問瓦星屯大學發表演講的實況錄像。榮啓元平時就不喜歡看電視,他總覺得自己在電視裏看起來就像另外一個人。現在也是這樣,彩色屏幕上的他鎮定自如地回答學生們的問題,可他怎麽看怎麽覺得別扭。
魯娜感慨說:“景笙今天很乖。”
榮啓元這才留意到,原來榮景笙就站在講臺邊上,兩眼目不轉睛地看着他。臉上的神情非常之專注,仿佛是虔誠的教徒在聽布道。嘴角彎着一個小小的弧度,似笑非笑,又像是小孩子在看着他的寵物。
榮啓元走去“啪”地一聲關掉電視。
“大家都先吃點東西墊肚子吧。半個小時以後準時下去。”
這天的重頭戲,是晚上的招待酒會。
酒會以沙羅駐阿美利加大使館商務處的名義舉辦,地點就在橡樹酒店的最大宴會廳,邀請的客人都是和沙羅有生意往來的商人名流或親沙羅的政界人士。沙羅工業不甚發達,近海的幾個大油田都是靠阿美利加三大石油公司的資金和技術建起來的。沙羅新近在東海上發現了一處油田,這三家石油公司都想搶先得到開采權。所以榮啓元剛剛發表完祝酒辭,那三位老板便前後夾擊堵住他說話。
榮啓元當然只能擺出“歡迎合作”的态度和他們打太極。寒暄了許久,榮景笙在身後叫他:“爸爸,議長先生在找您呢。”榮啓元道聲抱歉跟他走開,卻不見阿美利加衆議院的議長在哪裏。
榮景笙說:“我看不慣那幾個一直纏着你,才找借口讓你脫身的。
榮啓元:“不用你管。”
榮景笙抱着手臂:“整天要對着一群讨厭的家夥笑,這樣有意思麽?”
榮啓元冷笑:“那也好過對着你。”
這時舞曲響起來。榮啓元放下酒杯,把手伸向站在不遠處的魯娜:“夫人,能否賞光跳一支舞?”
榮景笙追上去,他們已經施施然滑進了舞池。
榮啓元從瓦星屯大學回來以後就換了一身白禮服,魯娜穿的卻是一身閃閃發亮的金色長裙。榮啓元手攬在她的纖腰上,帶着她進退旋轉。他的舞步走得輕靈,偶爾滑出大步或者旋轉時,魯娜的長裙便翻飛出一朵大花。舞池的燈光交錯着,衣香鬓影,非常漂亮。
他們的腳步和最後一個音符一起穩穩地頓住。賓客們驚喜地站在一邊鼓掌。
樂聲再起,是支慢舞。燈光忽然暗了些,前阿美利加駐沙羅大使把魯娜牽了過去。榮啓元正想再邀請一位女士跳上一曲,有人從後面抓住了他的手:“我來和你跳。”
榮景笙的聲音聽起來陰恻恻的。
他不動聲色地一甩手,榮景笙卻已經鬼魅一般轉到他跟前,一手擡起他的手,另一手扶在了他腰上——這是要他跳女步呢。
榮啓元微動嘴唇,用只有他們能聽得到的聲音說:“別胡鬧。”
榮景笙嘴角一翹,用力把他拖了進去。他腳下一個踉跄,幾乎撲倒在榮景笙胸前。他扶着榮景笙的肩膀站穩,再次恐吓:“別胡鬧!”
站直身體時,卻已經變成了标準的跳舞的姿勢。
“就一支。”榮景笙半命令半哀求地說,“我還沒和你跳過舞呢。”
榮啓元不想在賓客面前鬧起來,只得配合着邁開了舞步。他們的腳步竟然出奇地合拍。榮景笙臉上笑意漸濃,“爸爸,我從來都不知道你跳舞這樣好看呢。”
榮啓元撇過臉去,故意不看他。
榮景笙小聲說:“我剛剛……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你要不要聽?”
沒有回應。
“有些東西,是要在旁邊看,才能看到它最好的一面的。真的捧在手裏了,反而就欣賞不到了……你說這個世界是不是矛盾得很?”
沒有回應。
榮景笙嘆息,低下頭看他,嘴唇幾乎碰到了他鼻梁上:“我愛你。”
聲音很低,因為疲憊而産生有些沙啞,帶着點沉重粗砺的質感。榮啓元不知怎麽的,忽然想起今天榮景笙呆呆地看着他的情景。那一瞬間忘了榮景笙曾經做過的所有,只覺得有無盡的哀傷湧了上來。
“不可以。永遠都不可以。”他決絕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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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