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穿書
大殿幽暗,透不進一絲日光。
斑駁的血跡,從暗處一路延伸。
男人的唇角滴滴答答地落下血珠,砸在地上,碎成細小的血珠。
血紅的綢緞系在手腕上吊起他的身體,足尖堪堪點地,雪白的小腿使不上力,無法克制地顫抖。
他垂着頭,墨發柔順垂下,掩蓋了他的神情。
從身前探來的一只手,偏要撩開他的頭發,讓他的情緒暴露出來。看他不堪忍受地阖上雙眼,黑衣之人發出一聲輕笑,惡意地将殷紅的血抹在他的唇上。
黑衣人指尖冰冷,從脖頸到腰肢,所觸及的肌膚受了寒冷,都忍不住輕輕戰栗。
白如雪的外衣被輕而易舉地挑開,被束縛的男人劇烈地掙動着。紅綢只擡高了些,他的掙紮陡然失了力道,綿軟的身體被人輕易掌控。
冰冷的手指與肌膚相觸,輕柔地搔刮,像是怕驚擾了本就恐慌的人。黑衣人的聲音也溫柔如水:“師尊當年如何對待徒兒的,如今到了徒兒回報的時候了。”
男人沒因為他的溫聲安慰而有任何放松。
他了解這人,聲音有多輕柔,下手便有多果斷。
話音剛落,男人便如同被強硬掰斷了翅膀的鳥雀,身體繃得如同一張快要斷掉的弓,喉嚨發出沙啞而癫狂的嘶鳴。
——黑衣人的手直接貫穿了他的丹田。
男人猛地擡起頭,雙眼無神地對上黑衣人戲谑的神情,而後猛地仰起頭,似是不願看他。
撕心裂肺的痛。
素弦仰着頭,滾燙的淚大滴大滴地從眼眶中滾落,砸在血泊之中,濺起鮮紅的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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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麽會被吊了起來,在夢中怎麽會這麽痛。
一片水霧糊住了他的視線,素弦無力地垂下頭時,才發現自己身前還站着一個殺氣森森的人。
眼淚又沒忍住滾了出來。
被吓的。
好可怕的噩夢,他怎麽會夢到這種東西。
黑衣人将手抽出,劇痛再次傳來,素弦忍不住顫抖。
他滿心祈禱着這場夢快些醒來,卻聽到身前人問了一句:“徒兒被你掏出內丹時,也是這樣的痛……師尊可還受得住?”
痛苦太過劇烈,素弦的腦子已經亂成了漿糊。
什麽師尊,他自己都還是個學生,哪裏來的師尊徒弟……
他拼命地搖着頭,想要掙脫這個恐怖過頭的噩夢。
卻沒注意到,黑衣人的目光因他的強烈拒絕而黯淡了一瞬,像是悲傷于他的敢做不敢當。
面前人所受的痛苦,哪裏比得上他的萬分之一。
當日這人将他內丹生生挖去,将他扔下懸崖,他吊着一口氣,垂死掙紮了百日,他親手剔除了無數次傷口上的爛肉,每一次都猶如重新經歷一次剖丹的痛苦。
而始作俑者只經歷了一次,便向他搖頭乞憐。
“我都從地獄爬回來了,你卻說受不住。”他輕笑了聲,宛如自嘲,“想要了斷是嗎……好,我給你。”
·
玄幽宗,清淨峰。
素弦猛然睜開眼睛,空濛的眸子中倒映着空無一人的殿宇。
好痛啊,他剛剛差點以為自己要死了。
那人輕柔的聲音還回蕩在耳邊,死亡的威懾尚且萦繞在心頭,目光所及之處,卻變成了一汪泱泱的池水。
夢中恐怖的黑衣人,早已不知所蹤。
方才的夢已經夠光怪迷離,清醒過來的世界卻更陌生。
他坐在地上,渾身濕噠噠的,還在往下滴水,像是剛從水裏狼狽地被人撈上來。
他愣了一會兒,腳下一滑,點到了寒池的水,凍得縮了回來,又撞上身後的暖石,痛得他不敢再動彈。
寒氣氤氲的池水,倒映着他無聲的崩潰。
寒池,暖石,他認得這裏。
他熬夜看的那本小說裏,男主的反派師尊被男主重傷後,便常年待在這樣一處療傷之地。
向來內向的素弦,在期末考試前壓力太大,熬夜看完了一本暗黑向修真小說。
素弦一向不喜歡标榜黑暗類的小說,可這書前半部分雖然曲折頗多,整體基調卻很積極,他便一無所知地了下去。
男主慕南風幼時在一個修真小家族中頗受虐待,玄幽宗的仙尊雲游時發現了他,對男主堅韌的性格心生憐愛,把人收回了門下。
慕南風身負天生魔體,在宗門中頗受排擠,卻難得沒有長歪,雖有些城府,卻性情溫和,心境平和,胸中自有丘壑。
憑着出衆的能力與心境,他逐漸在新一輩弟子中有了些名氣,看上去未來可期。
直到他的師尊,就是那個一向待他親和的素弦仙尊,毫無征兆地挖了男主的內丹,将瀕死的他丢下了懸崖。
作者花了整整三章的篇幅,講述素弦仙尊的喪心病狂,男主如何從震驚詫異到痛苦掙紮,最後找到機緣逃出生天。
素弦:“……”
素弦當時心和男主一樣,哇涼哇涼的。
原來素弦仙尊身有隐疾,一早就看上了男主能夠給他治病的內丹,只把男主當豬崽子,養大了就宰了吃。
男主福大命大自然沒有死,卻身心受創,從此以後走上了入魔黑化的不歸路。
怪不得好好一個仙道男主會是天生魔體呢!原來在這等着!
素弦看到這裏,裹着被子抓狂地在床上滾了好幾圈,砸手機的心都有了。
可他實在很想知道男主最後怎麽樣了,只能強忍着憤怒看完了後來的劇情。順便也想知道一下那個和自己同樣名字的素弦仙尊有沒有自食其果。
那之後……素弦恨不得自己沒看過這本小說。
入魔後慕南風性情大變,喜怒無常睚眦必報,将從前冒犯過自己的人斬草除根。素弦仙尊首當其沖,但這人在挖取慕南風內丹時受了傷,無法輕易動用靈力,整日龜縮在玄幽宗清淨峰中,男主便隐藏魔氣混到他身邊,将無力反抗素弦仙尊殺死在清靜峰主殿中。
就像他剛才夢見的那樣。
“想要了斷是嗎……”慕南風魔鬼般的呢喃透過了夢境,瘆得素弦狠狠打了個寒顫。
更讓他發冷的是,小說中的慕南風,在将內丹從素弦仙尊的丹田裏挖出來後,直接把他一口口生吃了。因為仙修的道體能夠幫助他提升修為。
自那以後,男主徹底放飛自我,變成了一個茹毛飲血,同類相食的怪物。
光是想想素弦都要反胃。
素弦抓着身後巨大的暖石,指節用力到泛白,強迫自己鎮靜下來。
不想了斷。
他從小性格內向,一直生活在社交恐懼的陰影之下,連一個人去商店開口買樣東西都不敢。今年好不容易好轉了些,能夠和正常人一樣去學校,讓他這時候了斷……開什麽玩笑呢。
就算是穿越到了另一個世界,可能會被男主吃掉,他也要想辦法活下來。
可那是以殺證道,能夠吃掉自己同門弟子還品評人家味道的男主啊。
作者描寫的慕南風後期有多狂霸酷炫拽,素弦回想起來就有多想哭。
血肉模糊的想象讓素弦打了個冷戰,一陣寒風吹來,他輕輕打了個噴嚏。
說好的修真者功體不懼寒暑呢……素弦默默吐槽。
他光是坐在池邊,都覺得呼吸不暢,這具身體有舊疾,又被男主重傷,實在虛的很。
素弦小吸了幾口氣,輕戳了戳自己還完好無缺的小肚子,下決心先保護好它,再好好調養身體。
還沒等素弦想出一個巧妙的保命之法,便聽到不遠處傳來弟子的通報聲:“尊上,宗主傳訊回來,說慕南風快到了。”
素弦:“……”救命啊!
這鬼地方怎麽會有人!
素弦腳下一滑,差點沒從水邊摔下去,小心翼翼地把腿縮了回來。
他偷偷往外面探頭看了一眼。或許是從前的素弦仙尊也很自閉,殿門裏幾步擺了幾張屏風,嚴嚴實實地遮住了外人的視線。素弦只能看到弟子影影綽綽的身形,想必那弟子全然看不見他。
仗着弟子看不見自己,素弦摸着胸口松了口氣,才思索起那弟子的話。
宗主傳訊說,慕南風快到了。
慕、南、風、快、到、了。
素弦:啊。人要沒了。
剛才夢中的情景……非要讓他這麽快重演一遍嗎。
他穿過來就是為了痛苦地死上兩回嗎。
素弦阖上眼睛,努力回想這段讓他思之生畏的情節。
慕南風在懸崖底掙紮了幾百日,最終入魔,在一處小秘境之中休養生息,修煉得差不多時,便準備出去轉轉。
這一轉就遇到了外出辦事的老熟人,玄幽宗的宗主。
宗主此時不知慕南風入魔,慕南風用仙器隐藏了身上的魔氣,編出了一個誤入秘境被困百年的謊話,騙得宗主相信了他,還給他信物,讓他回玄幽宗照顧他那因為舊傷發作而功體虛弱的師尊。
慕南風當然回去好好照顧了他虛弱的師尊,還順帶着“照顧”了一下昔日的同門——用他的尖牙利齒。
他走的那一日,玄幽宗流血漂橹,屍橫遍野。
素弦當初看時只覺膽顫,如今想想,還氣得發抖。
他發覺原主不僅壞,而且蠢。
但凡他能朝玄幽宗宗主說一句,自己被徒弟打傷,而不是為了臉面不肯開口,玄幽宗都不會死傷的那麽慘重。
素弦出神地想了一會兒,想起那弟子還在被自己晾着,一時有些過意不去,便開口:“先別放他進來。”
他他他還需要一點時間來想對策。
素弦嘆了口氣,睜開眼睛,視線掃過平靜的水面。
卻在霧氣之中,看見了一個影影綽綽的黑影。
那人就站在他身後,笑容溫溫柔柔。在素弦眼中,卻像極了劇毒的蝮蛇。
·
外面那弟子向來唯素弦之命是從,聽他不想讓慕南風進來,也不問為什麽,只道了聲:“是。”
裏面再度安靜下來,仙尊也沒讓他離開,弟子權衡片刻,老實待在原地,等候素弦下一個命令。
命令沒等到,卻等到了一聲急促的輕聲尖叫。
是仙尊的聲音。
弟子不知道裏面發生了什麽,關切地問詢:“仙尊?”
自顧不暇的素弦沒能第一時間回應他,殿內陷入一片沉默。
弟子直面着殿內。
面前的屏風像一層薄如紙的結界,只要伸手一撥,就能看清裏面發生了什麽。
弟子擡起手來,沉寂已久的殿內終于傳出了聲響。
“別進來。”
聲音微弱,壓抑着緊張與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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