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軍情
康熙帝手捧着五彩小瓷盅,裏面是沁香的碧螺春,手邊一只梅花式矮圓凳上放了四樣小茶點,梁九功随侍一旁,幾位小阿哥依次排開,盡量占據最有利地形,準備看一場精彩紅絕侖的比武。
胤禟微微一笑,轉頭看向遠處跑來的大學士李光地,便退回康熙的身旁。
李光地跪下請了安,便将折子奉上去,康熙看都未看,擺了擺手,起駕養心殿,同時傳召上書房議政大臣軍機大臣議事。
康熙一走,胤禟笑着坐下,抓了塊玫瑰酥酪,說,“散了吧散了吧。”
十一阿哥胤禌道,“九哥,我去給額娘請安,你去不去?”
“去,去。”端了一盤子花生糕,胤禟起身同胤禌一路離開。
胤禌有些鄙視的看了胤禟一眼,“才吃了午膳沒一個時辰你就餓了?給人看到,又得說你不守宮規了?”
“啊?哪條宮規說不準人吃東西了。”胤禟吃東西很快,宮裏的點心做得精細,巴掌大的盤子裏才四塊兒糕,将盤子遞給小林子,摸了摸胤禌的腦門兒,“不如我跟皇阿瑪請旨,明年你跟我出去住吧。”
“我還得念書呢?皇阿瑪能同意?”胤禌倒是想出去玩兒。
“我看你書念得夠了,再念小心變成呆子。”胤禟道,“這些書沒什麽大用,你還是學些經濟學問比較實用。”
胤禌“哦”了一聲,“其實我武功也不賴。九哥教我的,我也每天堅持練習。”
胤禟眼睛彎起,笑了笑,“智者勞,勇者累,愚者無憂享富貴。十一啊,不如我教你打太極拳。”
“哦。”
兩人說話間到了宜妃的翊坤宮,屋裏燒得上等銀絲炭,薰的果香,清新暖和。宜妃見到兩個兒子極是開懷,尤其是這幾天一直惦記着胤禟,讓人擺了果子,問長問短。
“不小心把皇阿瑪得罪了,挨了打,這幾天養傷來着。”胤禟倒是實話實說。
宜妃挑着眉直戳胤禟的腦門兒,數落道,“打小,你皇阿瑪就慣着你,你如今長大了,不說為皇上分憂,倒是惹皇上生氣不成?活該打揍!我看是打輕了。”又不放心的問,“傷哪兒了,我看看。”
“臉上,已經好了。”胤禟渾不在意,拿了個桔子揉捏,“額娘,天天住養心殿,我快煩死了,您跟皇阿瑪說一聲,我搬回阿哥所住吧。”
“這是什麽話,”宜妃真是給胤禟氣個死,語重心長的說,“你腦袋是不是石頭做的,你皇阿瑪恩準你住養心殿,那是你的福分。這種混帳話以後休要提,皇上讓你住哪兒你就住哪兒。”別人求還求不來呢。
胤禟擡頭看向宜妃,嘆氣,“額娘,這一過年我就十四了,哪兒能住養心殿,總得避諱着些。現在皇阿瑪是寵愛我,可誰知道以後呢。皇阿瑪天恩浩蕩,可我也不能恃寵而驕啊。”
這眼瞅着康熙要親征噶爾丹,再沒幾年就是九龍奪嫡,那叫一個慘烈,他總得提前抽身。一番文雅的解釋,宜妃總算稍稍氣平了些,又抱怨了胤禟幾句。宜妃有三個兒子,如今五阿哥是出了名的老好人,誰也不得罪,十一阿哥性子魯莽,唯有九阿哥文武都出挑,又得康熙喜愛,可是胤禟許多想法,便是自己作為他的親娘也無法理解。宜妃想得很明确,大阿哥不過居長,又有個做相爺的舅舅便可以同太子一争長短,自己家的勢力也不比惠妃家差,何況大阿哥也不比自己兒子受寵愛。宜妃身居內宮,又深得帝寵,手握半個鳳印,也明白有些事能想不能說,看了胤禟一眼道,“你說得也有些道理,有空我跟你皇阿瑪提提。”
宜妃仔細打量着胤禟的臉龐,輕聲道,“你也大了,做事說話別總是沖動。”
十一阿哥馬上接話道,“來給額娘請安時,九哥端着一盤子花生糕吃了一路呢,好多宮人都看到了,我說他還不聽。”
胤禟擡手給了十一後腦勺一下子,小小年紀還學會告狀了。十一阿哥雖比胤禟小兩歲,可從小生得壯實,論個頭也只稍遜胤禟,哪肯白白挨打,伸手就要打回去。
見兩個兒子鬧在一起,宜妃訓斥道,“不許鬧了。還是小孩子麽?”
胤禟攥着弟弟的手腕說,“你還想不想跟我一起住了?”
十一阿哥才不動彈了,胤禟又對宜妃說了一遍讓十一阿哥跟他出去住的事,宜妃擺手,“你別妄想了,沒這規矩,你是皇上恩典。十一再出去住,你們一個兩個的都不成體統了。你別開這個口,也省得你皇阿瑪心煩。”
“又不是常住,就一年。”胤禟尋思着,歷史上的小十一可是早早死了,可他瞧十一這身體,怎麽看也不是早夭的兆頭,難道是被人害的?胤禟一直在尋思這事,想來想去還是把十一帶在身邊比較放心,“近來總覺得心神不寧,我想着過了年去萬佛寺吃段長齋,帶着十一去廟裏沾沾佛家氣息,未嘗不是福氣。”
這時的人多少都迷信,尤其是女人,宜妃馬上皺着眉毛問,“怎麽心神不寧了?可有宣太醫看看?”
“沒事兒,額娘別擔心。”胤禟安慰宜妃,“我身子好着呢。”
在宜妃這兒用了些點心,至天略黑,胤禟與十一才從宜妃處回各自住所。
康熙同幾位大臣仍在養心殿議事,胤禟便回了自己的暖閣,洗漱後拿了本書倚在床頭看,早早安歇。
康熙并未同胤禟提及此事,胤禟更不會自找麻煩,只是在年前他終于得到康熙的允許搬回阿哥所,看着自己的小院子,胤禟才真正覺得舒心。
接下來便是過年了,祭天祭祖大宴小宴,真是忙得頭暈腦漲,這要身子不好的,真得要了半條命。
過了年,康熙便準備西征事宜。胤禟趁着康熙心情好,便提出回莊子住,康熙笑了笑,“在宮裏住着吧,朕西征噶爾丹,準備把你幾個哥哥都帶上,你年紀也不小了,在宮裏也幫襯着太子些。真喜歡住宮外也日後再說。”
胤禟頓時苦了臉,支吾着看向康熙,康熙道,“本來想帶你一同去,想想還是算了,你在宮裏照顧好這一大家子,朕回來給你記一大功。”
“哦。”
康熙挑眉,這算是什麽話,“哦”,他還真沒聽過有人這樣回話的,見胤禟低着頭一副不情願的模樣,忍了忍才淡淡地道,“朕不知道是哪裏對不住你,還是你天性如此,這宮裏住的都是你的父母兄妹,朕同你的兄長們出征打仗,讓你照看一下弟妹,你就心不甘情不願,即如此便罷了,你願意住哪兒都随你,出去吧。”
胤禟聽到這話,一雙鳳眼圓睜,怒道,“我怎麽了?你讓我辦的事我哪次推脫過?怎麽了?我天性涼薄?誰心裏沒自己的小算盤!您要找個大公無私的,還是再去山東祭祭孔聖人的好!既然皇上有旨,我今兒就搬到莊上去了!”
康熙一怒,倒沒一巴掌把胤禟打暈過去,狠狠賞了一頓板子,康熙說了,不許傷了筋骨,幾個行刑的奴才都是經過特訓的,一頓板子下來皮開肉綻,不傷筋不動骨,太醫開了藥,說大半個月也便好了。
胤禟在屋裏養傷,門戶緊閉,不相幹的人都不見。傷一好,馬上命人打點行李出宮,周嬷嬷瞧着實在不像話,勸道,“阿哥好歹也得跟娘娘說一句不是。”
胤禟自小極有主意,周嬷嬷又是個識趣的,覺得自己主子有出息。如今這勢頭,胤禟是對皇上有怨望了,周嬷嬷心中驚駭,勸了又勸。
“不必說,我也是奉旨出去。”胤禟臉色溫和。
周嬷嬷急得跺腳,轉身去了宜妃處,在翊坤宮外遠遠瞧見是康熙身邊的內侍,便知康熙在宜妃宮裏說話,又轉身回去了。
康熙何等靈通的耳目,知道胤禟又要出宮,氣得摔了茶盅,宜妃忙勸慰着,“這小子真是個犟種!皇上……”
“讓他盡管滾!梁九功,你去告訴他,出去容易,他今天敢出宮門一步,便永世不得踏入宮門一步!”康熙着實怒了,他兒子一大把,還沒哪個敢蹬着鼻子上臉的,真是縱壞了他。
宜妃聽到這話,差點沒暈過去,忙跪下求情,“都是臣妾教導無方,皇上且開恩,容臣妾勸導他幾句,小九脾氣擰些,可也不是不孝順的孩子啊。”
康熙雖說憤怒,可也沒到失去理智的地步,伸手扶起宜妃,嘆了口氣,“梁九功,讓他好好在阿哥所反省,沒朕的手谕,不準他出阿哥所一步。”
梁九功忙轉身去了,宜妃用帕子拭淚,“臣妾怎麽就生了這麽個不懂事的孽障呢。”康熙也着實有些頭痛,胤禟三歲時就跟在他身邊,感情總比其他幾個兒子深厚。他也素來因胤禟的聰穎縱容些,而且胤禟有一大好處,如今看來胤禟對皇位無絲毫野心。胤禟也幫他解決了幾個大難題,功勞不小,辦起事來滑不溜手,不給自己留後患。因如此,康熙覺得胤禟簡直是聰明的近于妖異,寵愛胤禟的同時也有幾分防備。
“小九兒也十四了,眼瞅着娶媳婦的年紀,也沒當過差,無寸功朕也不好給他封爵,”康熙思量了一番,“朕本想親征噶爾丹時讓他留下輔佐太子理政,他既然不願意,便去兩廣看看吧。魏東亭和武丹都在那裏,也可照應他一二。”眼看宜妃眼角又一紅,康熙勸慰道,“你且安心,他們都是極穩妥的人,小九兒去轉一圈,回來朕也好論功行賞。”
宜妃強笑,“皇上說的極是,他出去走走,也能懂事些。”
康熙在宜妃處說了半晌的話,晚間也歇在翊坤宮,第二日便知道太子已去阿哥所勸過胤禟,康熙也沒多說。
太子請安時果真提起胤禟的事,笑道,“小九兒還小呢,兒子看他是真的長教訓了,皇阿瑪便饒了他這一遭吧。”
康熙喝了口茶,挑眉笑睨了太子一眼,“他同你倒是親厚。”
“小九兒也比弘皙大不小幾歲,又是孩子脾氣,兒子也算看着他長大的。”太子笑得親昵,“說起來,他這脾氣也是皇阿瑪慣出來的。”
康熙差點嗆了,輕聲斥道,“放肆。”眼中并無怒火,哂道,“他的事朕自有主張,倒是朕這一走,少得有七八個月,朕想把索額圖給你留下,你覺得呢?”
太子起身跪在康熙膝前,輕聲道,“皇阿瑪,叔公跟随您多年,勞苦功高,如今年紀也大了,兒子求您一個恩典,賞他在家榮養吧。”
康熙一愣,慢慢的扶住太子的肩膀,道,“不至于此,起來。”
“阿瑪。”太子仰頭,眼角微濕。
“你的心,朕知道。”康熙眼中柔和,扶起太子,“朕的胤礽長大了。”想到去了的孝誠皇後,康熙笑,“索額圖是你皇額娘的親叔叔,他偏向你,也是人之常情。讓他留在京裏輔助你吧,明珠随駕。”
太子道,“張英,李光地做事也幹練。”
康熙欣慰的點頭,又說了對胤禟的安排,太子擰眉,“福建山高路遠,聽說那裏常年悶熱,吃食也與京城大異,小九兒嬌生慣養的,怕住不慣。皇阿瑪若想他多加歷練,山西山東都近,再者江南也是好地方……”
“你也知道是歷練,兩廣正好。”康熙對兒子要求素來嚴厲,“多派幾個侍衛跟着便是。”
胤禟當天晚上就接到了康熙的聖旨,倒也開心,總比留在宮裏等着跟赫舍裏家結仇的好,歷史上這時索額圖可是差點斷了康熙的糧草。索額圖是何下場當然與他無幹,可他也犯不着做砍掉赫舍裏家的那把刀。
不過,胤禟總覺得太子同歷史中的廢太子真的有差別,起碼,現在太子沒表現出同性戀的傾向,毓慶宮的用度也不奢糜。
反正要走了,胤禟也沒想太多,反正該暗示的他都拐了八百道彎跟太子說了,誰做下任皇帝跟他無幹,康熙讓他離開京城,他巴不得呢。唯一擔心的,便是十一了。想了想,胤禟也釋然了,若真是天意讓十一早逝,他縱然留在十一身邊怕也阻止不了什麽。
胤禟常被宜妃召過去念叨,又去辭過太子。
太子仍是一副儒雅溫文的模樣,讓太子妃安排了小菜美酒,兄弟二人便在暖閣用晚膳。太子道,“在外面記得照顧好自己。”
“太子哥哥放心,我巴不得出去轉幾年。”胤禟笑着幫太子斟酒,“廣州港最是繁華,我這回帶了銀子,得去賺一票。”
太子輕笑,“小九發了大財,可別忘了孝敬皇阿瑪和宜母妃。”
“那是那是。”胤禟想到能出城游玩兒,便十分愉快,“聽說像咱們阿哥去,當地官員都有孝敬的,我這可是頭一遭收禮。”
“你且給我熄了這個心思。”太子敲了胤禟大頭一記,“讓皇阿瑪知道又是一頓板子。”
“哦哦。”胤禟笑,“我就盼着二嫂能給我添個小侄兒呢。”
太子心中何嘗不曾盼望嫡子,只是子嗣也是天意,胤禟湊到太子耳邊嘀嘀咕咕好一會兒子,太子嗔他一眼,“真的?你怎麽知道這些?”
“我可是跟醫正學過醫的,不知道才稀奇呢。”胤禟撇撇嘴。
太子思量着胤禟的話,又叮囑了好些時候才放胤禟回阿哥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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