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變形記(六) 你要是不跟我,我非和你……
“我有個朋友說過, 跟人談理想就要到高處去談,所以我約你來這裏吃飯。”吃着午飯,蔣思為忽然就說起來, “一般我表揚別人, 會說——我能從你做的東西裏感受到你的野心。但說真的,玩過《鏡之旅人》之後, 我把你在追影參與的每個游戲都找出來玩了。從你的游戲裏,反而只能覺出你沒有野心。”
孟周翰不知道該怎麽接話——游戲早就已經不是他人生的主題, 甚至連消遣都算不太上了。除非是爆款出圈的, 他會出于好奇玩一下;朋友強烈推薦的, 他會出于交情玩一下;陪伴他度過童年和青春期的游戲和游戲廠商出續作了, 他會出于情懷玩一下……平時根本不會去關注游戲新作,更不必說游戲業态。
畢竟, 他的時間也是有限的,能分給游戲的就只有那麽一點。
所以對于時小凡究竟做過些什麽游戲,在游戲裏放入了何種用心——他是真不清楚。
好在蔣思為自說自話的本事, 也一向還行。他不答,他就當他默認, 直接繼續說下去。
“在你加入之前, 追影的游戲裏倒滿眼都是野心。一眼就能看出是一群打《拳皇》長大的八零後街機宅男, 想用自己手裏的技術炸一下業界, 宣發上動不動就號稱‘第一款’、‘革命’、‘純粹的游戲’, 宣傳片上全是各種渲染過度的斬擊跳躍動作。把自己标榜得特別有理想, 實際上做出來的也就只是個高配版網游化的拳皇。沒達到預期, 就說是自己不夠媚宅,因為女角色沒乳搖——你都不知道他是在侮辱誰。”
“不過倒是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是家技術主導的游戲公司。根本就沒給策劃和腳本師發夠工資。”
孟周翰:……
“你入職後主導的第一款游戲, 是那個跟風的農場經營游戲吧?”
孟周翰胡亂點了點頭——他有在時小凡的日志裏讀到過這款游戲。當時追影的技術人員集體離職,公司面臨生死存亡危機。舊游戲已經注定會死,必須趕緊上新留住玩家,拯救現金流。
時小凡其實更想借鑒魔塔游戲的模式,做一款敲地磚考古的小游戲——随機敲開鄰近的地板磚,可以得到過圖鑰匙、道具、獎勵或者會攻擊玩家的僵屍毒蟲……通過角色技能和所得道具設法過圖,一層層往下探索,最終通關一個小古墓關卡。①
不同角色有不同的專屬技能,不同技能配套組合,可以玩出許多套路。玩家可以自行探索,靈活搭配。
并且不同的古墓可以講述不同的故事。不同的通關角色,可以解鎖古墓裏不同的細節——也可以被相關古墓解鎖角色自己的背景故事。
……這個游戲不太需要繁瑣的、工作量巨大的編程。入門門檻低,工作室裏所有玩過游戲的人,都可以參與進來提供細節、玩法,完善游戲的世界觀和厚度。以孟周翰的眼光來看,着實比當時泛濫成災的農場游戲可玩得多。
但是,這個游戲沒什麽特別的噱頭。并且市場上也沒知名的同款,誰都不知道玩家喜不喜歡,盈利能力如何。
而時小凡的老板,顯然既沒有這份眼光,也沒有這份能拍板的魄力——他認為這個游戲肯定賺不到錢,也不契合他家先期積累的玩家群。當然,以後工作室寬裕了,肯定會讓時小凡去做,但當下,還是做正在流行的農場游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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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ACGN界,跟風是一種必然——因為讀者的審美經常是“被發掘”的,他們經常只知道自己有某方面的需求,卻無法精準描述具體是什麽樣的需求。往往只有當發現了自己喜歡的作品,才會醒悟——我想看這個!然後就會去搜索同款,使得同題材的受衆迅速擴張。直到在另一個領域,讀者們的新需求被發掘出來。
不是每一個商人,都有勇氣去全新的領域開拓,主動發掘讀者的新需求——特別是小商人。
因為互聯網的特性就是,鋪天蓋地的信息之海能淹沒一切讀者的感官。
大多數ACGN作品,都是需要被“搜索”,才能被受衆給看到的。
你進了一個全新的領域,讀者不去搜索,你很可能根本就不會被發現。但你跳進了紅海,固然可能競争激烈,但至少你知道,會有這麽一群讀者在搜索這個關聯詞。你是有可能被順便看到的。
也正因此——互聯網平臺實質上掌握了這些“生産者”的生死。他們給你推薦,你的冷題材小作品才可能被受衆看到。否則哪管你再優秀,也怕被信息之海徹底淹沒。
——互聯網平臺上的生産者,最害怕不被“受衆”看到,死得悄無聲息。
總之,時小凡就這麽被說服。為了拯救工作室的危機,安撫徘徊不安的同事們——大家一起做一款好玩的農場經營游戲吧。
“如果不是玩過《鏡之旅人》,這種游戲我根本就不會多看一眼。”蔣思為說,“但玩過之後,就只能說——你家運營和宣發太拉胯了。這款游戲如果交給勁游宣發運營,絕對不會像眼下這麽默默無聞。”
孟周翰清了清口,追問,“怎麽說?”
“最首先,我就不會讓這款游戲跟風什麽農場題材。”蔣思為瞬間憤慨起來。
在他看來,這款游戲根本就不是“跟風”,純粹就是蹭熱點。它根本就不能被單純的歸類到“農場經營”裏。
為了蹭熱點,他們創作了這麽一個模式——先開農場種地賣菜。
然後突然有一天農場裏來了個流浪漢,受你接濟沒有餓死,于是告訴你——附近有迷宮,你要不要去看一看?在迷宮裏采到的種子、皮革、肉和道具,也是可以拿到農場裏來種、來賣、來烹饪的哦。有一些道具還會加速農場的發展,幫你認識新的人物,解鎖新的玩法!
于是,玩家這個農場主,就被塞了一個全新的世界觀——他可以雇傭有着不同職業和技能的冒險者、生産者,組隊去探索附近的迷宮。而迷宮的玩法,就是孟周翰在時小凡電腦裏看到的那個考古小游戲的變種。只不過為了配合農場游戲,場所從古墓改成了森林、湖泊和裏面隐藏的遺跡……
一個休閑小游戲,加入了不算很休閑的副本,本身就有些定位不明。
但農場機制并沒有敷衍,能滿足農場玩家的需求。合理的自動探索機制,也讓他們不必為了刷材料每天耗時下副本。
——雖然确實削減了讓玩家去不停研究副本通關套路的動力,但副本本身的趣味性和可玩性,還是讓許多玩家開開心心的去探索和發攻略。
“一開始的宣傳定位就搞錯了,”蔣思為總結,“讓所有玩家都能玩的開心,其實就是讓所有玩家玩得都不盡興。白白浪費了一個好玩的創意。”
說到這裏,孟周翰就不能不替時小凡開脫一句了,“你就沒想過這裏面有三個子集嗎?除了只想玩農場休閑的和只想探索副本的。還有一些就是想玩這種帶有副本探索模式的農場的?”
“當然有這麽群受衆。”蔣思為敲了敲桌子,“但是你總得知道,這三個子集裏,有兩個的核心訴求都是副本探索吧。總得知道自己真正的特色賣點是這個副本,而不是爛大街的種植和經營吧!”
追影的問題在于——他們一直都是技術主導。技術團隊集體跳槽之後,其他成員雖然一時還沒走,但對這個工作室并無什麽歸屬感和忠誠心。策劃随之跳槽,運營也離心離德。
而延續追影的傳統,時小凡在這個工作室裏得到了很大的話語權。他憑借謙遜和熱情,很快就跟美術和腳本師們建立了良好、正常的合作關系,并實質上兼職了主策劃——至少是集體策劃的主持者和統合者——以及總架構師。但策劃離職之後,名義上擔當主策劃的是他們老板。所以就形成了兩套策劃體系。
當然,運營是老板一手去抓的——并且沒有專業人士輔佐他。
而時小凡偏偏沒有他才是實質上的策劃架構師的自覺,他還在學着去做。謙遜的本性和“我不是策劃,只是個技術人員”的自覺,也讓他無法以專業的、不容外行質疑的态度,去堅持自己的主張,否決老板不合理的幹涉,要求他配合自己的步調。
他帶着開發團隊,開發了一個帶有副本的農場游戲。這個游戲的初始玩家天生就分兩類——更喜歡副本的,和更喜歡農場的。
但運營根本就沒意識到,前者才是他們的核心玩家,是他們需要去擴容和争取的對象。而後者——後者的盤子裏,這個游戲的競品太多了,本身就是輕易來、輕易去的。
只要宣發跟上去,留住前者,精準營銷,形成口碑效應。度過一段時間的積累期後,很快就能迎來核心用戶數量的增長期。如果後續運營開發妥當,他們的心髒起搏不但能成功,還能就此一躍而起,得到一款可以長期開發運營的品牌主打游戲。
但是,誰叫追影的宣發運營們沒什麽主觀能動性,而偏偏這倆部門的主抓人還有顆策劃心。偏偏這顆策劃心,還跟實際策劃者的主張不一致。而偏偏,他們又身處困難期,資源有限,勢必有所取舍呢?
那些本來就不可能被留住的玩家的棄游,就成了這個外行“主策劃”拿來說服另一個外行“真策劃”的依據。
——就蔣思為看來,追影一系列運營宣發,根本就是在給他家的開發團隊瘋狂扯後腿。
幸而這個“帶副本的農場游戲”的可玩性是有保障的。故而硬是在被扯後腿中,以“不冷不熱剛剛好”的成績,完成了它的“心髒起搏”使命。
鑒于他們身在紅海,沒有被慘烈的淘汰掉,有名有姓的活下來,其實就是“大成功”了。
于是,追影這一大群外行,根本就沒意識到這裏面有一系列拉胯的操作。也沒意識到這款游戲原本的潛力。
還為此而歡呼慶祝呢!
這款“不冷不熱”的游戲,完成使命之後當然也就不會得到更多開發和投入。就這麽維持着基本的玩法,“不冷不熱”的持續存活了三年。
“你都不知道我看數據報表時有多惋惜,”蔣思為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說,“你知道特別可恨的是什麽嗎?”
孟周翰心不在焉的吃着東西——蔣思為跟他分析時小凡工作室裏這些門門道道,确實非常沖擊他的價值觀。
不可能不被沖擊吧!
他是真的一直都認為,一個人能發財,哪怕他是只蠢豬呢,肯定也有其原因——比如碰巧站到了風口上。
但是如果蔣思為說的是真,那麽哪怕這頭豬功勳卓著的領域是“扯後腿”——只要一開始是他出資和組建了這個工作室,并且其他創始人都出走了,并且他碰巧籠絡住了一個能幫他整合起團隊的技術天才和權謀赤子——只要他能在恰當的時機把工作室賣掉,他就能發財?還有沒有天理啊!
尤其令人感到心煩的是——時小凡發不了財的理由一目了然。而偏偏這種只知做事,不懂得親自握住財富密碼的人,孟周翰其實見過不少。
——一個人怎麽可能在會見多了後者的情況下,不相信有前者存在呢?
可見他其實也不是不知道前者存在,只不過,他天生就不會對前者的存在感到敏感和憤慨罷了。
——因為他肯定不會成為前者的受害者。他甚至有可能……就是前者本身。
“特別可恨的是什麽?”他盡量平靜的問道。
“是你們做的下一個游戲,确實比這個游戲好玩。”蔣思為狂敲桌子,“‘你家宣發運營爛得跟屎一樣’都已經成為玩家的共識了——他們還有臉拿這來玩梗營銷!你們研發團隊做得好,倒成了他們這群拉胯貨的功勞了!你知道他們在報告裏說什麽嗎?說他們成功引出了‘自來水’去游戲論壇替你們宣傳啊!——我就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宣發!”
孟周翰:……
孟周翰心想那是你見得少了——這種特別擅長講故事,攬功勞的人他見得多了。或者該說,職場成功人士就沒有不擅長争功的。只會做事不懂争功講故事的,時小凡不就是個典型例子嗎?
“還有更可氣的。”蔣思為再度湊上前來,“——你猜是什麽?”
孟周翰淡定的吃了口肉,“《鏡之旅人》?”
“沒錯,《鏡之旅人》。”蔣思為厚顏無恥的說,“他為什麽就不能把《鏡之旅人》純潔無瑕的移交給我?毀了《一起來異世界建農場吧》和《我有一間妖怪屋》還不滿足?他還有臉搶開《鏡之旅人》?前兩個游戲還不夠他糟蹋的?為什麽這個游戲不是我家做的?我怎麽就偏偏慢了一步!”
孟周翰:……
“《鏡之旅人》公測後,好像也沒引起特別的反響吧。”
“那當然。”蔣思為說,“《鏡之旅人》要是爆了,收購怎麽可能還會這麽順利?”他倒也實誠,直接就說,“所以我得到消息後,就搶發了《原野》的宣傳片和試玩版。他本來就不舍得在宣發上花錢,風頭被我搶走,公測的消息連主板首頁都沒混上——他們宣發不是擅長策動‘自來水’嗎?就等自來水替他宣傳去吧!”
孟周翰:……
“而且,你家技術團隊确實不行——你一住院,他們修個bug直接修得停服一天,運營公告又跟不上,延期補償也發得摳摳搜搜。公測玩家直接跑光。搶着公測《鏡之旅人》,估計是想跟我擡價,誰知這一公測直接把自家給拖垮了。”蔣思為幸災樂禍的笑着,“不到一個月,就灰溜溜的簽字了。”随即又憤恨,“就是可恨獻祭了我的旅人。”
“我的團隊也沒那麽不行吧,”孟周翰就說,“《鏡之旅人》不就是我帶着他們做出來的?”
“你對自己有點信心吧,”蔣思為就笑道,“他們跟着你行,不跟着你就不行。是因為你架構做得好,分到他們手上的都是細化的分解任務。當然也不是說他們都差勁,只不過他們跟着你容易超水平發揮,誤以為自己技術很牛,可以獨當一面。”
孟周翰就頓了頓——他當然相信蔣思為的識人之明。這厮情商這麽低,若不是他自己水平夠高,又有識人之明和容人之量,讓大家願意慣着他,勁游早解散了。但他說時小凡的技術團隊差勁……
蔣思為想了一會兒,“不過,如果你真的就是想帶他們——可以把他們一起帶來。開發團隊裏的其他人,你也可以一起帶着。我說真的,你到我這裏來吧。你這種人我看得明白——有理想但沒野心。哪怕讓你做個跟風農場游戲,你也能把它做好玩了,是個天生的游戲人。但理想唯有野心才能支撐,這世道只知道埋頭做好東西沒用。你得遇到自己的伯樂,得有一支專門的隊伍發掘出你作品中最閃光的點,把它推向市場,讓最多的人看到你喜歡你。你的理想才能有以為繼——而我就是那個懂你的人。”
“而且,我都親自來跟你談了。”蔣思為眯着小眼睛笑嘻嘻的看着他,“——你連許肥這種廢物都能跟,要是不跟我,我非和你結仇不可。”
孟周翰:……
孟周翰說,“我出了場車禍,這個你知道吧。”
“知道。”
“所以我不是不跟你,”他淡定的說,“只不過——我失憶了,現在我已經不會做游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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