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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水韻被迫請了一個禮拜的假在家靜養。

畢竟,她兩頰紅腫,嘴角破皮滲血,又扭傷了右腳踝,倘若用這副模樣上學,肯定會招來不少閑言閑語,恐怕還會替姜家惹來麻煩。

“有需要的話,我們找律師控告吧。”那晚,姜至聿送她返回姜家,一開門便看見姜母面色凝重的迎上來。

任水韻只是搖了搖頭,一聲不吭的上了樓,躺在床上靜靜流淚。

而後,姜至聿把姜芷蕾的叛逆行徑告訴了姜母,姜母忙着管教正逢叛逆期的女兒,才未再提起控告任父一事。

這樣也好。任水韻從沒想過要在法庭上與父親碰面,她是奶奶一手帶大的,

奶奶對父親的那份愛,她比誰都清楚,哪怕奶奶已逝世,可她不願奶奶在另一個世界看見她與父親相殘。

眷念着那點親情,亦眷念着逝去的親人,任水韻早已放棄對父親訴諸法律行動的念頭。

她的心态很簡單,只要在姜家熬到成年,不再需要監護人之時,她便自由了。

而她所不知道的是,任父事後曾經再訪過姜家,揚言要争取監護權,将任水韻帶走,姜家用一張支票讓任父打消念頭,并請他簽下切結書,往後不再來打擾。

說穿了,任父當時不過是一時缺錢,才會找上姜家,至于女兒日子過得如何,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一周後,任水韻的臉消腫了,腳踝亦好得差不多,生活開始恢複正常。

然而,姜家正在經歷一場由姜芷蕾帶起的青春期風暴。

自從姜芷蕾那日的脫軌行徑被姜至聿逮個正着,姜芷蕾被姜家人盯得越來越緊,可心态失衡的她,反彈越大。

姜芷蕾開始跷課晚歸,私下的穿着打扮越來越大膽,存心就是為了挑戰姜家人理智的底線。

姜父與馮阿姨忙于公務,實在抽不出多餘心力管教,因此只好将這份責任托給了姜至聿,讓姜至聿來管管這個妹妹。

為了管束姜芷蕾,姜至聿只要一得空,便會返回姜家監督,倘若早上沒課,他便會親自送姜芷蕾上學。

當然,這一切依然與任水韻無關。

她照樣上她的學,照樣打她的工,照樣努力避開姜家人。特別是那個人。

只是她做夢也想不到,由姜芷蕾掀起的這場叛逆風暴,竟然也将她卷入。

事情發生在某個上課日的放學後,當她牽着車準備前往打工地點時,一個不長眼的家夥擋住了去路。

“任水韻,你還記得我嗎?”

擋路狗——呃,不是,是擋路者雖穿着制服,卻解開了數顆鈕扣,戴着皮繩頸鏈,頭發染成茶褐色,這在有着服裝儀容管制的年代,可是對學校公權力大大的挑釁。

這樣的打扮弄不好便成了流裏流氣,顯得搞怪可笑,不過眼前這個男生很高,身形挺直,模樣白淨俊俏,這身打扮反使他看上去像個日系偶像。

這男孩子擺在哈日風潮盛行的當年,當下成了讓女生尖叫的校草級人物。

“請問我認識你嗎?”然而,對任水韻來說,幾乎天天面對姜家某人,她對異性的審美标準無形中提高許多,自然也就免疫了。

對方随即露出不可思議的狂妄表情,說:“你忘了我?怎麽可能!”

“抱歉,我打工要遲到了,請你讓一讓。”她面無表情的想繞開擋路者。

“喂,你真的很踐欸。”婁柏安直接伸手壓住了淑女車的車頭。

任水韻瞪着他那只手,冷冷地說:“你也真的很沒禮貌,拜托拿開你的髒手!”

婁柏安咧齒一笑。“我聽說你個性就是這樣,很踐又很冷,上次你還想跟阿傑幹架,真的很猛欸你。”

其實,任水韻當然知道他是誰,她只是不想惹事,只好裝作已遺忘。

上回撞見姜芷蕾與這家夥約會後,她透過同學間流通的學校八卦得知,眼前的俊俏男生叫婁柏安,出身政治世家,親戚更是一堆不得了的政商界人物,所以他怎麽鬧都不會有事,頂多就是轉學罷了,誰也動不了他。

這種人擺在貴族高中依然受用,很容易便成為同侪間的讨論對象,更甚者,成為衆人崇拜豔羨,或者忌憚懼怕的負面楷模。

“你到底想幹嘛?”任水韻隐忍着不耐,盡可能态度平和的對付婁柏安。

“我想跟你交個朋友。”婁柏安挑了挑眉,然後沖她一笑,傻子都看得出他這是在放電泡妞。

任水韻楞住。“你不是跟姜芷蕾在一起嗎?”

“所以呢?”婁柏安無所謂的聳了聳肩,笑容輕佻。“在一起也可以分開,她又不是我老婆。”

“抱歉,我對這種事情沒興趣,對你也沒興趣。”任水韻直截了當的拒絕。

“喂,你知不知道我是誰啊?”

“知道又怎樣?有什麽了不起的?”無聊。

婁柏安被她冷冰冰的語氣堵得無話可說,耍帥不成反顯得場面尴尬。

怎知,好死不死的,偏偏姜芷蕾就撞見了他們近距離對話的這一幕。

姜芷蕾紅着眼眶殺過來,抓奸似的朝兩人質問:“學長,你怎麽跟她在一起?”

婁柏安原本還挺欣賞姜芷蕾的甜美驕縱,然而相處時間一長,漸漸覺得這女孩難哄又太粘,實在是很膩,便有意疏遠她。

“我不能跟她在一起嗎?”婁柏安故意答得暧昧,想讓姜芷蕾自動死心。

聞言,姜芷蕾整個人炸了。“任水韻,你搶我男朋友?!”

徹頭至尾都處在狀況外的任水韻,除了傻眼與無言,不知該用何種态度面對這出鬧劇。

怎料,婁柏安見她一臉錯愕,尚來不及反應,竟然得寸進尺的湊上前,一把将她摟進懷裏,嘻皮笑臉的宣布:“她沒有搶,而是我喜歡上她了。”

見此景,姜芷蕾臉色瞬間漲紅,覺得又憤怒又丢臉。

“你幹什麽!放手——”

“任水韻。”

磁性低沉的聲嗓驀然落下,任水韻循聲望去,這才發覺,姜至聿不知何時伫立在幾步之外。

他一身黑襯衫搭黑色丹寧小直筒長褲,盡管打扮單調也低調,然而憑他俊朗的面龐與高大身形,擺在充斥着一堆高中小屁孩之中,只是越發突顯他過人的外貌。

“哥,你看,任水韻她多不要臉,她搶我男朋友!”姜芷蕾宛若看見救星般,挽住姜至聿的手直告狀。

任水韻猛然醒神,連忙撥開肩上那只手臂,冷冷瞪了婁柏安一眼。

婁柏安卻毫無所謂的笑了笑,竟然還有心情對她挑眉眨眼。

這家夥根本是無賴吧!任水韻氣得差點內傷。

“任水韻,你到底在幹什麽?”姜至聿神情冷峻的質問。

任水韻莫名感到心慌,盡管她說不出原因,卻下意識想解釋。“我根本不認識這家夥!我對他才沒興趣!”

“你說謊!”姜芷蕾激動地反駁,“你根本是為了報複我!任水韻,你好惡心,你居然故意搶我男朋友!”

任水韻簡直快氣瘋,她到底招誰惹誰了?!

“姜至聿,你不會真的相信姜芷蕾說的鬼話吧?”她緊張地關注着姜至聿的反應。

“哥,你幫我評評理。”姜芷蕾亦等着兄長替自己出氣。

豈料,姜至聿宛若旁觀者一般,冷冷掃過她們兩人,又極為睥睨地瞥了婁柏安一眼,眼中似有暗潮,可細看又是一派平靜無波。

“我一直在等你,你動作快一點。”末了,姜至聿自顧自地朝任水韻下命令。

任水韻楞住,姜芷蕾亦然。

而後,任水韻方想起今天是與老醫生約好的回診日。

“我的腳已經好了……”

“你以為我很閑是嗎?”那張俊朗卻冷漠的臉龐,用着嘲諷的語氣反問。

今天的姜至聿是怎麽回事?好像吞了炸藥一樣……與姜至聿交手無數次的任水韻,能敏銳地從他的表情與語氣,判斷出他今日的心情。

這詭異又強烈的直覺探測,連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

“搞什麽?哥,你不是來接我的嗎?”感覺自己被冷落在旁,姜芷蕾不甘心的大聲疾呼。

“你們兩個都一樣,給我上車。”姜至聿命令着兩個小女生。

“我可以自己過去。”親見姜芷蕾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任水韻索性牽起淑女車就走,好化解眼前的尴尬局面。

“欸,任水韻,等等我。”婁柏安追了上去。

“學長!”姜芷蕾不敢置信低呼,下意識想追過去,卻被姜至聿一把拉回來。

“哥,你到底有沒有看見?任水韻她故意搶我男朋友!”

目光斜睨着遠處拉拉扯扯的兩道身影,姜至聿冷冷吐嗓:“那種垃圾,她搶走了也好,省得繼續帶壞你。”

“哥!”沒想到兄長也不挺自己,姜芷蕾氣急敗壞,大眼蓄滿淚水。

姜至聿懶理青春期荷爾蒙過盛的妹妹,将她帶上車,坐定駕駛座後,驅車離去。

黑色房車行經猶在拉拉扯扯的那兩人身邊時,姜至聿的餘光投向後照鏡。

任水韻側着臉,氣呼呼的罵着婁柏安,而婁柏安嘻皮笑臉的又是搭她肩,又是作勢欲搶走她的淑女車,兩人打打鬧鬧,這樣看上去真好似一對小情侶。

“過分……這女的心機好重,好可怕,她一定是故意的,就是想搶走所有屬于我的東西。”

姜芷蕾扭過頭頻頻往車後頭望去,看見婁柏安不斷對任水韻獻慇勤,當下難過得流下失戀眼淚。

姜至聿不發一語,不着痕跡地挪回視線,踩在油門上的右腳卻不自覺地加重。

原以為這場鬧劇不過如此,畢竟高中生談的戀愛能有多認真?不過是一時的荷爾蒙作祟罷了。至少,任水韻是這麽想的。

可她終究低估了被嬌寵慣了的姜芷蕾。

一直以來,姜芷蕾便認定她闖進了姜家生活,搶走了姜家父母的某一部分關愛,對于姜家資源必須浪費在她身上這件事,尤其無法諒解。

因此,發生了“橫刀奪愛”事件後,姜芷蕾像是抓住了她的小辮子似的,開始鋪天蓋地向衆人控訴她的罪行。

“爸,媽,你們到底知不知道任水韻都對我做了什麽事?”

晚餐時,忙碌的姜家兩老難得出現在餐桌上,姜芷蕾便大哭着訴說她的委屈。

“我知道,她一直很忌妒我,她早就想搶走屬于我的東西。”

姜芷蕾把任水韻與婁柏安的事情,添加入自己的想像力,掰出了一個滿懷忌妒,不斷暗中陷害姜家乖乖牌公主的心機女角色。

毫無疑問地,這個角色自然是由任水韻來扮演。

任水韻當下欲辯解,可當她聽見馮阿姨對姜芷蕾說:“那男生有什麽好的?我本來就不贊同你跟他在一起,就算真是水韻搶走他,那也無所謂,正好!”

這句話單聽沒毛病,然而,倘若把話攤開來仔細檢視,其實,這席話完全體現了何謂親媽與不是親媽的心态。

馮阿姨的意思是,她瞧不上婁柏安,倘若婁柏安真與自己在一起,那反而幫助姜芷蕾速離了這個壞胚子。

所以呢?意即她真與婁柏安在一起也無所謂?哪怕壞胚子帶壞她,影響了她也無妨?

反覆解析着姜母無心間流露而出的自私心态,盡管明白這是人之常情,畢竟說到底,姜芷蕾才是她親生的孩子,可任水韻仍是寒透了心。

她垂下眼,悄然握緊了筷子,選擇沉默以對。

對座的姜至聿将這一切盡收眼底。

“媽,你幹嘛一直袒護她?!到底誰才是你女兒?”

單純的姜芷蕾聽不出為人母的那份私心,只當姜母是不願指責任水韻,當下又氣又鬧,非得把場面攪得亂哄哄才甘心。

“阿姨,我吃飽了。”任水韻放下碗筷,推椅起身,匆匆離開飯桌。

姜母一怔,後知後覺發現自己似乎說錯話,可看着任水韻倉皇離去的背影,意欲喊住她的那一聲,終究梗在喉頭出不來。

照顧任水韻只是出于一份道義,是不忍死去妹妹的請托,然而,但凡是人皆有私心,面對自己的子女,她當然會選擇保護姜芷蕾。

她知道,任水韻長于特殊家庭,心思特別敏感,肯定聽出了她方才那席話裏的私心。只是,她又能如何呢?面對子女這兩年來的不諒解,她也是妥協、付出了很多,亦處處給予任水韻許多資源援助,她實在無力再去照顧這個女孩的心情。

“好了,你媽的話都沒聽清楚,就只會吵,只會鬧,你都多大了,自己要有點分寸。”

向來在管教孩子方面傾向不多過問的姜父,亦忍不住出聲管束任性的女兒。

“爸,怎麽連你也這樣……”

“姜芷蕾,你要真有本事,就自己把男朋友搶回來,你跑來跟父母哭訴又能怎樣?難不成,你是要爸媽出面幫你把男朋友追回來?”

姜至聿一扔出這句直接銳利的挖苦,姜芷蕾當場自覺慚愧的紅了臉。

“至聿,你胡說什麽,你不也讨厭芷蕾跟那個男孩子牽扯在一起嗎?”姜母蹙眉地緊瞅兒子,不明白他怎會說出這樣的話。

對,他當然不可能贊同妹妹與那種纨绔子弟鬼混。可他也不想見到那個匪類與任水韻攪和在一起。

至于原因為何,他還摸不透。或許,也不想摸透。單純只是一種感覺。

一向處理得整齊的心思,出現奇異難解的波動,姜至聿頓覺面前的飯菜索然無味,他放下碗筷,起身離席。

“至聿?”姜家父母詫異地望着站起身的兒子。

“姜芷蕾,沒有人對你的戀愛煩惱有興趣,你少為了這種無聊事哭哭啼啼。”

漠然的撂下教訓,姜至聿罔顧父母的愕視,及妹妹受傷的委屈淚眼,轉身上樓。

行經三樓時,流暢的腳步略有凝滞,而後轉向了三樓長廊,來到長廊盡頭最底。

隔着那扇米白色房門,壓抑的哭聲,斷斷續續傳出。

姜至聿只是立于門外,低垂眼眸,面無表情的聽着。

那扇門,始終還是關着。始終,還是無人開啓……

日子渾渾噩噩地過,很快地,升上了高三,迎來了學測,放榜後開始填志願,然後是緊鑼密鼓的面試。

任水韻如願考入一間評價不錯的國立科大,當其他同學歡欣鼓舞的慶祝升格大學生,只有她開始盤算着,該找另一份時薪更好的打工。

然後,為了造福姜家人,別辜負了馮阿姨的那份私心,她确實與婁柏安混在一起了。

用“混”這個形容詞有些粗俗,文雅一些的用語是——她跟婁柏安走得很近。

由于殷厚的家世背景與人脈關系,婁柏安高三畢業後便直接保送進入某間私立大學。據說,原先婁家人是想把他送往美國,畢竟只要拿張美國學歷,日後回臺灣便無往不利,能一洗過去的學習黑歷史。

但婁柏安堅持留在臺灣就讀,婁家人拗不過他,只好另外安排。

原以為婁柏安上了大學,生活圈大不同,從此不會再來滋擾她這號小人物,怎料,這小子有事沒事就回高中校園,還經常到她打工場所消費堵人。

任水韻對婁柏安本是很排斥,可當她想起那日馮阿姨說的話,出于一種莫名的悲憤感……或許,有些傷心過後的自暴自棄,她不再對婁柏安冷眼相對。

漸漸地,她竟然跟婁柏安搭上話,成了說不清關系到底是什麽的朋友。

後來,她才發現,在婁柏安玩世不恭的笑臉之下,其實壓抑着許多苦悶與秘密。

興許是察覺了他的真實面貌,并不如他表現出來的那般放浪頹廢,她開始學着放開心胸去理解他這個人。

至于婁柏安的前前前女友,也就是姜家小公主,不負衆望地填上了第二志願,進入一間同樣被視作名校的S大,歡欣鼓舞的迎接大學生活,早将婁柏安與失戀一事留在高中回憶。

至于姜家的那位王子……聽說,他終于交了女朋友。跟他一樣的學霸女朋友。

十八歲生日那天,她走進以溫度起名的連鎖咖啡店,替自己買了一塊蛋糕,坐在露天座椅上,替自己慶祝。

沒有蠟燭,沒有禮物,沒有生日歌,但至少還有蛋糕。

她把蛋糕當午餐,兩三口吞下之後,便起身前往打工。

她在一間時薪不錯的高檔餐廳當服務生,擺脫了專賣牛肉面的平價連鎖餐廳,穿起了白制服與黑長褲,挽起馬尾,畫上淡妝,也算是有點小大人的模樣。

“Mandy,五號桌點餐。”

聽見領班發號施令,順應餐廳要求而随口起了“Mandy”當作英文名的任水韻,連忙抄起點餐單,推開連接內外場的矮門,走向裝潢奢華的用餐區。

忙碌的腳步一頓,她抓緊點餐單,停在接近五號桌的走道上。

……不會吧?!怎麽會是他!

瞪着坐在五號桌的高大身影,任水韻臉色奇慘無比,仿佛準備上斷頭臺似的,舉步維艱,非常緩慢地走到桌前。

這時,她才發覺,姜至聿不是單獨一個人,與他同桌的還有一名容貌秀氣,氣質乖巧的同齡女孩。

約會?任水韻腦中掠過這個詞,目光忍不住在女孩身上多作停留。

同時,姜至聿從菜單裏擡起眼,看見一臉怔楞杵立在桌前的她時,竟毫無意外。

反倒是她,莫名感到局促,故意垂下眼不與之對視。“請問你們需要什麽?”

姜至聿目光灼灼地直盯着她,說:“你換工作了?”

同桌女孩微楞,先瞄了一眼任水韻,才小小聲地問:“至聿,你認識的人嗎?”

“我小阿姨的女兒。”姜至聿如是回答,卻沒多加解釋兩人毫無血緣關系的事。

或許,是不想讓女朋友多心吧?任水韻莫名地揪着這一點想道。

女孩表情恍然,望向任水韻的目光多了一抹友善。

真好笑,看來他的女朋友對姜家的家庭狀況一無所知。任水韻在心底偷笑。

“嗯。”任水韻愛理不應的點了點頭。

“Mandy?”

聽見姜至聿忽爾用着疑似戲谑的口吻,喊着自己的英文名字,任水韻胸口一跳,感覺別扭的不悅湧上臉蛋。

她瞪着那張可惡的俊臉,雖然面無表情,可她總覺得他的眼神似微笑,他一定是故意的!

“是你的英文名字?”姜至聿明知故問。

“有什麽問題嗎?”這家夥是順風耳嗎?也太靈敏了!

姜至聿沒回答,兀自點餐:“請給我們兩份特餐。”

“沒問題。”最好噎死你!任水韻皮笑肉不笑的畫着點餐單。

正欲轉身離去時,姜至聿忽又喊住了她。“Mandy。”

是錯覺嗎?他喊的這聲,好似含着笑。任水韻緊蹙秀眉,腳跟一轉,側過身瞪向某人,不悅地問:“還需要什麽嗎?”

“給我多加一份甜點。”姜至聿頓了下,補充道:“就提拉米蘇吧。”

“噢。”任水韻一臉奇怪的睐他兩眼,拿起點餐單補上。

吃這麽多甜點不撐死你才怪!她在心底暗罵。

任水韻強忍滿腔不爽,為姜至聿與他的學霸女友服務,幸虧這家夥還算有點水準,一頓飯吃下來沒找她碴,表現得很自然,就好像真是來這裏用餐。

……所以,他出現在這兒只是一個巧合吧?應該不是她揣測的那樣。

說不出心底瞬間流淌過的情緒,該歸類為松口氣抑或失落,總之,任水韻覺得短短一小時的用餐時間,卻好似十個世紀這麽長。

最後送上甜點時,姜至聿睐了一眼她端上桌的那塊提拉米蘇。

“這個幫我打包。”他望着她說道。

吃不完還點這麽多幹嘛!就是有你這種貪心的家夥。任水韻心中直咕哝。

将蛋糕裝進透明塑膠盒,再放入紙袋裏,任水韻拎着紙袋來到櫃臺,遞給了剛付完餐費的姜至聿。

姜至聿卻看也不看她遞來的紙袋,而是望着她的雙眼,淡淡地說:“你留着吧,我不要了。”

“嗄?!”任水韻錯愕。搞什麽?他這是在耍人嗎?

姜至聿轉身之際,別有深意的投睐她一眼,說:“正好,今天不是你生日嗎?你留着過生日吧。”

“我?——等等,你怎麽知道我生日?”

對她的追問置若罔聞,姜至聿帶着女友離開餐廳,她只能一臉茫然的瞪大眼,目送那抹高大背影消失在門外。

當日打工結束後,她拎着蛋糕返家,深夜時分,一個人坐在書桌前,瞪着塑膠盒裏那塊提拉米蘇發呆。

不想費心神弄清楚他的用意,亦不願弄明白,此刻她胸中湧動的那份情緒,究竟該歸為何類,她反覆掙紮了下,終究打開了盒子,執起叉子将提拉米蘇解決。

一口接着一口,她把那些不該有的異想,連同心底萌發的情感,全都吃盡,不留一絲痕跡。

大二那年,她買了輛小綿羊,并正式搬出了姜家。

搬家那一天,正忙着籌劃出國念研究所,已許久沒在姜家露面的姜至聿,竟難得現身了。

他沒說什麽話,就只是坐在一樓客廳的沙發上,看着搬家工人忙進忙出,将任水韻房間的家具,逐一搬出姜家大門。

任水韻租賃的那間小套房,空蕩蕩的,什麽也沒供應,馮阿姨提議直接沿用她在姜家的家具。她雖有骨氣,但也明白現實狀況,以她目前的經濟能力,哪裏還買得起像樣的家具,再說,她用了四年多的那些家具,多少也有感情,反正總有一日,她會将欠姜家的都還清,就當作是自己買下的吧。

“哥,你今天怎麽有空回來?”姜芷蕾一下樓便驚訝的問着自家兄長。

“回家拿點東西。”姜至聿翻動着手裏的書,目光卻落在玄關處。

姜芷蕾順他的目光望去,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終于!一聽到媽說那個人要搬出去,我真的差點放鞭炮請流水席。”

“她還跟婁柏安在一起嗎?”沒由來的,姜至聿丢出了這一句。

姜芷蕾傻了一下,問:“你說誰?”

“你高三時愛得死去活來的那個婁柏安。”姜至聿淡淡睐了妹妹一眼。

姜芷蕾早已沉浸在多彩多姿的大學生活中,哪裏還記得此號人物,經“好心”的兄長提起,她方想起高三那場插曲。或者該說鬧劇。

姜芷蕾霎時紅了臉,表情甚是別扭地說:“喔,你說的是那個婁柏安喔。我怎麽知道他跟誰在一起,我跟他早沒聯絡了。”

“他不是念D大?那裏離任水韻的學校很近。”姜至聿說。

“我怎麽知道嘛,那是任水韻的事,你不會去問她喔。”姜芷蕾翻了個白眼。

正巧,任水韻提着随身行李下樓,看見客廳沙發上的姜家兄妹不禁一楞。

今天是什麽大日子?姜至聿怎麽會出現?她心底暗暗詫異。

“水韻,家裏還有個小冰箱用不着,你就一起帶去吧。”姜母跟着忙進忙出,幫着打點搬家事宜。

“謝謝阿姨。”任水韻沒有拒絕,而是大方收下,因為她清楚自己當下的處境,骨氣可不能換作冰箱使用。

“又不是要嫁人,搞得好像在準備嫁妝一樣。”姜芷蕾不以為然的輕哼。

“蕾蕾,你安靜一點。”姜母輕斥。

姜芷蕾吐吐舌,拿起遙控器,切開電源,看起她的BBC新聞。

姜至聿起身來到玄關,看着搬家工人接過任水韻的行李,她就站在門外,纖細修長的背影,透出一絲介于女孩與女人之間的特殊風情。

這一刻,他腦中竟浮現她初次來到這個家的情景。

那個嬌小瘦弱的女孩,短短數年,身高抽長,頭發蓄長,年紀漸長,可不變的是,她依然站在那兒,腰挺得直直的,獨自一個人。

仿佛對背後那道灼熱視線有所感,任水韻轉過身,迎上姜至聿異常專注的目光。

短短數秒縫,兩人互相凝視着彼此。

直至尴尬蘇醒,任水韻佯裝不經意的別開了眼。“你不是在忙着準備出國的事?今天怎麽有空回來?”

“回家拿點東西。”姜至聿輕描淡寫回道。

“噢。”她跟這家夥好像一點共同話題也沒有,能聊上個三句就算多。

任水韻視線飄開,假裝上前幫忙搬家工人,怎料,姜至聿忽爾啓嗓。

“可以離開這個家,你應該很高興吧?”

“啊?”她裝傻。

姜至聿卻朝她一笑。那笑,帶着幾分戲谑,與過去的嘲諷之笑大大不同,登時看怔了她。

感覺到彼此之間難得流動着溫和氛圍,任水韻腦中一熱,不知從哪兒生出的勇氣,脫口問道:“你跟你女朋友還在一起嗎?”

姜至聿嘴角若有似無地揚起,反問:“你好奇這個做什麽?”

“沒事不能好奇嗎?”她不自在地撇了撇唇。

“分了。”

她表情微呆,一時反應不過來。

随即又見姜至聿一臉嘲谑的說:“八成是去過你打工的餐廳,才會分手。”

“你、你亂說什麽!你跟你女朋友關我什麽事!”她雙頰微燙的高聲反駁。

“你還跟婁柏安混在一起嗎?”沒由來的,姜至聿問道。

她怔了下。“你怎麽知道?”

姜至聿未答,只是淡漠望着她,臉上毫無情緒起伏,似是随口提問。

可莫名地,她竟感覺得出,姜至聿是誤解了她與婁柏安的關系。

她下意識欲揚嗓解釋:“其實我跟婁柏安——”

“小姐,行李都搬完了,要出發了嗎?”搬家工人的插話打斷了兩人。

“水韻,我清點過了,家具跟行李件數都列在單子上面,等到了那邊之後,你自己要記得一樣一樣清點。”

方才忙着與搬家工人溝通的姜母,将點好的清單遞給了任水韻,并未察覺兩人之間那份異樣氛圍。

任水韻匆匆垂下眼,将心底傾洩而出的某種情緒,牢牢地壓回黑盒子。

“謝謝阿姨。”她緊捏着清單,不敢再看向門內的某人,倉皇跳上搬家貨車。

聽見貨車發動引擎,緩緩行駛在道路上,她始終低着頭,不敢往窗外望,更不敢望向後照鏡。

因為,她很清楚,不會有人站在身後目送她離開。

後照鏡裏更不會出現她渴望看見的那張臉……

再見了,待在姜家的四年又七個月,她永遠會記得這段日子,卻也會努力淡忘這段日子。

擡起手指,悄悄拭去眼角淚珠,任水韻不許自己再回顧過去。

她強迫自己往前看,不論是目光,抑或是心态,都只能往前,不許往後。

小媽說過:沉湎在過去的人往往最傻也最癡情,所以,要能切斷與自己聯系的過去,才能看清明日的陽光,走好未來的路。

她對姜家人不是沒有感情,但也并非沒有埋怨,就讓昨日總總留在過去,從今往後,她沒有監護人,沒有陌生的家人,只有她自己。

她一個人也能活得很好。很好,很好。一定會很好的。

仿佛祈禱,又似下達咒語,任水韻在心底反覆念誦。

告別在姜家寄人籬下的那一年,她二十歲,人生正要起飛。

任水韻拉緊了身上那件短腰薄夾克,端高手中那杯“自由古巴”,穿越過舞池裏搖來晃去的群魔亂舞。

這裏是臺北最知名的夜店,由藝人投資開設,時常有明星出入,吸引了無數少男少女前來追星朝聖。

任水韻不是沒上過夜店,可她一向讨厭這裏,每當有明星現身,人潮就像喪屍一樣瘋狂湧現,尖叫聲蓋過音樂聲,俨然成了那些明星的個人秀場。

“水韻,這裏。”包廂裏突然伸出一只手,将任水韻拉進裏頭。

任水韻訝喊一聲,險些翻倒手中的酒,一只大手及時接過那杯酒,往嘴邊低啜一口,随後朝她舉杯致意。

瞪着婁柏安成熟的英俊笑容,她一把搶過自己的酒,挑了個座位坐下。

婁柏安湊了過來,幾乎是貼在她的頸側說話:“喂,今天是我生日,你都沒有任何表示嗎?”

“我的表示還不夠明顯嗎?”

任水韻給了他一記白眼,極度不文雅,然而看在婁柏安眼底, 卻是透着一股小女人的自然柔媚,哪怕他極力壓抑心底的情感,目光仍是不由自主地停留在那張嬌豔的臉蛋上。

“我願意跟你繼續當了五年的朋友,這已經夠意思了吧?”任水韻輕哼。

“好好好,是是是。”婁柏安可不敢惹她大小姐不高興。

“你慶生一定得選在這裏嗎?就不能找個地方好好吃飯嗎?”

她環視包廂裏的男男女女,除去某些豔麗的小模明星,幾乎是政商二、三代,身份非富即貴,相較之下,她這個普通人顯得格格不入。

“找個安靜的地方吃飯當然沒問題,不過問題是,就你跟我,你肯嗎?”

聽見婁柏安用着浪蕩不羁的态度詢問,任水韻只當他是風流病發作,根本不當回事,然而當她不經意撇眸,瞥見他眼中那抹熾熱的情感時,她結結實實地楞住。

這麽多年來,情同閨密的高中同學早已失聯,驀然回首,身邊朋友來來去去,唯一留下的舊識,竟然只有婁柏安一個,這恐怕是當初十七歲的她,始料未及的。

去年她大學畢業,畢業典禮上,婁柏安帶來了花束與禮物為她慶祝,高大俊美且家世過人的他,當下成了全場焦點,她連帶地成為衆人追問的對象。

婁柏安大學畢業一年餘,成了父親的議員助理,天天開著名車到處吃喝玩樂,無所事事卻能坐領高薪,完全是标準的纨绔子弟範兒。

然而,她比誰都清楚這小子的能耐絕非如此,他不過是致力扮演好富家公子哥兒該有的模樣罷了,歸根究柢,原因依然出在他的家庭……但這些事已超過她該關心的範圍,所以她從來不過問。

這些年來,她靠着兼差打工自力更生,真遇上困難時,還是婁柏安伸的援手,她已将他當作半個哥哥般看待,從未萌生異性之間的情愫。

她原以為,婁柏安對她不過是朋友之情,畢竟,這些年來他身邊女友早已換過無數輪,不管是空有美貌的草包美女,抑或是高學歷氣質美人,各種類型,應有盡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從無空缺。

“水韻,你發什麽呆呢?”婁柏安笑哼,伸手輕彈一下她的鼻尖。

任水韻僵住,下意識躲開。然而,這一躲,卻躲出了尴尬。

大手停格在半空,婁柏安面上笑容微怔,眼中一抹光彩悄無聲息地黯下。

匆匆擱下酒杯,任水韻起身,不敢對上婁柏安的眼。

“我把我的錢包留在家裏了,我先回家一趟。”

“今天我生日,理當我請客,你留下。”

婁柏安跟着站起身,擋住包廂出口,依然笑着,可那抹笑卻有些空洞,似是一種掩飾。

任水韻氣自己太晚察覺,原來婁柏安對她……不想了,她根本不該察覺,更不應該被他察覺她的知情,這只會打壞朋友情誼。

“你知道的,我不喜歡欠人。”她終于擡起那雙清澈大眼,直直望入婁柏安眼底,話中有話的表達暗示。

“你願意來參加我的生日派對,怎麽說我都該請客,你沒有欠我。”這會兒改換婁柏安裝傻。

“學長,你知道我的習慣,除了茶與咖啡,我從不讓人請喝酒。”任水韻異常堅持的強調。

她始終謹記小媽生前說過的每句話,哪怕只是俏皮的玩笑話,她依然記憶深刻。

小媽說過:記住,女人啊,只能讓自己喜歡的男人請喝酒,因為一杯酒能改變的事情可多着,你可千萬不能因小失大。

“水韻,讓我請你一次,你會發現,其實沒這麽可怕。”婁柏安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同樣拐彎抹角的話中有話。

“學長,我們是朋友,你明明說過,朋友不該強迫對方做出她不想的事情。”

“沒錯,我是說過。”婁柏安笑裏多了一絲無奈。“但我發現,對于你這個硬脾氣的頑固女孩,倘若不強迫你,恐怕你會到死都還保有初吻。”

這席話說得夠明确了,即便任水韻仍想繼續裝傻,亦顯得尴尬牽強。

她索性心一橫,把話說白:“我對你沒有那種心思,你應該比誰都清楚。”

“那你對誰才有這種心思?”婁柏安追問。

“誰都沒有。”

“你撒謊。你心裏明明有人。”婁柏安好似看穿她一般的鐵口直斷。

“我沒有。”

“既然這樣,那你不應該拒絕我,為何不試試看?”

“對我來說,這種事情永遠不可能試試看。”她氣憤地指正他。

“你二十三歲了,不是未成年,你在怕什麽?難不成我會吃了你?”

婁柏安猛然一個跨步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任水韻胸中一慌,別開了眼,索性直接繞過他,倉皇逃離了包廂。

“水韻!任水韻!”

吵雜的音樂聲中,依稀能聽見婁柏安追出包廂的叫喚聲。

她越走越急,卻推不開那些嘻鬧跳舞的人潮,只能被卡在舞動的人群之中。

霍地,一只手臂強硬地将她往後帶。

“婁柏安,你別這樣——”

轉身瞬間,任水韻下意識脫口輕斥,豈知,當腳下轉了個圈,站定之時,水眸驚異地瞪圓,話就這麽梗在喉尖。

拉住她手的男人,一身黑衣黑褲,打扮依然乏善可陳的低調。

然而,他的俊美可一點也不低調。

三年的時光抛琢,将本就深邃的輪廓,雕塑得更加棱角分明;飛揚劍眉,直挺鼻梁,入刻深眸,立體薄唇。

他好像又高了一點,又瘦了一點,膚色黑了一些,卻也越發俊朗出衆。

即便音樂聲震耳,可她仍能聽見周圍有人在竊竊私語,似在猜測他是否為某個影視圈明星。

他變了,變得更成熟,更俊美,更耀眼。

她變了。

姜至聿面無表情地打量起眼前微喘的女人。

是的,不再是女孩,而是女人。

她瘦了,抽高了,即便燈光昏暗,仍能看出她膚色雪白,臉上妝容合宜,襯得五官宛若洋娃娃般精致秀麗。

一襲波希米亞風短洋裝搭上過膝麂皮長靴,将她纖細有致的身段完美襯托,她立于舞池上,燈光灑落,宛若不知名的女明星降臨,如此亮眼。

“水韻。”

人潮之外傳來婁柏安的叫喚聲,任水韻面色浮現一絲緊張,見狀,姜至聿握緊掌裏的皓腕,将她帶往逃生出口。

倉卒的腳步聲,在盛夏悶熱的空氣中叩叩作響,姜至聿推開逃生門,迎面而來的一陣涼風,讓緊跟在後的任水韻宛若夢醒。

她怔愕地任由姜至聿牽着來到夜店外的馬路上,目光不自覺地落在握住自己的那只大手上。

真的是他。不是幻覺,亦非認錯人,看着那只修長的大手,她便認得。

當初,也是這只手拉着她,躲開了失控的父親。

姜至聿牽着她來到一輛黑色跑車前,然後松開了她,轉而拉開副座車門,示意她坐入。

任水韻有絲茫然,姜至聿卻說:“你不是在躲婁柏安?”

“我……”也罷。方才她那樣的舉動,确實是躲。本欲開口解釋的任水韻,思索片刻後,選擇乖乖上車。

看着姜至聿繞過車頭,坐入駕駛座,車門密合,隔絕了外頭的悶熱與喧嚣。

明明這些年來已見多風浪,明明早已不再是十幾歲的小女孩,然而此刻與這個男人單獨相處,任水韻仍莫名感到局促不安。

聞着車裏飄散着酒氣,任水韻原以為是自己身上的,可當她再仔細嗅聞,才發覺酒氣來自于駕駛座。

“你喝酒了?”她訝異的問。

姜至聿長眸橫睐她,嘴角微挑,反問:“你以為我幾歲?”

任水韻楞住,當下窘得發慌。是啊,她這是怎麽了?老還把彼此當作是高中生。

“你什麽時候回臺灣的?”她紅着頰撇開話題。

“前兩天。”他将頭往後靠,雙臂抱胸,長眸微閉,似在休息。

“噢,難怪我沒聽阿姨提起。”

“你幾時回過家裏?”

是錯覺嗎?總覺得他這一句聽起來像盤查。任水韻古怪地親了親某人。

然而,駕駛座上的男人卻閉起了眼,全然看不出情緒。

“我偶爾會回去看阿姨跟叔叔。”她心虛地回答。

“偶爾?你的偶爾可真是稀有。三年來,我每次回臺灣都不曾在家裏碰過你。”

聽出他話中的諷味,任水韻不甘示弱地辯駁:“你活動那麽多,又不是天天待在家裏,就算我回去,也不見得能碰見你。”

“你跟婁柏安倒是還聯絡得挺勤的。”

瞥見駕駛座上的男人淡淡掀眸,意味深長的瞟來一眼,她心口無端一窒。

她為何要感到心虛?真好笑,他又不是她的家人!

“他一直是我的朋友。”任水韻沒好氣的回答。

“什麽樣的朋友?”

“就——等一下,你現在是在調查我嗎?”她不悅的蹙眉,不明白自己為何得乖乖接受他的盤查。

姜至聿只是挪回視線,再次閉起眼,不吭聲了。

“姜至聿?你幹嘛?說話啊。”任水韻出聲催促。

“等我酒醒。”姜至聿簡潔回答。

“你喝醉了?”她以為他只是喝了點酒,沒想到居然醉了。

駕駛座上的男人未回,只能聽見他規律的呼息聲。

任水韻往後一靠,側躺在副座裏,靜靜地看着這個喝醉的姜至聿。

三年不見,這家夥還是一樣讨人厭嘛……

晶澈大眼漸染一抹幽光,任水韻說不清心底的感覺,只覺得每次看見他,心中有個地方就是特別難受。

是因為那段苦澀的青春歲月裏,到處充斥着他的身影吧?

聽說,他在美國念書念得順風順水,今年就準備交出論文拿學位;再聽說,他在美國有了新女友,對方是某財團的女兒,漂亮聰明,打算陪着他回國,等他服完兵役後便訂婚。

多麽不一樣的人生。

他與她,曾經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如今他走向了一條她永難企及的康莊大道,而她呢,依然在現實中掙紮打滾。

想來命運真奇妙,倘若當初不是因為小媽當了她的繼母,她也不會認識姜家人,更不可能跟眼前這個男人有任何交集。

但,終究只是短暫的,不可能長久。

說不上來胸中那抹悵然是怎麽回事,任水韻的目光無法從姜至聿臉上移開,她就這麽靜靜地,幽幽地凝視着,全然忘了時間。

“姜至聿?”她低低喊了一聲。

沒反應。

“姜至聿!”她重重地喊了一聲。

仍然沒反應。

仿佛有種不可抗拒的魔力牽引,又似是婁柏安那席話在心底發酵、作祟。

她挪動身子,輕緩無聲地湊近駕駛座,這一次,她沒有發出聲音,只是掀動唇瓣,無聲地喊了男人名字。

沉睡中的俊美面龐依然毫無反應。

她如同着魔一般,半掩眼睫,欲将唇印上他的。

然而,雙唇即将重疊的前一刻,她忽然停住,心底湧現迷茫與恐懼,促使她急欲退回原本位置。

豈料,睡美男驟然掀眸,直勾勾望入她驚詫的眼。

下一刻,他探手扣住她後腦勺,将薄唇印上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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