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從周長弓辦公室出來,宋政委朝站崗回來的勤務兵招了招手。
“宋政委!”勤務兵小跑着過來敬了個禮,“您有事?”
“去跟王營長的勤務兵說一聲,‘讓蘇梅在床上多躺兩天,好好的養養身子’。”
“啊!”
“啊什麽呀!”宋政委一拍對方的肩,“機靈點,王營長要是叫你過去問啥意思,你就跟他說,‘周師長剛給陳瑩同志的領導打電話啦’。”
說罷,宋政委不放心地又問了一聲:“明白了嗎?”
勤務兵抓了抓頭,憨笑道:“話是記住了,就是沒明白這麽傳話有啥意思?”
宋政委白了他一眼:“行了,別貧了,去傳話吧。”
“唉,保證任務。”勤務兵嬉笑着一溜煙跑去了炮團訓練場,沒找到王營長的勤務兵,倒是看到了王營長本人。
正好是訓練休息的間隙,王營長雙手叉腰,打量了他一眼,“哪個團的?”
“報告!偵察連的。”
“偵察連!”王營長狐疑沖他招了招手,“過來幹嘛呢?”
勤務兵嬉笑着跑上前,将宋政委的話小聲的轉述了一遍。
“知道了。”王營長沖他擺擺手,然後大聲喝道,“不好好訓練,跑這裏逛什麽逛,還不滾回去。”
勤務兵唯唯諾諾地敬了個禮,裝着一副灰溜溜的樣子跑了。
為此,中午王營長親自去食堂打了份紅燒肉,以給老娘送肉的名義,跑回來一趟。
讓張寧跟蘇袂通個信。
張寧怔愣了半天沒有回過神。
“咋了,發什麽呆呀,”王營長急着趕時間,見妻子這樣,眉頭不由就擰了起來,“我說的話記住的沒有?”
“不是,”張寧心兒砰砰直跳,有些慌,她咽了口吐沫,“我聽你這意思,林、林建業同志……犧、犧牲了——”
王營長垂在身側的手猛然攥緊,咬着唇,偏頭看天看樹,不敢讓眼裏的淚流下來,半天“嗯”了一聲。
張寧腳一軟,扯着丈夫的褲子就蹲坐在了泥窩裏。
“出息!”王營長紅着眼眶低罵了聲,彎腰雙手穿過腋下将人抱起來,送到屋裏的椅子上坐好。
張寧坐不住,身子直往下禿嚕。
“瞧你這孬樣!我還沒犧牲呢……”
“不許胡說……”張寧眼裏的淚再也忍不住,頭埋在王營長懷裏,抱着他的腰哭得泣不成聲。
“我說蘇梅怎麽給變了一個人似的,”張寧邊哭邊道,“這擱誰身上,誰……受得了呀——”
王營長仰着頭,一下一下順着妻子的背。
他倒覺得蘇梅現下很好,變得更堅強了,照這樣看,說不定還真能抛開林建業的父親和繼母,護住兩個孩子。
……
中午的紅燒肉很好吃,外焦裏嫩,肥而不膩,就着糙米飯,蘇袂吃了個撐。
“吃飽了嗎?”張寧哭紅的雙眼在家用涼水冰過,又撲了一層粉,不仔細看根本就看不出來。
蘇袂沒往她臉上瞅,就是覺得她态度上有點怪,小心翼翼的,好像自己是件易碎的瓷器。
“張姐,”蘇袂按住她撿拾碗筷的手,“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着我?”
張寧拼命忍着眼角的淚,強笑道:“沒事,我就看你身子虛,這幾天得好好的躺在床上養養。”
蘇袂想了想:“林建業犧牲的事,你們知道了?”
“啪嗒”一聲,王老太手中的碗扣在了地上,湯水濺在鞋襪上,那麽愛幹淨的她,竟是渾然不覺。
抖着嘴唇,半響,她才顫微微地問道:“你們說什麽?我沒聽到。”
“她們說我爹,”小黑蛋扒一口飯塞進嘴裏,含糊道,“犧牲了。”
王老太捂着心口,閉了閉眼。
“娘!”張寧吓了一跳,忙丢開手裏的碗筷将人扶住,“你怎麽啦?”
蘇袂怔了一下,過去扯開老太太身旁的小黑蛋,幫她順了順心口。
王老太緊緊攥住她的手:“是不是昨天傳來的消息?”
蘇袂點了點頭。
末世死人看多了,蘇袂真沒什麽感覺。
可王家婆媳不這麽覺得,她們只當蘇袂把痛苦都壓在了心裏。
所以昨天下着那麽大的雨,蘇袂還腳下不停地挑水、捉魚、洗衣、烘被、縫被地忙和。
夜裏更是苦悶交加,高烤不止。
“想哭就哭吧,”老太太抱着她,自己倒抹起了眼淚,“別憋着。”
蘇袂:“……”
她有點方,多少年沒流眼淚了。
讓她哭,還是為着一個沒見過面的陌生人——原主的丈夫。
抱歉,她真哭不出來。
林念營松開手裏的碗筷眼淚啪啪地掉,蘇袂餘光瞥見,忙掙開老太太的懷抱,抱起林念營一邊朝卧室走去,一邊哄道:“不哭哦,不哭,咱們都不哭,你叔叔在天上,肯定希望我們每一天都過得開開心心的。”
“娘!”張寧扯了扯老太太的袖子,“快別哭了。蘇梅為着兩個孩子好不容易忍住了悲傷……”
“嗯嗯,不哭,娘不哭,”王老太飛速地抹了眼淚,“娘就是心疼梅子,心疼建業,年紀輕輕的……”
“娘!”張寧拽着她袖子的手緊了緊,“念輝在呢。”
王老太連忙住了嘴,緩了緩情緒:“王竣回來專門捎話呢?”
“嗯,”張寧撿起她腳邊的碗筷,“我問仔細了,昨天周長弓家的那娘們,專門從市裏跑回來跟梅子說林連長犧牲的消息,梅子不相信,瘋一般沖到了師部,去問帶隊的宋副團,結果一口氣沒上來……厥了過去,幾個領導都慌了,差一點沒救過來。”
“就這樣,周長弓還想護着他妻子……”
老太太拍拍張寧的手,“娘明白了,放心吧,處罰不下來,咱梅子就躺在床上不起來。”
老太太這一句話可不是說着玩的,她是貫徹到底,說到做到,将蘇袂按在了床上,困在了家裏。
直到數天後,市單位的領導帶着周長弓的妻子陳瑩過來道歉,給予了降職處罰,另補償給蘇袂一百塊的養營費。
蘇袂才算得以解放,再次踏出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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