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聖寵
自那群俄羅斯人走了後,九阿哥的聖寵明顯實現了由量到質的飛越,以前康熙最喜歡賞些筆墨紙硯新書扇子不值錢的,如今則是撿着珍珠翡翠古董字畫的往胤禟處賞,看得人眼熱不已。如今胤禟這氣焰直逼當年太子殿下,看得衆兄弟真叫一個眼紅。
胤禟樂得在家數珠寶,一樣樣的都登記在冊,該孝敬的孝敬了,餘下的細細的裝箱裏鎖好,塞床根底下。
反正如今康熙寵他,胤禟更是時不時翹兩天課去莊子上看建造進程,再讓人去移了幾千棵桃樹種在莊子周圍,想想芳菲三月,桃花盛開,也是一勝景,他這莊子就取名桃花莊。
胤禟騎馬回宮,身後十來個侍衛跟着,在禮部門前正巧遇上三阿哥胤祉同一幹禮部官員。滿人禮多,胤禟下馬行禮。胤祉瞧了瞧日頭問,“怎麽又出來了,你天資雖好,也別浪費了,這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的哪有做學問的樣子?”
胤禟笑,“成日在宮裏悶着也沒趣兒,念書不過是解悶兒罷了,難道我們兄弟還用得着考狀元。三哥的話弟弟記住了。”
胤祉端着哥哥的架子,倒是多看了胤禟身側一個青衣侍衛一眼,一時間覺得眼熟卻想不起來,胤禟笑,“這是皇阿瑪身邊的阿濟,一等侍衛,武功很厲害,弟弟特意求阿瑪賞的。”
胤祉笑得溫煦,點頭贊道,“怪不得覺得眼熟,嗯,你若是出宮是要多帶幾個好手。行了回去吧,我這兒還有些事,倒是下個月我生辰別忘了來喝酒。”
“哪兒能忘呢,哥哥的壽禮我都選好了。”
胤禟待胤祉與衆官員先行進了禮部衙門才轉身上馬,一行人洋洋灑灑的回宮。
胤禟前腳剛回住所後腳便有小太監傳口谕,養心殿見駕。
這個時間一般康熙應該在後宮消磨,怎麽宣他去養心殿呢,他不過八歲,也不到聽政的年紀呢。
康熙坐在養心殿偏殿的炕上靠着引枕,身畔放了一張小小的炕桌,上面一撂折子與一盞茶,康熙倒沒看折子,正握着本書看得津津有味。
胤禟行禮請安,康熙賜了座才問,“這幾天都念了什麽書?”
“回皇阿瑪,兒子前幾天去了太醫院,與醫正商量着研究怎麽治天花呢。”胤禟一句話讓康熙坐了起來,一摔手中的書,怒斥,“胡鬧,那種東西也是你能碰到!朕看你是瘋了!”子女之中,因天花而折的甚多,康熙當年也出個花,稱得上是九死一生,對天花尤其忌諱,何況天花傳染性非常高,躲還來不及,這小子竟然上趕着去碰。
“兒子沒碰,就是跟醫正想法子呢。”胤禟惜命的緊,好不容易投了個寶貴胎,誰舍得去找死呢。
“嗯,有分寸是好事。”康熙端是茶盞,“想出法子沒?”
“兒子想呢人痘風險太高,十個人中只活三個。不如換成牛痘試試。”胤禟坐得規矩,“就說了一聲,有太醫們去操作,給他們十個膽子他們也不敢讓兒子靠近呢。阿瑪您放心,成不成就一試,成了最好,不成另想別的招兒呗。”
康熙呷了口茶問,“你是打算日後當大夫了。”
“日後?”胤禟摸了摸光腦門兒,笑,“別說日後,後日的事兒子都沒想過呢,想那麽長遠作什麽啊?”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啊。”康熙意味深長的看了胤禟一眼。
胤禟精致的小臉兒上浮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細長的丹鳳眼瞟向康熙,慢悠悠的說,“沒事兒,兒子有大靠山,有發愁的事兒就來找皇阿瑪呗。”
康熙一笑,換了個話題,“你那莊子建得如何了?”
“剛動地基,早着呢,估計得明年才得完成,還得糊紙刷白打家具,明年這個時候兒能住進去就不錯了。”胤禟嘆口氣,“阿瑪,莊子建好了,兒子能住到莊子上去嗎?”
“去莊子上住也無妨,朕一道旨意罷了。”康熙笑,“聽說你幾天都沒做過功課了,高士奇都要跟朕請辭了。”
胤禟道,“兒子明天就聽先生講學問。”
“傷仲永你也讀過的,給你出宮的自由,你也別沒了邊兒。若是不喜歡念書,你便每日跟着上朝,學着聽政吧。”康熙正色訓斥。
“兒子知道了。”胤禟應了一聲。
康熙又說了幾句便讓胤禟回去歇着了。
當康熙看到太醫正關于牛痘的奏章時心內又驚又喜,太醫正當然是大大的突出了胤禟的功勞,康熙帝倒是沒明面兒獎賞,只是在胤禟生辰時大肆賞賜了一番。
胤禟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先種了痘,這年代,還是不要冒什麽風險的好,尤其是他如今可是坐在火上烤了,盼着他英年早逝的不是一個兩個。康熙帝也開始在宮廷宗室中擴展牛痘的普及,至于效果如何就不是胤禟關心的了。
胤禟悠悠閑閑的過了四年,一直到十二歲,高士奇實在忍不住請辭,他實在是沒什麽好教九阿哥的東西,雖說每天跟胤禟聊天也挺有趣,可如今胤禟聖寵之隆,便是太子殿下也在讓他三分,這般熾熱,高士奇怕了。
康熙帝便在養心殿聽高士奇把胤禟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笑着讓梁九功宣胤禟到養心殿。
如今殿上除了明珠,索額圖,高士奇,李光地,張英,便是郭絡羅氏,瑞軒,正經的九阿哥的外公,康熙帝微笑,“朕這麽多兒子,小九兒的天資最是出衆,便是朕當年也有所不及。瑞軒,你有個好外孫哪。”
瑞軒心中自是喜悅,面上去半分不顯,仍恭敬謙虛了幾句,康熙帝一高興便讓瑞軒入內閣參政了。
胤禟一身淺黃的皇子服飾,身量細致,面容俊美,俐落的行禮問安,聽康熙帝解說了幾句才明白是高士奇請辭皇子師一職。他倒也不覺突然,高士奇早隐隐提過幾次,對高士奇的心思,胤禟亦明白幾分。
如今他年紀漸長,康熙言語間早透露出讓他上朝聽政的意思,只是胤禟不願意便混過去了,如今提到明面上,便是康熙帝不容他再躲了。
胤禟笑道,“正巧兒子正構思了一部書,準備着筆著書呢。師傅既然覺得兒子學問差不多了,兒子也好專心著書。若能寫出本傳世名著,也是一件美事。”
“有這心思也是好事。”康熙帝道,“這書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寫出來的,且後再提也不遲。倒是如今你也大了,你幾個哥哥早在朝中學着當差為朕分憂。朕知道你素來是個有主意的,跟朕說說你打算到哪部歷練?”
胤禟彎着眼睛笑,“皇阿瑪問得突然,兒子都沒仔細想過呢,這一時間腦袋裏亂哄哄的,倒沒了主意。皇阿瑪倒是給兒子些時間,仔細考慮清楚再跟阿瑪講。”
“随你吧,差事一時間倒也不急。”康熙想着你先上朝是正經。
“皇阿瑪,”胤禟忙截住康熙的話頭,若是康熙在這麽一群人面前說出讓他明日上朝就得君無戲言了,胤禟眉毛一挑,對康熙使了個眼色,“兒子想着師傅教導兒子這幾年,十分辛勞,正巧有幾件禮物送與師傅。可否請師傅随兒子去阿哥所一趟,兒子想親手交與師傅。”
康熙帝便愣了一下,心想這是頭一遭有人給朕使眼色哪,便點頭允了,笑道,“你外公的壽辰也快到了,你也別忘了準備壽禮才是。”
胤禟忙應了,便與高士奇退下了。
高士奇怎不知胤禟的心事,這人倒是有一番定力,胤禟不提,他更不能開口,倒是胤禟送的幾件禮品即貴又雅,極得高士奇的心,高士奇道了謝便出宮了。
胤禟阿哥所的院中有一株合歡樹,院中花草極繁茂,修剪的極好,一進門便讓人覺得清爽。
送走高士奇,胤禟讓侍女泡了茶坐在樹下喝茶吃點心。
“紫鳶,你且退下,我自己坐會兒。”胤禟揉了揉眉心,整個身體都靠在藤椅背上,放松着疲倦的心情。
他當然很明白康熙的心思,如果明珠索額圖勢如水火,康熙心煩得很,兩人都為大清立下了汗馬功勞,且是皇子外親,若除去必然一同除去。可康熙做為皇帝,勢必不願意看到朝中震蕩,所以他要扶植第三方勢力,便是九阿哥胤禟,郭絡羅家也是八旗貴族,滿族大姓。且胤禟有同母的一兄一弟,自己又深受帝寵,天資也夠,不容易做出蠢事。如此三足鼎立,即分了明珠,索額圖的權,也能稍緩太子與大阿哥之間的矛盾,給予了最直接的警示。
……
胤禟本想着晚上再去找康熙說個明白,或者康熙會直接宣自己過去,但沒想到康熙如此急迫,直接駕臨阿哥所。
康熙乘步辇,遠遠的聽到一陣幽雅低沉的蕭聲,擡眼望去,紫花綠葉中一襲淺黃半隐半現,胤禟坐在合歡樹一枝粗壯的枝桠中認真的演奏着一段曲子,簫聲低回,好像飛進了人心裏。
千種心思閃過,康熙暗暗嘆息,笑道,“朕看過這麽多讀書人,名人,賢士,若論雅致二字獨容若與小九配得上。”
梁九功聽不出個好歹,但他卻明白康熙是看重九阿哥的意思了。
康熙出行有禦鞭開道,胤禟遠遠便望見了,停了曲子淡淡一笑,抱拳作了個揖便縱身越了下去。
康熙身邊的随從連同梁九功都被康熙帝留在院中,胤禟親手奉了茶垂手侍立一側,康熙一指椅子,“坐。”
胤禟便在康熙下首坐了,康熙先掀開茶蓋,一股花香萦繞,忍不住贊了句,“香。”只見淺碧的水中幾朵淡淡黃花點綴,即清且雅。
“是茉莉花。”胤禟道。
“高士奇沒白教你這些年哪。琴棋書畫詩酒花,學得不錯。”康熙帝眼中有淡淡的贊賞,“若是容若還在世,你們必是忘年之交。”
“慧極必傷,情深不壽。”胤禟嘆道,“世事無常罷。”
康熙帝也有幾分惋惜,“人的壽數自有天定,容若是可惜了,若是他能活到現在必是朕的股肱之臣。”說到納蘭容若不免想到他老子納蘭明珠,康熙帝心中有些煩燥,見胤禟臉色淡淡的,便問得直接,“不願意上朝聽政嗎?”
“上朝其實沒什麽意思,就算阿瑪下旨讓兒子去六部當差,兒子天天當聾子啞巴也解不了阿瑪的煩惱。”胤禟眼珠極亮,唇角勾起一抹笑,“什麽舅舅外公表哥堂弟,便是同胞兄弟之間,再親近也親近不過父與子。”
胤禟這話說得堂堂正正,他直直的看向康熙的眼睛,沒有半分躲避,康熙心中一震,半晌才點頭,示意胤禟接着說。
“阿瑪您如今才不惑之年,已經平三藩收複臺灣,開疆拓土,日後筆筆青書,說是千古一帝也不為過。”胤禟忽然一笑,“作阿瑪的太出衆了,作兒子的真是有壓力。”
康熙笑,“胡說八道。”
“兒子是從沒想過有多大出息的,”胤禟嘆道,“現在阿瑪您是皇帝,兒子并無所慮。阿瑪百年之後,做皇帝的是兒子的兄弟,只要兒子無大錯處,一輩子的富貴是十拿九穩。這麽說是太自私了,兒子作為皇子享受萬民供奉,便應該為朝廷出力。阿瑪如今的煩惱,兒子也清楚,如今倒是有個主意,不過妄議朝政,阿瑪要不怪罪兒子才是。”
康熙笑眯眯打量着胤禟,“朝廷便是朕的,你是朕的兒子,什麽妄議不妄議的。”
“如今朝中大臣,入內閣則意味着拜相,如今內閣争得激烈,不過也只是些芝麻谷子的小事。阿瑪何不另立機構取代內閣。”胤禟認真的說。
“接着說。”
“軍機處。專門用來處理軍機事務,一切機密大政均歸于軍機處辦理,如此集中軍權,便是日後阿瑪用兵也可以先行在軍機處商議,以防外洩。”胤禟看康熙眸中的冷峻,淡淡一笑,“這也是兒子心中的一個小念頭,阿瑪覺得好,再放兒子輕閑幾年如何?”
康熙問,“你就這麽不想上朝?”
“兒子想住到莊子上去。”胤禟軟了聲音央求。
“準了。”康熙倒也極大方爽快,笑道,“只是別忘了時時進宮給太後請安,這院子朕一直給你留着。”
“謝皇阿瑪。”這次道謝,胤禟才是真心實意。一個願意隐于背後出謀劃策的兒子,無職無爵,給這點自由還是應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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