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醉酒
胤禟摟着手爐聽諸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閑談,老三胤祉一派學者的風範,做個生意也撿着書坊做。雖不是他出面,不過誰不賣三阿哥幾分面子,這胤祉悠哉悠哉的便攬了內務府刊印的生意,真是讓胤禟恨得牙癢癢。挑眉掃了小十四一眼,這小家夥時不時便去他院子裏玩兒,這麽小就學會套近乎了,難怪康熙末年讓他出盡風頭。
“九哥想什麽呢,皇阿瑪叫你兩聲了。”小十一拍了胤禟手背一下。
胤禟才警醒了,忙笑着告罪,康熙皺眉,“成天都在操些什麽心,到朕這兒都這麽神思不屬的。”
“唉,”胤禟嘆了口氣,擡眼望着康熙笑,“兒子在想皇瑪嬷呢,皇瑪嬷真是慈悲大方呢。兒子去皇瑪嬷那兒請安,鮮果糕點一應俱全,倒是皇阿瑪這兒,就幹巴巴的一碗茶。”
“越發貧嘴了。”康熙笑,“梁九功,趕緊着上些果子茶點,別讓九阿哥挑了朕了理。”
胤禟笑着說,“兒子豈敢,天冷,不知潭柘寺的梅花兒開了沒?”
“不論有沒有開,你身上單薄又怕冷,還是在屋裏養着為好,別吹着風。”康熙道,“禦花園的梅花也開得不錯。”
這怎麽一樣,胤禟也沒敢回嘴。宮婢奉上鮮果茶點,胤禟便将手爐放在膝上,拿了個黃澄澄的柑橘剝開,放了一瓣在嘴裏,真甜。
太子殿下瞧胤禟無知無覺的吃東西,忍不住笑了,康熙便說,“難得今兒有空,午膳都在朕這裏用,你們想用些什麽告訴梁九功讓奴才們去準備,豈不好?”
沒人開口,皇子飲食素來有例,誰也不想給康熙落下個貪吃的印象,太子殿下見有些冷場,便對胤禟使了個眼色,胤禟笑,“照兒子說,吃烤肉吧,兒子早想吃烤肉了。雞肉鴨肉牛肉羊肉鹿肉獐子肉,都挺好吃。”
“那要現烤出來才好吃,倒是弄得煙薰火燎。”康熙搖頭。
“吃火鍋怎麽樣?”胤禟揉捏着手裏的桔子說,“可以配的菜也多,像兒子喜歡吃肉,四哥愛吃素都便宜,用小火鍋,咱們每人面前擺一個,果蔬鮮肉配在一旁,誰喜歡吃什麽便放什麽,也自在。”
康熙才笑着點了頭,“吃喝玩樂的事,問你一準錯不了。”
胤禟笑眯眯地,“皇阿瑪英明。”
胤禟打心底不喜歡同康熙一塊兒吃飯,康熙開箸他們才能動筷子吃,每當康熙開口說話他們就得放下筷子一個個正襟危坐聽訓話,當然指到每個人頭上的問話,回答時必須言語清楚對答流俐恭敬而親呢。胤禟在心裏罵娘,這本事可不是一朝一夕練就的。
“如今你們都大了,倒是拘謹了,小九兒你不是最喜歡朕這裏的梨花白,別給朕省着。”康熙眼神和悅,幾乎不用眼色胤禟身後的小宮女便執壺為胤禟斟滿酒。
胤禟眉眼帶笑,舉起杯子,“兒子酒量一向淺,比不得大哥,這杯敬皇阿瑪,皇阿瑪一年到頭的操勞,辛苦了。兒子敬您。”
兒子敬他,康熙笑了笑便幹了,還說了幾句,“倒是懂事多了”的話,這下子好了,十幾個皇子都得學着懂事,便輪翻敬起酒來。康熙邊喝邊瞧着胤禟上翹的唇角,深覺自己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倒是太子殿下深明聖意的說,“行了,十三,你們還小呢,心意在就是了,不許喝酒。”
康熙借坡下驢,關懷了幾句小兒子們的身體,還好酒不烈,康熙倒是面色如常的看向胤禟,胤禟挑眉,唇角上挑慢慢露出八顆雪白的牙齒,眼角眉梢俱是挑釁:你當老子吃素的是不是?
吃到最後,胤禟也有些醉意,微醺,頭有些暈,不過很舒服。胤禟斜歪着身子支着頭朝太子與四阿哥笑,胤禟容貌生得極好,俊眼眉飛此時皆染了幾分醉,笑得有幾分慵懶幾分玩味,直笑得太子同四阿哥頭皮發麻。
“瞧什麽呢,這麽高興?”太子殿下仍是極溫和的笑,心想他可沒得罪過胤禟,不由去瞧四阿哥胤禛。
胤禟仍是笑,不發一言,連姿勢都沒換過。
胤禛小小年紀便練就了一張冷面,淡淡地說,“是不是喝多了?”
“給九阿哥盛碗醒酒湯。”康熙吩咐着,對胤禟道,“酒量淺便少喝些。”
胤禟臉上一冷,猛然坐直,冷聲道,“它強任它強,輕風拂山岡;它橫任它橫,月光照大江。”
十阿哥一口酒噴了,其他人都愣了,還未有所反應,胤禟長眉輕蹙,悠悠輕嘆,“自古美人如名将,人間不許見白頭。”
“莫唱當年《長恨歌》,人間亦自有銀河。石壕村裏夫妻別,淚比長生殿上多!”
康熙已經确定這小子的确是喝多了,忍不住笑了,自己倒了杯酒,說,“老七,再勸你九弟喝幾杯。”
七阿哥端起酒,胤禟歪着頭,左手如電卡住七阿哥的脖子,眼睛半眯着,聲音中有幾分狠戾,“把銀子交出來!”
七阿哥手裏的酒杯啪的落在了地上,十一跳下來扒住胤禟的手腕說,“九哥,你醉了,快放開!”幾個近前的兄弟都跟着勸,胤禟手一軟抱住七阿哥的脖子,嬌滴滴地蹭啊蹭,“爸爸,我口渴。”
康熙此時也不想看熱鬧了,忙道,“梁九功,扶九阿哥去暖閣歇着,多留幾個人伺候。”
一群人連哄帶騙把胤禟弄到暖閣去歇息,這午膳也便到此了,康熙越想越覺得好笑,“還真有喝醉酒做詩的,朕以前只當是書上誇大呢。”
太子殿下自梁九功手裏接了茶親自奉與康熙,“就是不知道小九兒醒了記不記得今兒個的事兒。”
三阿哥胤祉笑,“倒是把老七吓了一跳。”
“待他醒了,讓他親自給老七賠罪。”康熙覺得這頓飯吃得滋味兒不賴。
胤禟躺在養心殿暖閣的床上,蓋着大紅牡丹的錦被,腦子有些暈可仍在高效率的運轉,太可疑了,都說年關難過,康熙就是閑也閑不到這種程度,這午膳都過了連一個大臣請見都沒有,離臘月二十六封筆的日子還有十幾天呢,往年可是正忙時。胤禟同幾位弟弟無職無差,可太子大阿哥等幾位兄長可是身上兼差的,這麽大半天的說話聊天真是太詭異了。
胤禟不知不覺就想到陰謀論上去了,這也算一種政治敏感,可他就想不明白什麽驚天大陰謀讓康熙得把進學的兒子都集中起來……驚天大陰謀!腦中細細的思索着,肯定有危險,有危險的事,胤禟猛然睜開了眼睛,心中忍不住擔心,宜妃還在後宮呢。這種想法馬上又被自己否定,康熙的老娘老婆也都在後宮,那裏應該是安全的。閉上眼輕輕吐了一口氣,那現在,養心殿應該是最安全的地方。想到這兒,胤禟都想抽自己兩個嘴巴,他應該守在康熙的身邊兒。
此時,康熙在微笑着聽小十三與小十四說功課上的事兒。小十三,小十四巴啦巴啦說了大半個時辰,實在口幹了,康熙便開始關愛十五,十六。
康熙笑眯眯地聽,偶爾還要插一兩句,果碟蜜餞管夠。此時幾位年長的阿哥早察覺出不對勁,可誰敢開口問一句,眼看着一個個問過來就要輪到他們了,都不由的羨慕起此時躺在暖閣裏面早早“醉”了的九阿哥。
冬夜來得格外早,寧靜肅穆的紫禁城被一片遙遠的聲音打破了這派凝重寂靜。
有了心理上的準備,胤禟反而并未驚訝,是槍聲。小太監和宮婢急匆匆的把胤禟叫醒,手急腳亂的穿上衣物,前擁後簇的去了養心殿的偏殿。
蓋着大被子眯了這大半天,胤禟臉頰有淡淡的紅暈,精神也好。這一瞧,都在呢,一番禮儀過後便被賜了座賞了茶。
感覺這氣氛有些緊張,胤禟也很想裝一下緊張,可現在太遲了,就是裝了也不像。喝了大半杯茶,又吃了兩塊玫瑰杏仁酥,胤禟才說,“兒子好像聽到火統的響動了,這深更半夜的,兒子也不知道緣故,當真是擔心皇阿瑪的安危。”
這最後一句假的慘不忍睹,連平日最為胤禟圓場的太子殿下都沒說話,康熙眼皮都沒擡一下,“哦,那說說你是怎麽擔心朕的。”
“唉,這亂黨也不知道是什麽緣故,大過年的還出來折騰,幸好是在臘月初啊,這要趕個大年三十,這年可怎麽過?”胤禟慢調斯理說,手裏玩兒着袖口綴着的風毛兒,有一下沒一下的撫摸着,“對這些人,可是不能留情面,敢殺到宮裏來,真是不把咱們愛新覺羅氏放在眼裏了。這次進來的肯定不是全部人馬,只是有千日作賊沒千日防賊的道理,還得把剩下的亂黨引出來一網打盡,咱們父子兄弟才能睡個安穩覺。”
康熙沒說話,胤祉欲言又止望向康熙,康熙道,“想說就說,又不是早朝答對。”
胤祉便道,“九弟說的是,這道理哥哥也明白,倒是不知道九弟有何手段對付這些亂黨。”
“三哥,弟弟也只是随便說說,今兒個也是聽到槍聲才知道有人作亂的,幸好皇阿瑪提前作了安排,”胤禟笑,“弟弟連外面造反的是什麽組織都不知道,哪裏有手段?呵呵,随便說說。”
這種事也是随便說的!三阿哥差點噴血,只得閉緊嘴巴。
胤禟捂着嘴打了個哈欠,開始低頭玩兒腰上系的如意扣。大約小半個時辰,禦前領侍衛大臣裕親王福全在外請安。
福全外披一件禦貂裘衣,端得是雍容華貴。福全深受康熙信任,又比康熙年長,皇子也得向這位伯父行晚輩禮,福全道,“回萬歲,共一百五十九名餘孽,活捉七人,其餘全部絞滅。”
“給朕仔細審訊。”康熙溫聲道,“兄王辛苦了,天色已晚,朕便不留你了。”
福全告退。康熙道,“這一天你們也乏了,都回去歇着吧。胤禟,你留下,朕有話問你。”
待人走幹淨了,梁九功也識趣的到門外守着,康熙微動了下身子,拍拍炕沿兒,“坐這兒來。”
胤禟一見這副要談心的架式便覺得好笑,于是他便笑了,乖乖的坐到炕邊兒,正挨着康熙,康熙倚着靠背,腿上搭了條毯子,拍了拍胤禟的手,“坐裏面些,也舒坦些。”
胤禟便拿了個枕頭躺下了,雙手疊着擱後腦勺下,仰頭笑,“皇阿瑪單單留下兒子,有什麽好東西要私下賞兒子不成?”
“賞你一頓板子。”康熙摸娑着胤禟的小臉兒,“今日進宮行刺的是天地會的亂黨,天地會,你知道麽?”
嗯,我跟陳近南不是一般的熟呢。胤禟搖頭,“反清複明的?”見康熙有些驚訝,胤禟笑,“這是漢人最常用的名頭。”
“這些人朕自是沒放在心上,天地會裏有朕的人,這次行事朕也早便知道,不過是借此機會試試工兵新制的火統威力如何罷了。”康熙眸子低垂,“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只有千日作賊的沒千日防賊的,若是有法子連根拔了,朕定好好賞你。”
胤禟眼波流動,笑道,“皇阿瑪,天地會的頭兒叫什麽啊,咱們做個小草人紮死他得了。”
康熙還頭一遭聽人如此諷刺他,那臉馬上就黑了,胤禟翻了個白眼,“我對天地會一無所知,手上也沒人,您說得真簡單,要這麽容易連根拔了,還能讓人家打進家來!”
“朕給你人。”
“得了,你的那些人我還真沒興趣,沾上了就難撒手,”胤禟道,“天地會有組織有計劃,不是那麽好幹掉的。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這種話都是廢話,我沒這本事,您還是找伯王商量吧。”
康熙低聲斥責,“你不會好好說話麽?給朕滾起來,慣得你。”
胤禟也不大想得罪康熙,只得乖乖坐起來,見康熙眼中那個寒啊,手一撐,變了個姿勢,跪得筆挺。康熙斂了幾分怒火,“朕對你夠寬容了,天地會的事朕會召裕親王進宮與你商議,朕不管你用什麽辦法,你用人用銀子,朕都給你,五年時間,給朕拔掉它!”
“是,兒子遵旨。”胤禟低頭道。
“年前朕希望看到你具體的計劃。”康熙自會留一手。
“皇阿瑪,過年的時候不僅您忙,伯王肯定也沒多少時間跟我講這些小事,再者,這麽大的民間組織有多複雜,您心裏知道。兒子三個月把天地會裏的關系捋順已經是快的了,還有,你說的那些人都是暗子吧,我還得考慮怎麽用。你就是把貓放在老鼠窩裏,怕一網打盡也難。具體的計劃得明年年中了。”胤禟憤憤不平,“這還是在您沒給兒子其他差事的前提下。”
康熙也不是不講理,便點了點頭,“行,朕不催你,你就專心負責這件事,明年年中,你自己說得話記清楚,朕也懶得三催四請。”
這死老頭子,胤禟心裏把康熙罵了一千遍,康熙也沒興趣理答事他,便讓胤禟跪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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