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或許是因為自己的小辮子被宋默抓在手裏,賽萬斯不只守信,辦事的效率也是一流的。潘威死後的第三天,十五個侏儒,被送到了宋默的面前。

八個成年男子,一個老人,還有六個女人和孩子,個個面黃肌瘦,衣衫褴褛,頭發胡子都糾結在一起,偶爾還能看到毛發中爬過的虱子。

宋默看看侏儒,又看看把侏儒送來的随從,身為一個政府公務員,竟然比他這個強盜還摳門。給這些侏儒洗個澡,換件衣服就那麽困難?難道隊長大人不知道,貨物的包裝,和實用性一樣重要?

侏儒們緊緊靠在一起,忐忑不安的看着臉色陰晴不定的宋默。他們被賽萬斯從總督府的地牢中救出來,塞進馬車,馬不停蹄的送到了格裏蘭。一路上,他們連口水都沒有喝,又驚又吓,又累又餓,但誰都不敢開口,生怕自己再被丢回那個可怕的地方。

現在,他們又被送到了這個年輕人的面前,看他的穿着,應該也是個貴族。侏儒們更加不安了。

宋默沒時間去安慰這些侏儒水晶般易碎的心靈,他實在沒辦法忍受和一群渾身長滿虱子的家夥共處一室。下令侍女把侏儒們帶下去,先洗個澡,吃點東西。其他的事情,稍後再說。

賽萬斯的随從一直等在一旁,直到宋默将侏儒安排好,才開口說道:“尊敬的領主大人,侏儒們已經給您送來了。您是否也應該履行您的諾言了?”

“當然。”宋默打了個響指,一個老地精抱着一捆畫走進來,宋默示意老地精将畫送到随從面前,說道:“都在這裏了,你可以當面确認,我不介意。”

随從立刻搖頭,他介意!想起賽萬斯陰沉的表情,他活夠了才會這麽做。随從謹慎的将畫放進口袋裏綁好,想起身離開,宋默卻讓他先等一下,側過頭對地精低聲說了幾句,老地精走了出去。沒過兩分鐘,又拿着一卷畫走進來,送到宋默面前,“領主大人,這是您要的。”

“恩。”宋默将畫拉開,看了一眼,然後直接翻面,将有畫的一面轉向随從,“你看。”

随從吓得立刻擡起雙手,捂住眼睛,大叫一聲:“不要!”聲音凄厲,就像是被流氓調戲的純情少女。

宋默和地精都被随從的叫聲吓了一跳,地精差點當場挖洞鑽進去。宋默掏掏耳朵,沒想到,在這裏還能聽到海豚音,只當個随從,太屈才了。

“不用捂眼睛,這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宋默把整張畫都展開,“這是我送給你們隊長的禮物。”

“您保證?”

“我保證。”

随從們終于将手放下了。宋默撇撇嘴,又不是讓他看蒼老師的科教娛樂片,至于嗎?

整張畫描繪的是一場攻城戰,破損的城牆,沖天的火焰,英勇的士兵和巨大的攻城器械。畫的主角是賽萬斯,他穿着一身銀白色的铠甲,高舉手中的利劍,騎着一匹強壯的戰馬,戰馬前蹄揚起,仿佛要将眼前的敵人踏成肉泥。

畫中的賽萬斯不只英俊強壯,全身上下也透出了一股殺伐之氣。

随從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畫,真實,鮮活,仿佛這場殘酷的戰争,就發生在他的眼前。

宋默用手指在畫上畫了一個圈,“将這裏指給賽萬斯隊長看,告訴他,如果他願意,我們可以長期合作下去。我的誠意,就在這裏。”

随從點點頭,沒有問合作是什麽,默默記下了宋默指出的位置,然後将畫卷了起來,站起身,對宋默說道:“您的話我一定帶到,領主大人。”

“相信我,”宋默笑着靠向椅背,雙手交握,放在膝蓋上,“你會感激我的。”

随從不解的看了宋默一眼,宋默只是擺擺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等到随從離開,一直站在宋默身後,沒有出聲的老約翰開口問道:“領主大人,您為什麽不直接告訴他?”

“沒有必要。”宋默站起身,抻了個懶腰,“讓他自己去發現,比起我告訴他,有用得多。畢竟上杆子不是買賣,他要是一心找死,我也沒辦法。”

“您肯定賽萬斯會明白您的意思嗎?”

“當然,他既然能在領主府斬盡殺絕,一旦和我之間的事情了解,就會讓這個人永遠消失。”宋默笑眯眯的轉身,“如果賽萬斯接受了我的提議,他就能多活幾天。合作越長久,越穩固,他就能活得越久,說不定,還能成為賽萬斯身邊的重要人物。不過,這一切的前提是,他夠識趣。”

“……”

“管家,別這麽看着我,我會不好意思的。”

“……”

“好吧,既然你堅持,那麽就稱贊我吧,來吧,我扛得住。”

“……”領主大人,您還能再無恥點嗎?

主動向賽萬斯抛出橄榄枝,宋默也有些無奈。誰能想到,被宋默收拾得沒脾氣,只能披着毯子遛鳥的賽萬斯,竟然會沖進頂頭上司家制造一起滅門慘案?如果之前的賽萬斯在宋默眼裏只是一只身材豐滿的小肥羊,現在的賽萬斯則是長了角,渾身肌肉的小肥羊。

小肥羊固然可口,但長着角的小肥羊,是會頂人的。

“說起來,還是實力不行啊。”

宋默支着下巴,覺得自己這個強盜頭子實在不夠稱職,真正的慣匪巨盜,就應該天老大地老二 ,老子中間站。想搶誰就搶誰,想欺負誰就欺負誰,想滅了誰就滅了誰!

可他現在,也只能欺負地精一類的三流公民。

“這世道,強盜也不好混啊。”

宋默嘆了口氣。

這廂宋默在傷春悲秋,感嘆實力不如人,被帶下去搞個人衛生的侏儒們,卻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熱騰騰的洗澡水,松軟的面包,鮮美的濃湯,侏儒們面對這一切,恍如隔世。

他們不記得上一次洗澡是什麽時候,也不記得多久沒有換過衣服。在潘威的地牢裏,餐盤裏永遠是硬得像石頭的黑面包,和已經發馊的湯。他們被潘威抓住時,還有三十七人,五年後的現在,只剩下十五個人了。

有的在逃跑時被殺死了,有的直接病死了,還有的受不了折磨,自殺身亡。

侏儒們不知道該詛咒這該死的命運,還是将他們抓起來關進地牢的潘威,他們至今不敢相信自己已經從地牢中出來了。他們擔心,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一場在臨死前,幻想的美夢。

“如果這真的是一場夢,就請讓我永遠不要醒來吧。”

侏儒們如此祈禱着,然後開始狼吞虎咽。

只有唯一的老侏儒例外,他能理解孩子們的激動,但他被人類欺騙了太久,實在很難再相信人類。

宋默在門口站了一會,然後不發一語的轉身離開了。地精喬比斯跟在宋默身邊,不時的擡頭看看他,始終不敢開口詢問。

“喬比斯,你帶幾個地精去照顧他們。”

“遵命,領主大人。”

“要讓他們知道跟着我有肉吃,”宋默低下頭,俯視着喬比斯,“以事實為依據,說服他們,讓他們死心塌地的留下來…”

以事實為依據?

難道告訴這些侏儒,他們生活在一個強盜的地盤裏,然後這個強盜會帶領他們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

喬比斯風中淩亂了。

夜深了,侏儒們被地精們帶去休息,宋默也回到了卧室,和老約翰互道晚安,躺在床上,不久就沉入了夢鄉。

今夜,他似乎睡得格外的沉。

一個披着黑鬥篷的修長身影從窗外跳了進來,走到宋默的床前,坐到床邊,單手支在宋默的臉側,彎下腰,一縷褐色的長發從鬥篷的帏帽邊垂落,發梢滑過宋默的臉頰,宋默依然睡得很熟。

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宋默的下巴,鋒利的指甲只要輕輕用力,就會留下一道傷痕,讓鮮紅的血從傷口滴落。

“宋默格裏蘭……”

慵懶的,仿佛帶着魔性的聲音在室內響起,來人緩慢的低下頭,越來越低,鮮紅的唇幾乎就要貼上宋默的唇,呼吸之間,氣息交纏,他卻突然停住了。

一把鋒利的匕首,抵在了他的脖子上,本應該熟睡的宋默,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正眼帶寒光的看着他。

“深夜跑進別人的卧室,可不是個好習慣,‘瑞絲’。”

一邊說着,宋默一把扯開了來人的鬥篷。月光下,一張美得妖異的面孔出現在了宋默的眼前。海藍色的眼睛,不見半點驚慌,反而帶着一絲笑意,無視抵在脖子上的匕首,單手牽起了宋默握住自己鬥篷的手,紅唇落在宋默有些冰涼的指尖上,“很高興,你還記得我,宋默格裏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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