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天譴

慕南風懷緊了素弦, 不自覺地戒備着:“師伯星夜來訪,師尊還沒醒,不妨先在清淨峰住一宿, 等明日師尊醒了再做打算。”

梅毓笑道:“我守着他。給他看看身子。”他又道:“你擔心誰也不必擔心我……我絕不會害小師弟。”

慕南風默然。

梅毓和上次見面時, 顯然不同了。他想起了什麽?定然與師尊有關。

師尊身上的謎團太多, 答案近在眼前,他不肯放棄。

“弟子和師伯一起守。”慕南風握緊了素弦的手, 不願放開。他看向梅毓,面含抱歉,“師尊抓我抓得緊, 恕弟子不能起身迎接師伯。”

梅毓脾氣好,不計較這些, 輕輕帶上了門,便坐在離床最近的軟塌上。溫柔的目光落在素弦身上。

素弦若有所查,往慕南風懷裏縮了縮。

慕南風以手為梳,輕輕按着,柔順的青絲從手心滑下。素弦的呼吸逐漸安穩。

“師伯。”慕南風輕聲叫。

“怎麽了?”軟塌上的人應聲擡頭。

黑衣人仰起頭來, 眸光陰冷:“師尊怕你——為什麽。”

梅毓:“小師弟發病了。”

“可他不怕我。”慕南風冷笑。

梅毓笑了笑,不答。

“我總歸不會害他。”梅毓看着素弦, 目光如水,“我忘卻了許多前塵,你師尊想必也差不多。我近些時日想起了些從前的事, 還沒敢與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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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南風心中一緊,手上用了力, 身側傳來一聲難耐的低吟:“南風……”

慕南風回過神來,陡然松手。梅毓的聲音停了。

慕南風看向相連的指尖。指節被夾得泛白,一松開, 紅暈很快染開,像是被狠狠蹂.躏過一番。

他湊上去,輕輕呵氣,朝着素弦道歉:“徒兒一時不察,力道大了,師尊繼續睡吧。”

素弦累得很了,本就沒清醒,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朝着慕南風蹭了蹭,沉沉睡去。

梅毓嘆了一聲:“他黏你。”

慕南風的唇角忍不住勾起來,不回頭,壓住了喜悅,冷着語調問:“師伯想起了什麽?”

“想起了……一個落雨的夜裏,你師尊淋得濕透了,來找我。他站都站不穩,扶着牆跟我說,讓我救你。”

·

素弦的神思飄回了過去。

他手裏握着劍,手心滴着血——他用自己的劍,割傷了自己。

傷口簡單,他卻顧不上處理,只朝着玄幽宗最偏遠的藥峰趕。梅毓在那裏。

藥峰陽光雨露皆有時令,今日正逢暴雨,一路上見不到弟子。

梅毓察覺他來,忙趕出門迎他。

炸雷轟響,天空忽明忽暗。

竹屋裏有股清新的藥香,素弦就着藥香,癱在牆邊。梅毓沾了草藥,給他治傷。

很少有人能讓他的小師弟這麽驚恐了。越是驚恐,越是在意。他在意的人,除去這幾位師兄外……

“你徒弟真快入魔了?”

“……是。”

素弦垂着頭,聲音壓抑着痛苦:“我差點想和他同歸于盡。”

“下手了?”

素弦搖着頭,脆弱得像個剛學會走路就跌倒的孩子:“沒有……他情況時好時壞。入魔已成定局,只是時間問題。我用了好多辦法,一點用都沒有。”

“多試試。千萬別殺他,”梅毓扶他起來,坐在竹椅邊緣,輕聲安慰他,“要是他死了,再找個人鎮住你的身子容易,要找個如此和你心意的人,怕是難了。”

來找梅毓前,素弦慌得一塌糊塗。被取笑一通,素弦耳尖微紅,卻安定了些。他微微抿唇,眼裏閃着光:“他方才魔氣散了些,在清淨峰歇下了。”

他擡起頭,眼中帶着懇求:“師兄……藏經閣裏發現的禁術,當真不能用嗎?”

窗外響起炸雷,威勢凜然,似是天道的警告。

梅毓的動作頓了一瞬,他面上少見地出現了掙紮。

上藥的手,被病患捉了個正着。素弦用力極大,纖細的手腕不住顫抖:“師兄幫我開陣,我進去看一眼……就一眼。南風他是個好孩子,他不能這麽不明不白地入魔……我或許擺脫不了體質了,可天生魔體并非無法可解,只要找到幽州的魔種藏在了哪裏,他就還有機會……”

炸雷接二連三地炸起。

他幾乎帶了哭腔:“師兄,救救他。他不能入魔。”

他極迅速、極小聲地,紅着耳尖,認真地解釋:“我第一次為人師,我不知道我教錯了什麽……他是我唯一的弟子,我不能放他堕魔。魔界太髒了,他不能去,我得救他。”

梅毓仍垂着眸,輕輕剝開素弦的手指。在閃着淚光的注視中,他輕嘆了一聲:“小素弦,逆天而行要遭天譴的。”

·

“你騙我。”慕南風胸口悶痛,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拳,喉頭滿是澀味與苦腥。

那段時間他飽受心魔折磨,時不時失去意識。他自以為藏住了,實際上全被師尊發現了麽。

師尊那麽厭惡魔修,從他身上發現魔氣的時候,該多痛苦。以他的性子,連怪自己這個魔修都想不起,只一個勁地自責。

他不敢想,也不敢信。

他仰着頭,阖上眼睛,眼角酸澀,喉頭輕輕顫着:“若真如你所說……他為何還會對我下手?”

卻聽梅毓驚異道:“他對你下手了?”

慕南風:“……”

他思緒掙紮不起來了。

他帶着悲憤睜開眼睛,帶着滾燙的笑意注視梅毓:“若非他要置我于死地,我何必離開玄幽宗,背井離鄉幾十年?”

梅毓更驚異了:“你離宗出走過?”

慕南風:“……師伯。”

“怎麽了?”

還“怎麽了”。慕南風實在被梅毓問的沒了脾氣,只微笑着:“沒事,改日弟子給師伯找些天材地寶,補補神識。祝師伯早日恢複記憶。”

梅毓笑着道:“多謝。”

·

素弦醒來時,渾身清爽。他之前鬧了一天,混亂的記憶伴随着黏膩的汗水,蒸的他不想面對。

他把腦袋埋進被褥裏,假裝自己是只蛾子,縮在繭裏,想什麽時候出去就什麽時候出去。

一只手掀起了他的繭房,透進一絲光亮。

素弦嘤咛一聲,含混不清地讨饒:“南風,我再睡會……”

他做了噩夢,夢裏他淋了雨,提着劍去找梅毓,雷聲好大,好可怕。

外面的人笑出了聲:“小素弦要失望了,你徒弟給你抓藥去了。”

素弦眨了眨眼睛,萬分不願地鑽出了被褥,和梅毓打招呼:“師兄早。還記着我們前日見過嗎?”

梅毓笑着扶他起身,一碗極苦的藥遞了過來。

素弦聞了一下,整個人都要皺起來。他僵硬地放下藥碗,面無表情地和梅毓講條件:“前日喝過了。”

梅毓笑彎了眼,溫柔地把藥碗塞在他手裏:“脈象虛浮,內裏空虛,不想迎風着涼,在床上躺十天半個月,就把藥吃了。”

素弦顫抖着喝下了那碗藥。師兄遞來了蜜餞,可太苦了,順着舌根散開,根本壓不住。他于是面色更加蒼白,努力呼吸着,期待苦味随着氣流散開。

“我查過你的身子了。”梅毓收斂了笑意,認真地看着素弦。

素弦忙于散味,沒注意到他的轉變。

梅毓哭笑不得,語氣也嚴肅不起來:“你是不是……已經認主你徒弟了?我依稀記得你體內該有你徒弟的內丹,可如今沒了。”

素弦再次撕心裂肺地咳了起來。他恨不得咳得昏過去,好蒙混過關。

可他最終只能轉過頭去,羞憤地道:“應、應該沒有……那只是個意外。”

梅毓先是一驚,而後不贊同地看着素弦:“床都上了,還是意外?”

素弦不敢說話。爬他的床,這事慕南風做的還少麽?從幽州坐雲車回來的那幾日,他每次做了噩夢,慕南風都抱着他繼續睡的。

梅毓見他欲言又止,面色更加難看:“他強迫你的?”

“沒有。”素弦聽出他話裏的嚴厲,生怕他遷怒慕南風,趕緊道,“一開始是有的,後來我就……默許了。”

他一字一句說得艱難,目光躲閃着,有羞憤有心虛,唯獨沒有恐懼推拒。梅毓也知道,他這個小師弟生性害羞,想從他口中榨出什麽隐秘事,實在太難為他。梅毓長長舒了一口氣,終于明白了,慕南風對素弦過分的保護欲從何而來。

只是他如此關懷的小師弟,忽然被人拐走,當師兄的自然怎麽看慕南風怎麽不順眼。該多敲打敲打慕南風,不能讓他因爐鼎道體看輕了小師弟。

他若有所思,對素弦道:“你前日走得急,我還以為你沒想好,沒想到是已經認主了。”

素弦懵怔地看着他。

原來真的已經認主了嗎。好像……沒有想象中可怕?

小師弟還是太單純。梅毓看着似懂非懂的素弦,嘆了口氣,給素弦安排後路:“師兄接下來說的話,你千萬記清楚了——若是未曾認主就算了,只是如今已經認主,你的生殺都掌控在慕南風手裏。你千萬不能暴露身子的異處,主動将弱點交給他。不管你有多信任他,不要随便考驗他的衷心。”

師兄認真了。素弦心中陡然酸澀,喉頭阻塞着,一句話也說不出,只沉沉點頭。又有些心虛,他有好多事情,早已瞞不住慕南風了。

梅毓見他懂了,便塞了個儲物戒到他手裏:“以及,無論你願不願,必須給他種下奴契。不要被他發現。”他看着素弦蒼白的面龐,忽然勾起唇角,眼中神色複雜:“若是你下不了手,師兄也可代勞。小素弦,師兄只記得你和九離他們了,你不想親手做的,都可以交給師兄。沒關系的。”

慕南風回來得巧,只聽見了最後一句話。

他帶着笑朝兩人打招呼:“師尊,師伯……不知道在聊什麽?”

素弦的面色更差了。梅毓扶他倚在床頭,素弦又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睛。梅毓站起身來,清點慕南風帶回來的藥草:“聊你照顧不好你師尊,連他的心意都認不清。”

師尊的心意……

昨日與梅毓的交談還歷歷在目,慕南風換了衣裳,走到床頭,給素弦準備外穿的衣裳。素弦見他過來,迷蒙地睜開眼睛,神色空濛。慕南風喜歡極了他這種乖巧的模樣,彎下腰放輕聲音道:“師尊躺了許久,怕是乏了,今日還是出去走走的好。”

他垂眸收拾,微微笑着回應梅毓的問題:“從前或許有些,日後不會了。所以……”他盯着素弦的眼睛,笑道:“師伯事務繁雜,師尊若是有事,盡管支使徒兒,可記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1.還沒認主。劇透一下,理論上認主需要doi。

2.素弦眼中的上床:物理意義的爬床。

3.↑這一點急死我了,就這兩章小素弦必須開竅,我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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