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星出和也沒有來到這裏之前的記憶,哪怕是一星半點也沒有。似乎他的人生就是始于這個狹小、擁擠、髒兮兮的孤兒院。
那裏到處充斥着一股腐爛的味道,環境也好、人也好。政府批下來的錢被大人們分的一幹二淨,外面丢進來的食物每次也都被小孩兒搶的一幹二淨。那裏的大多數孩子,在能夠完整說話之前就已經學會了偷盜和争搶,剩下那小部分,不知道從哪天起就不見了蹤影。
外面的世界和這裏比起來簡直就是天堂,不是沒有人想要跑出去,是他們做不到。總會被抓到,被關起來,被鞭打,一直打到連出聲的力氣都沒有,然後緊接着,又要穿着正常的衣服,裝做一個被照顧的很好的普通的孩子,去見那些從外面來的大人。
他們跑不掉,因為在這裏的大人需要靠他們才能活着。
欺騙、偷盜、打架,這裏的每個孩子大概都精于此道。
他也是。
他們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變得和那些大人一模一樣,給自己披上一層滿是腐爛味道的皮,讓自己看上去與常人無異。冷漠、暴戾、天真、可愛……一切顯露出來的性格都是那一層“皮”,而隐藏在那之下的他們的真正模樣,沒有人知道,甚至或許就連他們自己都不甚清楚。畢竟他們從在這裏“誕生”起,就開始給自己編織這樣的“皮”,以血為線,以痛做針。
除了吸食他們鮮血的那些人,沒有人不厭惡這裏。然而,他們的一切都始于這裏。甚至他們的姓名、生辰,都是這裏“賜予”的。因為他們不知來處,沒有去處。所有孩子的起點就在這裏,而很多孩子的終點,也就在這裏。
那些大人們畢竟不可能那麽“萬無一失”,總會有孩子在他們的鞭笞下意外死亡。他見到了好多次,角落裏那扇緊閉的黑色大門打開了一個縫隙,破破爛爛的孩子像垃圾一樣被裏面的人扔了出來。這邊的孩子沒有人過去,他們都無聲無息地盯着那裏,也在無聲無息地打量着周圍的孩子。直到突然某一個站起身,走過去。或者扒掉他身上最後一件尚且能穿的衣服,或者扯掉他腳上那雙極不合腳、多出磨損的鞋,總之,将“它”的最後一點剩餘價值壓榨幹淨。
太惡心了。
星出和也垂着頭,避開所有人的視線,交握着的雙手一點點收緊,指甲掐入皮膚。
其實他一直很奇怪,這樣一個地方,為什麽從來沒有被人發現過。直到後來他覺醒了異能,拿走那些還沒來得及分的錢,逃到外面的世界。
他站在街頭,提着一大箱現金,看着街對面的燈紅了又綠,看着周圍的人漠然地來來往往,看着那些車進到他的視野,又急速離去。
哦,這樣啊。
他瞬間就明白了。沒有人會在意他們,每個人在這個世界上都有着自己的聯系,和人的、和事的、和物的。可他們沒有,被鎖在那裏的他們沒有,那個孤兒院本身也沒有。
角落裏的姑娘嚎啕大哭,有人把她抱在懷裏;蹲在路燈旁邊的野貓舔了舔爪子,銀發的男人停在他的面前;某個街角閃過一抹亮色,一男一女追着前面的這個赭發少年;黑色的轎車停在他的面前,半透明的車窗裏有人在接吻……聯系無處不在,聯系無孔不入。
他踢了踢面前的石子,把那一箱錢扔在地上。石子咕嚕嚕地滾了兩下,撞到了另一顆石子。
看吧。他翻了個白眼。就這,都有聯系。
今天晚上天不太好,他沒看到月亮,所以星星也沒有出現。
他也想要“聯系”,想要……朋友。
朋友。朝夕相處、了解彼此?
他突然想起了孤兒院的那些人,然後覺得有些想吐。
真惡心。
有人靠近他,遮住路燈的光,在他眼前投下陰影。
他繃緊身體,擡起頭。
“和也?”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星出和也愣了一下,猛地回神。五條悟不知道什麽時候蹲到他的身前,抓住他的手,仰頭看着他。星出和也眨了眨眼。“低頭”看五條悟,有點新奇。
“在想什麽?”五條悟問。
他移開視線,看向地圖的一角:“……沒什麽。”
“和也,”太宰治又在叫他,像惡魔的低語,“你真的要救他們嗎?”
他和太宰治對視,然後目光頓住。大概有好幾秒,他突然笑了一下,說:“當然。”
“那些都是生命啊。為什麽不呢?”
他還要靠拯救這些生命,來維持他好不容易搭建起來的“聯系”呢。
太宰治洞察人心,能看透他的本質,可那又能怎麽樣呢?
他和人對視,歪了歪頭,赤眸輕彎。
——你真的能看清楚嗎?
太宰治笑了一聲,沒有回應他。他直接站起身,拍了拍衣擺,說:“那就按和也說的來吧。”
“如果這是和也的要求的話,”他拉起地圖的一角,輕輕一抖,“我們會全力支持的。”
“和也?”星出和也循聲低頭,五條悟還蹲在他的面前,攥着他的手。他掙開手,把人拽起來,笑着說:“我們要開始幹活啦,老師。”
五條悟直直地盯了他半天,盯到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然後才猛地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說:“好啊。”
他飛快地皺了下眉,在人轉過去之後活動了一下右肩。
五條悟這一巴掌拍的挺重,似乎還藏了些怒氣。
“真的沒問題嗎?”一大一小兩個少年偵探站起身,看着他。
“你們指什麽?”
“你的方案。”
“對方如果發現你們進行救援的話,肯定會加速‘毀滅’。”
“這已經是最優解啦,小朋友們。”星出和也聳肩,擡起手,在兩個人肩上分別拍了一下,“不存在你們想象中的完美辦法的——除了你們的偵探游戲。”
江戶川柯南張開嘴,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麽。他再在人肩上拍了一下,打斷他的話,說:“不管是超人還是奧特曼,都不可能救下所有人的。”
何況,他既不是超人,也不是奧特曼,他是大怪獸。
星出和也轉過身,準備跟上五條悟,走出幾步,他突然一頓,扭頭看向江戶川柯南,朝人咧嘴一笑,低聲說:“哦對,你們現在是叫‘假面超人’對吧?小朋友。”
江戶川柯南:“……”
“不用擔心,”星出和也的目光柔和下來,“我會盡力而為的。”
江戶川柯南看着他離開,輕聲叫身邊的人:“喂,服部。”
“怎麽?”
“你不覺得他有點奇怪嗎?”
服部平次仔仔細細打量那身影幾眼,說:“有嗎?我覺得挺正常的啊?”
江戶川柯南皺眉:“他的态度……”
“說話重是因為不想讓我們牽扯進來啊。”服部平次低頭看他,語氣裏帶了點嘲諷,“喂,工藤,你不會真的以為大家在網絡上和在現實中都是一個模樣吧?”
“他在網絡上對你的态度肯定和現實中不一樣啊,何況他都不知道你是誰。”
江戶川柯南突然掃了他一眼,問:“那他在網絡上對你什麽态度?”
服部平次話音一頓,尬笑着擡頭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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