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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章華之一直在做夢。

夢見的竟然是方若林。

仿佛一個旁觀者,在看着他的生活。

起初只是一些零零散散的,時而清晰時而模糊的片段,後來逐漸地連貫清晰起來,就仿佛親眼看着他和他周遭發生的一切。

也許是因為太在意之前發生的事,由于心理暗示才會做這樣的夢?但為何會持續這麽久而且如此真實?章華之不明白,也不敢打電話給方若林求證。他潛意識地覺得,只要不和方若林有聯系,就不會再和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和事情再扯上關系。

方若林不敢和家裏說在老家發生的事。和章華之一樣,他也覺得,只要把那段經歷遺忘掉,一切就會過去的。現在他可是在遠離那條河的地方,他已經安全了。

所以很快地,他就恢複了往日的脾性,吃喝玩樂混日子等上班。

最近他的腦裏總是反複地出現一段旋律,時間久了他甚至都能哼出來。可是那是什麽曲子,他什麽時候有聽過卻完全沒有頭緒。無聊好奇之下,他上網去找,原來是一首不知道什麽年代的粵曲。他對這種老掉牙的歌曲沒興趣,不過既然下了就放着懶得删掉。

打完球回來,看見方爸坐在他房間的電腦前,音箱裏正放着那首粵曲。

“爸你怎麽來用我的電腦?”他随口說着,在衣櫃拿衣服洗澡。可是只有沉默的背影,沒有回應。

該不會是看到他什麽藏起來不能見人的東西了吧。方若林瞄了一眼電腦,沒事啊,只有桌面。

那首粵曲播放完了,又自動重播。

“這麽喜歡聽這首歌?爸你以前聽過啊?”

“是啊,很多年沒聽了……”

平板的緩慢的話音傳來,和方爸平常的語調很不一樣。方若林想他大概在緬懷當年,就不去理會,先洗澡去。

洗完回到房間,方爸不在了。看看時間才下午三點多,先睡一覺再起來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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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上升的電梯。

無聲的空間裏,只有他和老爸。

電梯一直往上升,好像沒有盡頭,沒有終點。

身邊的老爸也一直沒有動靜。整個空間安靜得連呼吸都沒有。

他終于忍不住,問:“爸,我們要去哪?”

“回家……”

頓了一下,電梯停了。電梯門打開,老爸走了出去。他在門外站住,回過頭,向方若林招手,“過來,過來呀,不過來你會死的……”

方若林頭皮一下子炸麻了。老爸的臉,為什麽會變成太爺爺!他才不要過去!他死也不要過去!

突然哐啷一聲,電梯猛然搖晃一下,開始快速往下墜落。太過猛烈的失重感讓他窒息得心髒都要停止,沖到喉嚨的呼喊像被硬生生掐住沖不出去——

方若林猛地紮醒,渾身冷汗。喘着氣,他驚惶茫然張望四周,還是自己的房間,原來是夢。

可是那夢實在太真實,他甚至還能清晰回想起那種失重到窒息的恐懼。喘了半天狂跳的心髒才稍微平複下來。

抹了一把臉上的汗,他起身去開房間的燈。一覺睡醒天都要黑了,他居然睡了那麽久。

一道人影在昏暗的房外緩緩經過。他心裏又一驚,才反應過來那是老爸。

“爸你在幹嘛啊?天黑了還不開燈。”

“天黑了……要點煤油燈啊……”

又是那種平板緩慢的話音。方若林愣了一下,“哪裏來的煤油燈啊?”

“我從美國帶回來的啊……”那人影折了回來,手裏提着一盞老式煤油燈,造型和老家碉樓裏的一模一樣。方若林的頭皮又一次炸麻了。

昏黃的燈光裏,方爸的側臉竟和太爺爺那麽像!

門口突然傳來開門的聲音。客廳的燈被打開。

“這麽晚了怎麽還不開燈?”進來的是方媽。

“媽!”方若林仿佛自窒息中喘過氣來,情不自禁喊了出來。

“怎麽了?”

“爸他……他很古怪!”

“你爸怎麽古怪了?”

“他、他、他……他不開燈點煤油燈。”方若林突然發現不知道該如何述說他遭遇和感覺到的一切。

“什麽亂七八糟的,他又不在家點什麽燈?”方媽不在意地說着,提着滿手的菜走進廚房。

“不在家?”

“啊。今天上午他不是飛去北京出差嗎,說要下星期才回來啊。”

方若林呆立了好一陣子,突然沖入爸媽的房間,沒人。

再沖入其餘房間,連自己的都進去看一遍,全都沒有!

他木然走出客廳,跌坐在沙發上,腦子一片空白。

方媽把做好的鴨捧到客廳祖先牌位前擺好,又端上其他果品,插上兩柱香祭拜,拜完了到門口兩邊香插各插上一炷香,然後蹲在門口燒紙錢。她信口說着:“對了,今天七月十四過節,晚上別出去玩了。”

方若林好像聽不見似的,仍然呆滞地坐着。

安靜的空間裏突然傳來一片聲音,依稀仿佛是琴聲歌聲,飄飄渺渺地,在由遠而近。

他的意識被這片聲音牽動,不由自主地聽了一陣子,突然想起什麽,沖入自己的房間,——電腦是關着的!

他高聲問:“媽,你聽到嗎?”

“聽到什麽?”

“歌聲啊!”

“什麽歌聲?哪裏有聲音。”

他臉色大變。

歌聲琴聲越來越清晰,清冷得仿佛在極空曠的地方寂靜回響。

郎歸晚,落花遍地愁黯淡,獨嗟嘆,尤悲上蒼妒紅顏。

血淚落滿衿,往事一記悵千番,舊恩愛,舊譜怕複彈,前情泛泛,傷春晚晚,夢不見,夢不見郎還……

是那首粵曲。

他拖着發軟的雙腿走出客廳。方媽靜靜地站在中央,走近了才聽到,她居然跟着那歌聲在哼。

前情泛泛,傷春晚晚,夢不見,夢不見郎還……

“媽……”他駭然喊了一聲。方媽回過頭來,臉上一片木然。然而,那眼瞳裏,竟映出一個人像。——挂在謝園培仙別墅裏,二太太的畫像。

方若林明知結果,還是僵硬地回過頭去。後面是一面白牆。

回過頭來,方媽已經貼了上來,左手緊緊抓住他的手臂,伸出右手鉗制他的頭頂,力氣大得竟似要刺穿他的頭顱。

“還給我……”

“啊!!”

方若林用盡所有力氣掙脫她的禁锢把她狠狠推倒在地上,崩潰地抄起茶幾上的水果刀就要捅下去。

“住手老方!”

剎那間竟有兩只手伸來用力把他往後拉,狠狠地刮了他一耳光,才把他刮醒過來。

他大口喘着氣,呆呆地看着倒在地上暈過去的老媽。四下空氣中什麽也沒有。

把老媽送進了醫院,需要留院觀察。

方若林看着廁所鏡子裏的自己,被狠刮過一耳光的左臉已經腫起來,而且還有幾道被指甲刮傷的血痕。

當時那句呼喊,那雙手,到底怎麽回事?會叫他老方的,一向只有那個人而已。

章華之從夢中驚醒過來,坐在床上失神了半天,才慢慢擡起右手,愣愣地看着指甲裏的皮屑和血跡。

是真的。居然是真的!

在緊要關頭的一剎那,明知那是夢,他也忍不住去出手制止,但卻竟然觸碰到簡直是真實的觸感。

他夢到的到底是夢,還是現實?

驚惶混亂地在家裏呆了一天,直到晚上那人打來電話。

“華之,拉住我的,到底是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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