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謝八歲晉江首發,禁止轉載
蘇映師從亡父,自己苦學多年,到了長安後開了間藥鋪,對于窮苦百姓總是免費診脈,甚至會賠本搭上藥材。
起初,顧凝反對,可蘅湘閣的生意做大之後,藥鋪的收入就成了可有可無,對于她的醫術也很肯定,可知曉她将謝玙治‘傻’了後,整個人處于狂風暴雨中。
謝玙傻了?當年一計定乾坤的謝太傅傻了……
說出去誰會信,反正她顧凝是不行,跟着蘇英來到墨香閣一探究竟。
謝玙換了一身素色的裙裳,眉眼平和,薄唇微抿,沒了那股子淩厲的氣勢,瞧着添了幾分乖順。
對,就是乖順。永遠不會出現在謝玙身上的兩個字。
蘇映未診脈,顧凝就迫不及待地沖到謝玙面前,眼睛冒光,上下一陣打量,觸及她眸中明光的光色後,熟悉如自己,光從那雙眼睛的神采就看出名堂來。
平日裏的謝玙一雙眼深邃如淵海,眼光也照不進一絲光亮,平波無瀾。
被‘陌生人’盯得久了,謝玙略帶羞意,卻也是友好地彎彎唇角。
“見鬼了,還是大鬼。”顧凝驚叫起來,可過了會兒又露出興奮的神态來,搬着凳子做到謝玙面前,抓緊時間問道:“你知不知道你欠我銀子,足足一萬兩。”
在屏風後整理衣裳的蕭坤寧聽到這麽一句後,不覺走了出來,推開顧凝:“有你這麽欺負孩子的嗎?”
“孩子?什麽孩子?”顧凝翻了白眼,指着謝玙這麽個大活人道:“她哪裏像孩子?十八歲入京面見先帝,憑着一張嘴讓昔日的太子登基,多智近妖。近年來看似無所事事,可朝廷上哪件大事沒有她的摻和?孩子?笑話,我才不信她是孩子。”
确實,現在的謝玙在藏拙。
蕭坤寧攔在謝玙面前,“問你的夫人,她最清楚。”
小丫頭看着溫溫柔柔,怎地一股子悍勁。
顧凝沒辦法,把凳子往遠處搬了搬,蘇映提着藥箱走了進來,第一句話便是:“你們吵什麽鬧什麽,你們欺負一孩子,好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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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不語,謝玙依舊不說話,正襟危坐,看見教養良好。蘇映示意她伸手,不免問依舊:“幾歲了?”
顧凝:“……”幾歲?
蕭坤寧:“……”謝玙應該二十又二了,不好用‘幾歲了’來問話吧。
謝玙也不吵不鬧,乖順地伸手,詩書禮儀的氣息不變,依舊抿唇不說話,可見警惕性尤是很高。
蘇映問不出來也不多問,診脈後自己也開始犯難,愁結在心,當着兩人的面也不好再說,只依舊道:“該哄着,不急不急。”
蕭坤寧坐不住了,見慣謝玙殺戮的樣子,莫名成了孩子,別說顧凝受不了,她更覺得崩潰,而且照顧一敵人?
她是不是欠打?
瞧着謝玙‘善良溫軟、與世無争’的模樣,她心中起了歹意,現在把人弄死豈不順利?
轉而一想,弄死謝玙好像對她并沒有好處。不做延平王妃,不做皇後,等大事了結,她就可以離開長安,去找趙熙然還是獨自尋一地生活,跟謝玙八竿子打不到一塊來。
弄死謝玙,指不定還有災禍。
這麽一算,她還是安分些為好,尤其是蘇映在,毒.死謝玙會引起她的懷疑。
蘇映重新開了藥方,叮囑蕭坤寧一番:“你也知謝玙的身份,那個碧書瞧着不大尋常,你莫要讓她接觸,更不能讓她知曉謝玙的藏身處,你謹慎些為好。”
碧書是在餘音死後才過來,而遍尋不見弄琴,她二人關心親密,一人死一人失蹤,謝玙好像陷入困境了。
不過瞧着謝玙淡然處之,應該不難解決。
蕭坤寧一一應下,眼前出了難題:“太後壽誕還有幾日,不入宮會引起懷疑。”
謝玙沒災沒病,往日裏行事深入人心,幾乎完美得叫人挑不出毛病來的太傅,不去宮裏給太後賀壽,就憑着太後睚眦必報的性子,也會鬧起事來。謝玙腦子是好的,輪不到她去管,可是因為她中.毒變傻了,總得想着事情怎麽去辦。
顧凝同謝玙可算是穿着一條褲子的,她不懂謝玙的行事方式,顧凝必懂。
“顧東家覺得太後壽誕,她該不該去?”
顧凝正在想着怎麽從‘稚兒謝玙’手中騙出一筆銀子,近日裏蘇氏藥鋪虧空得太厲害,秋日裏生病的百姓也多了很多,再這麽下去,藥鋪得關心。
蕭坤寧重生之後,整個人心境平和許多,眉眼更是沒什麽棱角,幹淨、明媚。
像極了‘人傻錢多’的樣子,不做虧本的買賣,算計道:“我出主意可貴着呢,一萬兩銀子我保你此事妥帖。”
“一萬兩?”蕭坤寧不可置信,顧凝與謝玙不是好朋友嗎?怎地朋友有難,還想着坑她。
許久不出聲的謝玙氣度淩然,鼓着臉道:“騙子。”
顧凝此舉可不就是騙子。
顧凝沒想到人變傻了,小嘴巴拉巴拉地還是不饒人,聽着脆生生的兩字,氣不打一處來,戳着謝玙腦門:“再說一遍。”
謝玙清水般的眸子漾過冷色:“騙子。”
蕭坤寧算是看破這個‘好朋友’的嘴臉,拂開她戳着謝玙的手,到底是做過皇後的人,淩厲之色翻然畢現,“此時此刻,你不想着如何幫她,卻乘人之危占她的便宜,可恥、可恥。”
顧凝被罵得一怔,得見小丫頭陰沉之色,她怎麽就可恥。
謝玙欺負、壓榨她,就不是可恥。平日裏鬥不過謝玙,這個時候人傻了,她動點歪心思又怎麽了?
不可恥,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
蕭坤寧覺得顧凝不可信,不如自己想辦法,趕着顧凝離開。
顧凝一翻眼睛:“我和她認識的時候,你還沒生呢。”
“你……”蕭坤寧愈發覺得此人厚顏無恥,嗤笑道:“認識造又如何,想趁機占她便宜的心就沒有了?認識得早,還這麽坑害,更加可恥。”
“你這丫頭怎麽不懂好壞,她騙我的時候你怎麽不說她可恥,只能她坑我,就不能我坑她?你這也太霸王了。”
蕭坤寧:“她騙我,我看到了嗎?眼見為實,耳聽為虛,我只看到你騙她,更何況還是騙一孩子,丢人。”
顧凝險些沒說出話來,牙尖嘴利,簡直就是謝玙第二。
難怪謝玙喜歡她,都是一路人。
她就這麽幹吃虧?
不可能。
“我同謝玙的事,與你關系不大。”
兩人争執的功夫,蘇映命人去抓藥,謝玙往日矜持中帶着幾分疏狂,嘴角含笑而不減冷意,今日乖乖巧巧聽着顧凝與蕭坤寧争執不發一語,心智下降,性子也變了。
顧凝扯來一張生宣紙,墨筆大揮,快速寫了數行字,而後将筆遞給謝玙:“簽吧,不欺負你。”
謝玙看她一眼,探頭将上面的字都看了一遍,下意識去看蕭坤寧:“姐姐,這個騙子從哪裏來的,我們報官抓她。”
蘇映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笑得直不起腰來,“對對,這才是我認識的謝先生,一語中的。”
就算傻了,也不肯吃虧。
顧凝憋屈,這是傻子嗎?年幼的謝玙便已這般厲害,難怪此時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小看了小看了。
蕭坤寧心中慌得厲害,打發小厮去藥鋪抓藥。
天色大黑了,屋內點了燈,謝玙同顧凝大眼瞪小眼,顧凝咬牙,謝玙平靜如水,脊背挺直,端坐如松,氣得顧凝沒命地翻眼睛,時而拿手戳戳她。
戳一下,謝玙瞪一下。
墨香齋今日關門得早,跑堂的回家去了,掌櫃住在齋裏,時不時地過來問候缺什麽,讓人去酒肆置辦了一桌席面。
蕭坤寧一面吃飯,一面打量着謝玙。謝玙雖說沒了那股子氣勢,舉止與往常相似,一眼看不出來,若非十分熟悉謝玙的人想來不會發現。
長安人時興吃蘸醬魚脍,魚肉切得薄如蟬翼,一片片擺在盤子裏,精致如雕刻的美玉,顧凝與蘇映是江南人,吃不慣生肉。
蕭坤寧也吃不習慣,唯獨謝玙吃得歡快,顧凝笑話她:“腦子變了,口味沒邊變。”
蘇映夾着一塊魚肉到碗裏,小心翼翼地剔魚刺,最後喂給顧凝吃了。
顧凝這才覺得消氣幾。不說話的謝玙眨了眨了清澈的眼睛,有模有樣地夾魚肉、剔魚刺,最後落在蕭坤寧的碗裏。
蕭坤寧如同石化,而顧凝的火氣蹭蹭又上來了,咬牙切齒,張了張嘴巴卻被蘇映捂住,“你同她計較什麽?”
謝玙無動于衷,自己低頭吃飯,就像沒有看見顧凝的憤怒。
蕭坤寧看着碗裏的魚肉,到底吃還是不吃?
堂堂謝太傅給她剔魚刺,多大的榮耀。
但她一點都不想吃,魚肉放着,去夾青菜吃,謝玙擡頭眼巴巴地看着她:“不好吃嗎?”
蕭坤寧不知怎麽說話,桌下有人踢了她一腳,蘇映皺眉道:“蕭姑娘?”
謝玙是冰山,往日連眼皮都懶得擡,今日性子換了,對蕭坤寧熱情得過些過了頭。
顧凝察覺一絲不對勁,拿筷子敲着謝玙的額頭:“謝玙、謝先生,是不是在裝傻?”
別人中.毒一傻到底,別說相好,就連爹娘都不認識,謝玙還知道對蕭坤寧好,她怎麽那麽不信人傻了?
這麽一說,蕭坤寧眸色湛亮,跟着去看謝玙。
謝玙卻露出明朗的笑容,明媚天真。
蕭坤寧打消了裝傻的想法,謝玙是天子近身,日後險些毀了大周的惡魔,什麽時候笑成這樣過。
顧凝同樣也是如此,靜下心來,繼續吃飯,她使了壞心眼,自己夾了筷魚肉,剔魚刺,夾給蘇映,然後朝着謝玙擡了擡下颚,炫耀又張揚。
對面的謝玙一眼不眨地看着她,半晌沒明白她的意思,使勁想了想,不知道這個姐姐幹什麽,自己又低頭吃飯。
誘惑沒有用,顧凝又道:“蕭姑娘,我們今日就住這裏,也好有個照應。”
蕭坤寧求之不得,将謝玙丢給蘇映是最好的,也就輕輕松了一口氣。
吃過飯後,掌櫃裏往各自屋裏送了熱水,顧凝跟在蘇映後面回屋,跟得緊緊的,蕭坤寧一時沒在意謝玙傻了,也冒冒然回了自己屋子。
屋檐下挂着大燈籠,一跨進門檻,身側就多了一道影子,下意識回頭一看,謝玙跟了過來。
她開始頭疼了:“你的屋子在隔壁。”
謝玙又是一愣:“他們一起的。”
蕭坤寧明白,又是顧凝在使壞,帶壞‘孩子’。
上輩子不折手段、性情詭谲謝玙就這麽成了孩子,說出去估計別人當她是傻子。她想掐死謝玙、再不濟拿那把匕首捅了她,然一擡首對上濕漉漉的眼睛,又硬不上心腸。
方才還在罵顧凝可恥,這個時候輪到她,何嘗不是一樣。
沒辦法可想,這裏沒有婢女,她只能牽着謝玙的衣袖送人回屋子。
這時蘇映送了藥過來,拿着白瓷小罐子裝着,放在桌上,對面的謝玙坐在凳子上,不言不語,舉止裏透着乖巧。幼時這般聽話,為何後來所見的謝玙又是一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樣子。
想不通,謝玙的遭遇或者與衆不同。屋裏銅盆裏放着熱水,她擰幹了帕子,喊來蕭坤寧:“她臉上的傷格外重要,消毒過後,你小心給她抹些藥。藥能止血去痕,我盡力去治,若真要留下傷痕,也是命中注定的事。”
話裏的意思是疤痕去不掉,就是你蕭坤寧的事。
然而話太過隐秘,蕭坤寧沒有聽懂,但見到謝玙安靜乖巧的模樣,她只能點頭答應下來。
謝玙救她才傷的,雖說抵了救命恩,可感激應該還是有的。
蘇映做了示範,輕輕将藥抹在傷口上,謝玙眼睫顫了顫,沉默如初,眸底一片淡淡,大概是有些疼。
這副模樣與平日裏像極了六七分,波瀾不驚,天塌下來都不會眨眼。
上過藥,謝玙乖順地道一句:“謝謝。”
蘇映眼皮子一顫:“我可擔不得您這二字,今日的藥給您開錯了一味,不然您也不會傻得這麽快,但願您醒過來以後別記恨。”
謝玙堅持道謝,叫人如沐春風,渾身的筋骨都松了松,倍感舒坦。
蘇映瞧着在床前忙碌的身影,彎腰靠近謝玙:“一人睡,怕不怕?”
謝玙搖首:“不怕。”
蘇映不好說話了,人家不怕,她也沒有辦法,将白瓷小罐子放在桌上,沖着裏面喊話:“蕭姑娘,我先回去了,有事喊我。”
蕭坤寧出來相送,謝玙亦步亦趨地跟着。
屋裏的水已經弄髒了,喚了人重新去打。
等到新的熱水來了,蕭坤寧不願給她洗臉,指着盆子裏的水:“會洗嗎?”
謝玙不需多話就走了過去,洗臉、脫衣服、上床、蓋被子、最後閉上眼睛。
蕭坤寧又是輕松地呼出一口氣,将屋裏的燈熄滅了,自己悄悄轉回屋子。
一夜就這麽靜悄悄地過去了,清晨的時候,謝玙側門前站了許多人,香車寶馬、青布小轎,還有長袍雅士,晨間霧水多,人人發絲都沾了些霧水,肩際被打濕,可這些都沒有讓他們退去,反而愈發精神。
謝玙在朝看似無關緊要,沒有掌握實權,可來她府門前求事者一日比一日多,皇子太傅,善念多智,素來不會拒絕。
今日等到晌午,也不見門人打開門,身上的霧水早就蒸幹了,太陽高照,他們躲進了暗處。
顏府的馬車從此經過,車簾一角被掀開,露出骨節分明的五指,一角可見女子袖口上的雲紋桃花。
顏如玉望着烏泱泱一片,太後生辰在即,她早早地定下賀禮,今日親自去取,繞道謝府門前,見到這麽一副熱鬧的畫面,謝玙本事了得,可她有上輩子的記憶,半斤八兩,這輩子未必會輸。
前幾日看中一塊黃田玉,令人打磨刻成了佛像,太後姑母日日拜佛,得了這麽一尊佛,對她必然高看。
至于上輩子做了延平王妃的蕭坤寧,身份不正,還不知道是不是蕭明望的親生女兒,昨日令人去刺殺,雖說沒有成功,可聽說了其姐蕭聞雪的事。
蕭明望做下的風流事,太後已知悉,定不會容忍這等人入延平王的後院。
王妃之位,她勢在必得。
皇後寶座,也在等着她。
今日求辦事的人撲了空,碧書叫人留了帖子,自己一一看過,沒什麽緊要的事,都是為自己的利益來求人,朝堂大事,一件沒有,家裏長短,她也不愛看。
将人都趕走後,她趕去蘇氏藥鋪。
藥鋪開門,裏面遍尋不見謝玙的身影,藥鋪內都是看診的病人,老人喘着氣,藥童将抓好的藥遞過去;小人啼哭不止,蘇映拿着糖果在哄,看了一周,壓根沒有人搭理她。
她覺得自己被耍了,扯着蘇映入了後院:“謝先生哪裏去了?”
蘇映手中一顆花糖,想都沒想直接塞進碧書的嘴裏,溫柔笑道:“謝先生昨日便走了,你家主子去了哪裏,我怎地知曉,倒是你來這裏,吓壞我的病人。你剛剛沒看到那個孩子見她哇哇大哭嗎?”
“人走了?”碧書眉眼豎起,謝玙不回府,能去哪裏?
昨日後面還跟着蕭坤寧,去了蕭府不成?
藥鋪無人,快馬去了蕭府,持着謝玙拜帖而進。
蕭夫人病了,蕭明望請假在府裏照顧,平日裏蕭聞雪日日來請安,昨夜被她趕了出去,說一眼都不想看。
那對夫妻還住在府裏,好吃好喝的供着,王三家的媳婦本就不是安分的人,進了客院就嫌棄擺設不如待客正廳的顯擺,床也不柔軟,一覺睡醒腰都疼。
早飯嫌棄粥太稀,換了面條,又嫌湯汁太鹹,一日的功夫折騰得蕭府上下怨聲載道。
蕭聞雪在屋裏聽後氣得攥緊了梳發的木梳,從未哭過,竟眼淚直掉,讓人将自己的私房銀子放在木匣子裏都送了過去。
足足千餘兩,是她從小攢到大的月例。
誰知王三媳婦拿了銀子不肯走,當着她貼身婢女的面就罵道:“不過一千兩銀子而已,臉蛋長得好,這麽會哄人,回去嫁給了哪家老爺做妾室,萬兩銀子總是有的。”
辛辛苦苦養大的女兒給人做妾?洛氏聽到後,險些吐了血。
王三媳婦嘴上說不要,可将木匣子抱得死死的,蕭聞雪賠了夫人又折兵,一向溫潤好脾氣的人竟砸了手畔的湯碗,哭道:“我若死了,她一文錢都想不到。”
這話說完,碧書持着拜帖見到了蕭明望,見面便道:“謝先生想見一見蕭二姑娘。”
蕭明望浸淫官場二十年,憑這麽一句話自然不會讓她帶走蕭坤寧,謝太傅囑咐在前,他則敷衍道:“昨日太傅傳話,與小女談詩說琴,昨日并未歸來,您是不是弄錯了?”
說完,面色沉沉。
碧書暗道不好,面上的神情,已有些不自然,若無法給合理的解釋,蕭明望必然會翻臉,她行禮歉疚道:“昨日先生給我傳話,不想我竟忘了,今日來請,錯漏了時間,望大人見諒。”
蕭明望不是好糊弄的人,聽了這話半點不信,當即喊了府裏侍衛來:“先生與我也算是有些情分,從未見過你,不如去京兆尹處走一遭,也好明白。”
碧書大驚,回道:“我是太傅的婢女,大人不怕損了兩府的顏面?”
蕭明望不聽,令侍衛上前拿人,竟是一句話都不想說,只想将人送去京兆尹。昨日得信後就有所準備,天羅地網等着此人。
碧書武功好,頂不住對方人多,體力不支被捆着扛出府,一路招搖過市,直至京兆尹府門前。
京兆尹一聽是打着謝太傅的名聲騙人,當即大怒,打了板子送進牢裏,關個三五年不得出。
此時,墨香齋裏站着貴客,顧凝站在對家的鋪子裏還替對家邁琴,總覺得哪裏不對。
謝玙坐在院子裏看書,蕭坤寧在一側翻着賬目,翻着翻着,一雙眼睛巴巴地湊了過來,指着賬目上一筆賬:“那個錯了,是假賬。”
蕭坤寧倒吸一口冷氣,謝玙是什麽魔鬼,腦子沒有壞,還是說她小小年歲就懂得看賬本了。
索性将賬本遞給謝玙:“那你看,我出去會。”
謝玙點頭:“姐姐何時回來?”
這還沒走,就問什麽時候回來,真是黏上了。蕭坤寧摸摸自己的脖子,忍着将謝玙割脖子的沖動笑了笑:“半個時辰就回來。”
“好,我等姐姐。”謝玙乖順道,等人一轉身,又想起什麽事,抓緊道:“姐姐,買糕點嗎?”
還是一吃貨。
蕭坤寧擺擺手:“記得了。”
她同顧凝打了招呼,自己坐馬車從側門回到家裏。
婢女和瀾見到她,歡喜地将府裏的事情都說了一遍,說時還不忘用手比劃,本是一件壞事,到了她的嘴裏竟有幾分喜感。
在府裏人看來,兩位姑娘素來不對付,那邊吃了這麽大的虧,蕭坤寧肯定會很高興。
可是當事人沒有半點開心,回來收拾幾件衣物,讓人去打聽了鎮南王府的事,既然回府了,總得去見見洛氏。
趙熙然這麽一手,殺人誅心,洛氏這麽一輩子都會膈應死了。
王三夫妻喊着做妾,更像是拿刀剜她的心,書香禮儀厚重的府邸養出來的嬌貴女兒,憑白給商戶做妾,任誰都受不了的。
可王三夫妻是蕭聞雪生母,他們來要孩子,蕭府若是不給,鬧到京兆尹處也是說不通的。
蕭坤寧去了正院,在廊下看到等候的蕭聞雪。
洛氏不見她,幹站着也沒有用。
蕭坤寧走近,蕭聞雪側身避讓,姐妹二人對視一眼,蕭坤寧先開口:“她二人少說要萬兩銀子,給還是不給,就看你自己的。未免日後麻煩,不如讓她二人簽了斷絕書,日後生死無關。”
蕭聞雪嗤笑:“我上哪兒去弄這麽多銀子。”蕭府并非闊綽門庭,都是洛氏拿着嫁妝在撐着,萬兩銀子要了洛氏的命。
尋常人家嫁女兒也不過這筆銀子,他們開口要這麽多,就是在敲詐。
不能給。
蕭坤寧對她早就沒了怨恨,可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事情鬧大了,對整個蕭府都不好,她沉吟下來。
銀子是有,可是便宜蕭聞雪,她做不到。
就讓洛氏自己出血去,她好心道:“你沒有,母親有,她喜歡你,這就是你的底氣,再說你是她養大了,是她半生榮耀,打落牙齒和血吞的道理,她比我懂。我若是你,就去見見他們,穿着一身布衣,告訴他們,你願意放下蕭府的榮華跟他們出去。”
撈不到一文錢,就會退而求其次。
蕭聞雪恍然大悟,展露笑顏:“謝謝。”
蕭坤寧不理會,自己一人朝着屋裏走去。
洛氏靠在引枕上,面色暗黃,鬓發散亂,唇角因火氣太大而起皮,見到蕭坤寧來了頓時大哭,捶着胸口哭道:“你來看我笑話,看我這麽多年、竟為別人養孩子。起先是蕭家的,我認了,到頭來是外面的野孩子,而你回來好,一分都不念我的好,口口聲聲趙熙然,你自己不想想,是誰把你害成這樣、是誰、是誰把我母女分離那麽多年。”
經歷上輩子的事情後,蕭坤寧身上的浮躁早就被磨得幹幹淨淨,見到憔悴失态的洛氏,她沒有一點心疼。
“你自己做下的孽,怨得了誰呢?”
“我做的孽?”洛氏咆哮起來,良好的教養幾乎在這時壓垮了她,不管不顧道:“但凡她趙熙然有幾分本事也不會做勾.引的事來,是誰造的孽?你摸摸你的良心,從你回來以後,我掏心地對你好,可你總提趙熙然,你作弄我,是我造的孽?”
蕭坤寧也不知如何作答,思索道:“她道清白,當年可見沒有做出那等事,是你自己不信父親不信她。”
洛氏恨道:“我不信?我如何不信,她衣不蔽體……”
“夠了。”門外一聲猛喝,蕭明望臉色陰沉地大步走了進來,罕見地對着洛氏發脾氣,“她還未出閣,你說那些事是什麽意思,你還要名聲嗎?”
轉頭沖着蕭坤寧下逐客令:“出去。”
廊下的蕭聞雪聽得真切,一時間情緒複雜,洛氏嫁入蕭府本就是低嫁,心高氣傲,正是新婚燕爾之際,豈容別的女人來搶。
洛氏不許趙熙然入門,是情有可原;可趙熙然報複,也是因恨而起。
退後一步,當年納了趙熙然入府,也斷然不會有這些後事。
到底是誰的錯?
這個時候去分辨,也失去了含義。
蕭坤寧走出來的時候,蕭聞雪還未曾走,空谷蘭般的女子眼眸先是迷惑,見到她後,旋即清澈透亮,藏着幾分慧光。
坦然而又從容。
不需半日,便又起死回生,她确實很聰明。
蕭坤寧沒有多待,擡腳就走,蕭聞雪想起一事,趕忙叫住她:“昨日沈郡主來過,沒有見到你,讓我給你傳一句話。”
蕭坤寧回身,眼皮顫了顫:“什麽話?”
蕭聞雪回頭看了一眼屋內,才低聲道:“郡主道時間漫長,請你等她。若真有喜愛之人,她必會令人送上賀禮。”
一去不歸,餘生幽幽,能等則等,情之一事,本就是說不定的,沈汭滿心歡喜,遇到父親戰死,皇帝猜疑,是忍了多大的痛心才說出這麽一番話來。
蕭坤寧心疼得厲害,這輩子的事說不定了,她只想沈汭過得好,熬過難關,就憑心善體貼的性子,肯定會遇上比她更好的姑娘。再不濟,嫁人生子,也是好的。
屋裏沒了聲音,姐妹二人都不願久待,蕭聞雪回屋就讓婢女拿了一聲不起眼的粗布衣裳,珠釵耳環一并卸下,自己一人去了王三夫妻處。
而得空的蕭坤寧喚了周全來,仔細吩咐他幾件事:“你讓人去各處打聽打聽陛下對鎮南王戰死一事如何處置,必要時拿銀子去打聽,別畏手畏腳。”
她着實沒有什麽人脈,上輩子做了皇後才得了些人,但這些人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裏,就算是文與可,只怕還不在長安。
周全領了銀子,仔細地揣進袖袋裏。
而這時和瀾将換洗的衣裳都挑好了,拿箱籠裝好,吩咐人搬去側門馬車上。
過了小半個時辰,蕭坤寧一人上了馬車,和瀾沒有跟着。
馬車走到熱鬧的街上,煙火香氣撲面而來,見到孩童手中的糖人,她驀地想起謝玙要的糕點,讓人去了點心鋪子買。
馬車停在店鋪前,車夫去買點心,她一人在車子坐着,對面是間玉石鋪子,閣樓上的窗戶開着,錦衣華裳的女子站在窗口,俯視衆人。
蕭坤寧為避嫌将車簾放下,為後多年,她怎麽也不會忘記這是景陽長公主,顏相的夫人。
樂陽長公主與顏相的事并沒有太多的人知曉,私相授受,本就不光彩,知曉舊事的人都道是樂陽長公主自甘下賤,而那日趙璨分明說樂陽長公主不喜顏相,可見道聽途說是假的。
具體是怎麽一回事,除了當事人以外應該沒有什麽人知曉。
當年樂陽公主在先帝登基後就淡出衆人視線,不久後就病逝,那個孩子也跟着夭折,畢竟孩子不光彩,顏相也沒有接回去的想法,反倒是先帝賜婚他與景陽長公主。
世事變化,無人不嘆一句。
景陽長公主最後在趙暨做皇帝的時候,将顏如玉推進宮裏,确實也成功了,只是在最後也沒落個好下場,同顏相一樣死在了謝玙手中。
車夫等着點心,而這時景陽長公主從鋪子裏走出來,芙蓉花色對襟,發髻高挽,額間點了長安城時興的梅花妝,與記憶裏一樣,處處透着嬌矜。
長街人影稀少,天光照得露面發白,而公主府兩匹馬拉動的馬車格外顯眼,一眼看去,車上的車簾都是難得的杭州錦緞,更別說車身填漆的雕刻,車頂上赤金,眼光一照,熠熠生輝。
論風光,皇後都不及景陽長公主;論潇灑,太後都不如她。
景陽長公主一出來,身後跟着身着豔麗梅紅色花襖的顏如玉,低眉順眼,親自扶着自己的嫡母上車,姿态謙遜,舉止溫婉。
這時車夫捧着糕點從鋪子裏走出來,而對面的馬車也徐徐動步。
本以為馬車會往公主府走,誰知車夫掉頭同蕭坤寧的馬車一道。
公主府的馬車太過奢華,墨香齋的馬車不敢并行,特地慢了下來,走了一炷香時間就發現車停在了蘅湘閣的門口,貪財的顧凝特地出來迎接。
等到人都進了蘅湘閣,蕭坤寧才下車,趁着無人發現快步進入墨香閣。
後院裏的謝玙托腮,薄唇微抿,臉上一派的溫潤,見到熟悉的人回來後,笑意微顯,站起來,卻沒有擡腳,似園子裏一株朗朗挺拔的青竹。
舉手投足間透出書香世家高貴的教養,平常就已知悉,可這般‘年幼’的謝玙還能做到這點,蕭坤寧是自嘆不如的。
從小到大,趙熙然教她的就是随心所欲,不用顧忌世俗的規矩,這樣灑脫的性子,洛氏是被一輩子都沒有的。
将手中的糕點遞給謝玙,看向桌上的賬目,上面不少圈圈點點,她竟一點都沒發現。
謝玙的能力真是驚世駭俗,幸虧她想通了,這輩子不和這個女人鬥。
糕點是車夫選的,按照少女的喜好,是五顏六色若彩虹般的花糕,比起顏如玉的那份一樣精致。
想起顏如玉,蕭坤寧沒了胃口,謝玙體貼給她分了一半:“一人一半,姐姐吃。”
聞及‘姐姐’二字,蕭坤寧幾乎想捂着耳朵,想起該熬藥了,将謝玙推回屋裏,囑咐別出門,自己拿着藥去廚房。
天色還沒黑,廚房裏的燈火就先點了,吩咐人盯着藥爐,自己先回屋。
走到院子裏,恰好見到顧凝提着兩只食盒,後面蘇映慢慢走着。
顧凝确實是個顧妻子的好女人,自己累得滿臉通紅,不叫蘇映碰一根手指頭。
今晚顧凝做東,食盒裏備着山珍海味,雖說食材普通,可入口卻是別樣的口感。
謝玙吃得很滿意,今晚有道清蒸桂魚,顧凝剔魚刺剔了一晚上,蘇映吃得不想吃了,朝她翻了翻眼睛:你今晚是不是有病?
顧凝沒吭聲,反朝着吃得愉快的謝玙說話:“你不吃魚嗎?”
謝玙口中含着飯,面上多了些青澀感,也還有以前從未有過的內斂溫潤,聽到問話後并未急着說話,而是慢慢将口中的米飯吞了下去,口中再無一粒米才回話:“不想吃魚。”
顧凝好奇:“為何不想吃魚?”說話的時候眼睛朝着一側的蕭坤寧望了望。
蕭坤寧沒擡頭,更不知道這句話、這個眼神的意思。
謝玙卻道:“不想便不想,哪裏有理由。”
蕭坤寧覺得也是,不想就不想,壓根就沒有理由,這個顧凝怎麽總是找些有的沒的事情。
顧凝再度吃癟,沒說過這個‘傻子’謝玙,生生憋着一口氣将飯吃完了,跟着蘇映回房休息。
廚房裏的廚娘将藥送來,又打了梳洗的熱水。蕭坤寧給謝玙上了藥,又盯着她自己洗臉、脫衣、睡覺。
謝玙閉眼前道一聲:“姐姐快去睡。”
姐姐二字,聽得太多,蕭坤寧耳朵麻了,心口平靜,應聲将門關上,自己回屋。
今夜黑得厲害,陰氣沉沉,四下裏看不見一人,顧凝的窗戶亮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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