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安晨是在那之後第三天打電話回來的。當時柯洛正在給陳西文做早飯,自從他這侄子入住他家之後他就扮演起了當初安晨扮演的角色,但很顯然陳西文沒他那麽好養活——大少爺不是嫌他做的飯不好吃就是嫌房間太熱非要把空調調到讓人冷得起雞皮疙瘩的程度,諸如此類。他從不幹家務活連自己的衣服都不洗,一天到晚跟個太上皇似的,柯洛稍微對他不上心了他就打電話回老家跟他爺爺告狀,典型的不知人間疾苦被人溺愛長大的大少爺,讓柯洛煩不勝煩,只希望他趕緊找到工作每天按部就班地上下班,不用随時随地都能見着這人。
聽到手機鈴聲的時候柯洛正在煎雞蛋,他趕緊把火先停了,跑出廚房到客廳裏拿手機,陳西文已經接了電話,柯洛皺了皺眉,從他手裏拿過手機,走進房間關上了房門。
“喂?”
“剛剛那人是誰?”
聽到是安晨的聲音,柯洛心裏一緊,然後嘴角慢慢地勾了起來。
“我侄子,暫時住我家。”柯洛頓了一下,又說,“你……你最近怎麽樣?”
“柯洛……我想見你。”安晨沒回答他,反倒來了這麽一句。
放在腿上的手下意識地捏緊了,有點疼,柯洛的眼睛卻亮了一下,嘴角揚起的弧度更大了:“我去找你。”
“別,別來。”
“為什麽?”
“我家裏……不方便。”
“那,那我不去你家,我們約個地方,我去找你。”
安晨沒說話,過了很久,手機裏傳出他拿東西的聲音,他說:“你在家等我。”
柯洛的“好”字還沒說出口,對面已經挂了電話。他坐在床上發了會兒呆,像是剛意識到馬上能見到安晨了似的,忍不住笑了出來,他把手機放下,打開房門回廚房把煎蛋做好。
陳西文今天要去面試,柯洛把他打發出門,那小子站在門口穿鞋,細長的兩只眼睛盯了柯洛半天,像是猜到了什麽似的,嘴角勾起一絲冷笑。
“你挺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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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洛抿了抿嘴唇,斂去笑容,淡淡地看着他,沒說話。
陳西文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摔門走了。
這小子雖然樣子變了,但脾氣跟原來一模一樣,天天陰陽怪氣的看他不順眼。柯洛翻了個白眼,但下一秒忍不住臉上又挂了笑,他去廚房洗了些水果,又把櫃子裏的零食翻了一堆出來放在客廳裏,然後打開電視心不在焉地看着,其實心思完全不在電視上,豎着耳朵在等門鈴聲。
門鈴響的時候柯洛根本是從沙發上蹦起來的,磕磕絆絆地差點摔個跟頭也顧不得,沖到門口打開了門。
有十天沒見了,安晨的表情很疲倦,柯洛有點認不出他來了。
頭發打理得很整齊,臉上半點胡茬都沒有,淡藍色的襯衫搭配黑色的休閑西褲和棕色的綁帶皮鞋,比起平時的不修邊幅帥了不少,然而那微蹙的眉心和臉上的疲倦讓柯洛有些心疼。
笑容慢慢沉澱下來,柯洛側開身看着他脫了鞋光着腳進屋,把門關上,拎了雙拖鞋放在他腳邊。
安晨雙手搭在沙發靠背上坐着,閉了閉眼,柯洛在他旁邊坐下時他睜開眼睛歪着頭看了他半晌,僵硬的面部表情慢慢地柔和了:“看來最近有好好吃飯。”
柯洛被他看得耳根有些發燙,把桌上的水果往他面前推了推:“你,你吃水果吧。”
安晨卻看着他沒動,柯洛的視線不知道該往哪裏放,最後看着電視屏幕,裝作在看電視,其實卻在意旁邊的男人在意的要死。
“最近怎麽樣?”
“我挺好的,”柯洛不敢轉頭看他,“你呢?”
安晨嘆了口氣,沒說話。柯洛轉動着眼珠從眼角看他,卻正對上他的視線,心裏一慌,連忙把視線移開,正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安晨卻說話了。
“我媽,走了。”
柯洛一愣,沒聽明白他的意思。
安晨仰着頭看着天花板,又說了一遍:“我媽去世了,心髒衰竭,沒救回來。我回家那天他們只說是老毛病犯了,等我去了醫院,我媽已經沒了,我連她最後一眼都沒看見。”
安晨的聲音很平靜,但柯洛卻能感覺到他平靜中的壓抑,他轉過頭去看着他,伸手握住了他握成拳的手。
他全身緊繃着,柯洛碰觸到時才發現他在微微發着抖。
柯洛不知道說什麽好,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安晨,他手足無措地直起身一條腿跪在沙發上低着頭看他。
他知道那種感覺,他爸媽死的時候他也不在他們身邊,他到了醫院看到血肉模糊的兩個人時,連哭都哭不出來。那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他都在做惡夢,醫院裏那一幕不斷重複着,即使是夢裏他也哭不出來,氣管像是被人捏住了似的,他總會在喘不過氣的時候醒過來,然後對着一室的黑暗想,倒不如就這麽在夢裏憋死算了。
他把安晨已經長長的劉海撥開,看着他的眼睛說:“難受就哭吧,別憋着。”
安晨看着他,眼白上似乎蒙上了一層血色的薄膜,他突然低吼了一聲,如同被刺傷的獸,喉結滾動着,眼淚順着眼角滑落。
仰着頭哭的滋味肯定很難受,然而或許這種難受會讓他的心好受一點。柯洛拍着他的手臂試圖讓他緊繃的身體放松下來,安晨突然直起身,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頭輕輕地靠着他另一側的肩膀。
聽着他的痛哭,柯洛的眼睛也漸漸被濕潤的液體填滿。
10年了,他爸媽已經走了10年了,那時候的他還太小,哭都哭不出來,過了十年,他終于能把那份傷心宣洩出來了。
兩個男人互相抵着肩膀,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等到哭夠了的時候,心裏那種無處發洩的郁結似乎也好了很多。男人就是這樣,有什麽事都能扛下來,哭過之後将難受的那股勁兒發洩完,然後挺着胸膛面對一切。
兩人的眼睛都紅腫着,柯洛有些不好意思,明明現在最傷心的是安晨,他不安慰他,反倒跟着哭了個痛快。
安晨倒沒嘲笑他,兩人并排坐着,他一只手搭着柯洛的肩膀,給他講他家裏的事,他從沒有對任何人講過的事,柯洛也漸漸明白他為什麽會在外面租一間房子,每天足不出戶地打發時間。
安晨的父親是個标準的鳳凰男,家裏沒錢沒勢,卻自尊心極強,想要幹出一番事業來。這樣的男人不少,但他父親很幸運的是在大學裏遇到了他母親——一個不管是身家還是背景都很堅|挺的富家名門出身的大小姐。
母親家裏就只有她這麽一個女兒,自幼體弱多病,家裏人一直當寶貝一樣慣着,雖然看不上他父親,最後還是架不住女兒硬是喜歡,讓兩人結了婚。
安晨的父親倒也能幹,大學畢業後在岳父的公司裏幹得有聲有色,再加上他對老婆體貼對岳父又極為孝敬,這些家裏人都看在眼裏,岳父大人年紀大了心有餘力不足,最後決定把公司的實權交給他。
後來,他慢慢地架空了岳父在公司裏的地位,更是不動聲色地拉攏董事、将高層換了新血,他蟄伏了将近30年,最後終于将岳父手下的公司完全改姓了安。
那之後他就變了,再也不是那個對老婆百依百順的模範丈夫了,他開始不回家,對身體不好的妻子和兩個兒子不聞不問,他們這才知道他父親早就在外面養了情婦還生了孩子,後來甚至将那對母女帶回了家,公然過起了夫妻生活。
安晨的外公一氣之下突發惡疾去世了,安晨在那之後跟他父親大吵了一架,向公司提交了辭呈,離開了家,在柯洛這裏租了一間房子。他很後悔當初為何沒有堅持把母親也帶走,即使她不願意,總好過在那個家裏受氣,他母親根本就是被他父親跟那個小三氣死的。
聽起來很像八點檔狗血劇,但現實裏就是有這種事。
柯洛沉默着聽完,最後嘆了口氣:“那你以後打算怎麽辦?”
該不會要報複他爸爸?柯洛不希望他像那些狗血劇裏的劇情一樣回去報複,那樣也只會讓他自己更難受,畢竟那是他老爸,安晨不應該是那種冷漠無情會對血肉至親出手的人。
“我媽名下有幾間餐廳轉給了我,我姥爺去的時候也留了些財産給我和我弟,我準備以後就搞餐飲,跟那人老死不相往來。至于我姥爺的公司,他想要公司就給他,但他要是還有點良心,這輩子都別想能心安。”
柯洛松了口氣。安晨的父親會怎樣他才懶得管,他只希望安晨能夠好好的,別被仇恨懵了雙眼,他選擇轉身潇灑地離開而不是報複,這樣很好。
“那你弟呢?”
“他今年剛大學畢業,以後我們一起經營我媽留的餐廳,等事情都完了我接他過來一起住。”
“你……你還會住這裏?”
安晨看了他一眼,像逗小孩兒似的揉了揉他的頭:“為什麽不?”
你既然已經決定把生活轉入正軌,為什麽還會想留在這個破破爛爛的小公寓裏?柯洛很想這麽問,但話到了嘴邊,卻又不好意思說出口。他怕自己是自作多情,因為他覺得他留下來會是因為他。
但是現在不說,是不是就沒機會了?
洛洛青染已經被他删了,他說的那些喜歡,他讓他試着喜歡他,那些話,如果那個角色沒有了,是不是就不算數了?
他不想這樣。
“安、安晨……”
“嗯?”
“那個,我有件事想跟你說。”
“說,我聽着。”
“就是……”柯洛吞吞吐吐了半天,最後一咬牙:“洛洛青染是我。”
他有點心虛地對上安晨的目光,發現他眼神溫和地看着他,嘴角甚至慢慢浮上一絲笑意,然後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都知道。”
柯洛愣住了。
“以前叫你吃飯的時候,有看見過你在玩游戲。”
“……”
“在你知道我是誰之前,我就已經發現了。”
“……”
“怎麽,生氣了?”
柯洛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尼瑪他告白的時候,這貨壓根就已經對號入座了啊,虧他還以為只有他自己知道竊喜了半天想着以後戳穿真相這貨的面癱臉不知道會是什麽表情啊混蛋。
“今天沒玩游戲嗎?”
柯洛臉上的表情一僵,連忙轉開頭,怕他被他看出破綻,含含糊糊地:“沒……”他不想讓安晨操心,他家裏的事夠他忙的了,他那點小事以後再告訴他也無所謂。
安晨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也沒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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