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一百零四

一百零四

摩西尼帶着她那不應出現在人間的美色在人間來回盤桓,好似她遭遇了什麽不幸一般,她的雙眼滿是憂傷,她塗着香膏與朱砂的雙手在河水中來回攪動,似乎在撈取她失去的東西……然而摩西尼能失去什麽呢?

她富有一切。

整個宇宙都歸屬于她,她是這世界的主人,也是這世界的母親,她是這一切的歸屬也是這一切的終結,她的憂愁自然也就是這世界的憂愁,而她的力量也自然就是這世界的力量,她是真實,也是幻象,她是根本,也是末延。

摩西尼蹲在河邊,她的雙手在水中浸泡着,冰涼的河水打濕了她的紗麗。

“女郎,你在做什麽?”一同攜手而來的布陀與蘇底尤摩那見到了這美麗的摩西尼,他們驚訝于她的美貌,也驚訝于她的憂傷,這樣美麗的女郎,她怎能被憂傷包圍?

于是他們又問:“女郎,你為何悲傷?”

摩西尼轉頭看了看他們,搖了搖頭,嘆息了一聲,轉回頭去繼續在水中撈取她的東西。

“美麗的女郎啊,你的容貌透露出你的血統,你該是一位婆羅門女,也許你生在偉大的仙人之家,也許你是神明的女兒,但是請你轉頭看一看我們吧!”蘇底尤摩那說道,“我們是兩位國王,這一位國王的國家是剛剛建立起來的偉大的月亮之國,而我的國家是蘇利耶賜福過的摩奴之國,女郎啊,我們能夠幫助你做到任何事情,所以請你不要憂愁,不要悲傷。

“你聽說過雄獅能捕捉獵物,但是你不曾見過孔雀對野獸進行殺戮,美麗的女郎啊,你這體态優美的女郎,婆羅門就好似孔雀,而剎帝利才是雄獅,我們是剎帝利,自然會幫你達成所願!”

那美麗的女郎回轉頭來,看向他,說道:“國王,我知道你們對自己的力量十分自信,但是風吹得斷高大的樹木卻對伽屍的毛竹毫無辦法,洪水沖得垮堤壩但卻對河底的泥沙無能為力,壯漢打的死野獸卻對飛來飛去的蠅蟲束手無策,大地的主人,人中雄牛啊,你們的意願非常美好,但是我怎麽能夠告訴你我要找的是什麽呢?”她站起來,指着河面,說,“你們瞧,這河面平穩,好似什麽都不在其中,如果我說我丢的東西可以從中找到的話,你們一定懷疑我能從中找到的是什麽。可是我怎麽能随便告訴別人呢?”

這位美麗的女郎看向河面,哭泣道:“我在撈我的丈夫。”

然而,河面平靜。

如果這位女郎的丈夫掉到了河裏,那麽他要麽已經溺水而亡,要麽就一定是從河水之中離開了……而蘇底尤摩那真是無法想象,何種樣人能夠在這樣的美女作為妻子的時候還會逃走,因而,他必然就是已經溺水而亡了。

但是,美麗的女郎說道:“不要告訴我他已經死去,如果他死去,那麽我至少要看到他的屍體。國王啊,你們要是能夠幫我,就請幫我把這河水舀幹吧,你們有雙手,能夠做到這個的!”她說完,擡起腳就往上游走去。

布陀看向蘇底尤摩那,說道:“事情絕不會這樣簡單的,王子,你瞧這女郎身上系着聖線,她走路的姿勢仿若醉象,她的體态優美,動作典雅,身上無一處不是顯露出一種生而帶來的高貴與優越,王子啊,她是誰?她會是一位普通的婆羅門女嗎?她會是凡間的女人嗎?她會是天神之女嗎?如若她是一位女神,那麽她的丈夫又怎麽會死?蘇底尤摩那,我們不如跟過去瞧一瞧,看看她到底在耍什麽花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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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陀的話讓蘇底尤摩那十分贊同。他們快步跟上摩西尼,可是無論他們走得有多快,卻總是跟在她身後足足五十步的地方,既不能上前,也不能退後。

這時,蘇底尤摩那更加贊同布陀的話了,這位美臀女絕非凡人,她這樣跟他們說話,必然是有其他意義的。

于是他們跟着她,一路走到一處可怕的山林之中,這山林之中山石嶙峋而立,斷崖峭壁随處可見,落在地上的石頭鋒利得仿若刀劍,那樹木也是陰冷森森,風一旦吹動,就将一陣陣的呼嘯傳入耳中。

美女走到山林裏,他們也跟了進去。

前行了不過才只有一小段路,他們就跟着那美女進了一個山洞,山洞裏原本漆黑一片,美女走進去之後,卻豁然開朗了起來,兩位國王跟着她前行,一直走到一處開闊的地方才停下——這裏開闊無比,一百步那麽長,一百步那麽寬,而且正中央還燒着火,似乎有人居住其中。

美女轉身,對他們搖了搖頭,指了指那火堆後面的一堆獸皮。

那麽多猛獸的皮毛就那樣堆在那裏,零零散散,好似沒有人需要。

蘇底尤摩那不知道這山林之中還有這樣偉大的獵人,他連忙過去,想要開口詢問,可是那美女卻走到獸皮中間,一腳踹在最大的那個獸皮堆上——轟隆一聲,她所踢到的那一堆獸皮幡然倒塌,露出了下面的一個人來。

這個人一身苦修者的打扮,頭上頂着發髻,臉上面無表情。

“看吧,這就是我的丈夫,我把他從河裏撈了上來,但是卻沒能把他的靈魂一起撈上來。”美女說着,請求道,“除非你們誰願意頂着他的臉出去一個月,不然的話,我沒法抓回他的靈魂——你們願意嗎?你們兩個,誰會願意這樣做!”

她又放聲大哭起來,哭聲很大,幾乎要把山洞都震塌了。

就在她的大哭聲中,這大地也跟着搖晃,那高山也跟着震顫,腳下的地面來回凸起凹陷……這樣可怕的事情,瞬間就展現在了他們面前!

布陀心想,這一定是一位大有瑜伽之力的女神,她的丈夫與她現在這樣做,大約也是為了考驗他們,而他剛剛得到了谕示是到人間建立王國來接近他所愛的人……那麽,那羅延天必然也會知道将要發生這件事。

布陀想了想,把自己可能接受的所有考驗都放到了自己的心上去衡量,最後,他說道:“細腰女啊,雖然這件事并不容易,但是我樂意接受你的提議,我願意頂着你丈夫的臉一個月——但是這位摩奴王子卻不行,他需要回到自己的國度去舉行王祭,而我作為其他國家的國王參加王祭,相貌卻并不是最為重要的。”

他說着,就走到了那長發黑亮的美女面前。

美女伸出手去,用右手的無名指在他的額頭上輕輕一點,他便瞬間化成了與那閉眼端坐的美女的丈夫容貌一樣的人了——好在只是容貌一樣,穿着與珠寶仍舊在他身上,所以,他還是能夠展現出他月亮王國的威嚴。

“一個月後,這樣的容貌會自動消失,國王。我感謝你的幫助。”美女雙手合十,對他表示了謝意,“而我将在這一個月裏,在你用這樣的容貌引=誘我丈夫的靈魂的時候,把我丈夫的靈魂帶回來。”

于是,兩位國王與她告辭,有一次上路了。

而摩西尼,她看了看坐在獸皮中間的濕婆——他看起來已經進入了等持狀态,對外物毫無反應,即使她踹了他,他也仍舊是沒有半點動作……摩西尼嘆了口氣,轉而把那些獸皮拿在手裏用力揉搓——這些獸皮實在是又臭又硬,不能使用,而她也知道,摩诃提婆未必就會換掉他腰間的那塊獸皮……只是既然已經有了這些獸皮,不用可惜,丢了就可悲了。

作為入世者,無論是摩西尼還是那羅延,他們本質上都是一樣的,因而,這世上的一切于他來說,既然有了就必然要使用,既然使用就必然要物盡其用。

所以,摩西尼将這些獸皮鞣制了一番,确認它們不再是難以上身了,這才又搬來一塊巨石,将它雕成了座椅的樣子,又把剛剛弄好的一張完整的虎皮鋪陳其上……現在,就差摩诃提婆了,她只要将他搬上去就萬事大吉。

然而,就在這時候,一陣腳步聲傳來。

還未待摩西尼去看是誰,就聽到一聲怒罵:“你這無恥的女人啊!你竟然膽敢在我的面前對摩诃提婆不敬!”

聽聞這樣的怒罵,摩西尼不怒反笑,只是她并未回轉身去看那剛剛進入山洞的羅俱黎濕,反而仍舊在把摩诃提婆往石椅上搬,一邊搬,她一邊說:“你被趕出了須彌山之後就一直這樣暴躁易怒嗎,羅俱黎濕?”

羅俱黎濕吓了一跳:“你如何得知我是誰?”

“我不僅知道你是誰,我還知道你為什麽會被趕出須彌山,我更知道你作為一位婆羅門都做過些什麽……羅俱黎濕,你身為一個婆羅門,既不懂得知識,又不願意學習祭祀,既不喜歡祈禱,又不願意治愈傷痛……你只想着離群索居,不去管所有,抛棄一切……這本是棄絕修行的好事,可是你又怎能要求國王必須要像侍奉一位真正的婆羅門那樣為你準備食物與衣服呢?”摩西尼這樣說道,“所以,你現在倒是尋了一條好路,羅俱黎濕。”她說着,這才轉過頭,看了他一眼,見他驚恐萬分的樣子也不由得有些快活,“不過既然你要跟着這個人學習,你就該知道現在你最該做的是什麽!”

“女神,我不清楚,請你給我指點吧!”羅俱黎濕雙手合十,虔誠地哀求了起來。

而正是“女神”這個詞彙太過響亮,它驚醒了等持之中的摩诃提婆——這偉大的濕婆,他渾身抹着骨灰,身上戴着一連串的金剛菩提子,他的雙眼睜開的時候,帶來的光明又将這山洞的光亮提升了些,因而,羅俱黎濕也能在距離一百步的地方看清摩西尼的容貌,而摩诃提婆,他只需要看到摩西尼的背影,就知道她是誰了。

羅俱黎濕禮贊着摩西尼的美,而摩诃提婆……他卻并非如此。

他此刻狂喜的內心無法壓抑,他的眼中迸射出喜悅與智慧,他的身上泛濫出比阿耆尼還要熾烈的火焰,他的雙眼是在是太少以至于他不得不将額頭的那只眼睛也睜開,就為了看摩西尼——摩西尼,他的那羅延,他的心之所在,他的心之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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