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私産
古今父母偏心這一點,便是康熙宜妃亦不能免。宜妃咬牙切齒大半夜,不為別的,操心胤禟的婚事。因康熙親征,選秀推遲一年,眼瞅着明年胤禟十五,定是要指婚的。依兒子的身份和自己在宮中的地位,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兒子嫡妻側室的位子呢。可如今胤禟同洋人公主有私,眼瞅着公主若産下兒子,便是胤禟的長子。
想到此處,宜妃深深吐出一口胸中濁氣。法蘭西公主的身份自然高貴,可遠洋之地,娘家勢力是半點兒指望不上。再者,諸位皇子嫡妻皆是滿洲八旗大姓或內蒙貴族出身,也沒有洋人做嫡妻的規矩。
宜妃思量了大半夜,也沒想出個眉目,遂将此事暫且擱下。
縱是康熙英名若此,也始終沒明白胤禟為啥要跟個洋公主生孩子。胤禟留在福州陪珍妮待産,珍妮并沒有将兒子帶走,待兒子滿月之後,便起程回國。
胤禟帶着自家混血兒子回京時,已是來年春三月。其時春光明媚,草長莺飛。
康熙看着面前向自己請安的少年,眼中極是溫和喜悅,自炕上起身,扶起胤禟,上下打量一番,笑道,“不錯,長高了許多。已經到朕肩膀了。”
胤禟微微一笑,眼角微紅,“阿瑪,我想你了。”
康熙摸摸胤禟的頭,攜兒子坐在炕上,“你呀,”又問,“朕的皇孫呢?”
“我讓周嬷嬷帶寶寶去額娘那裏了。”胤禟明白康熙是認下這個孩子了,笑道,“寶寶長得很可愛,眼睛是藍色的,極漂亮。”
藍眼睛?康熙臉上的笑僵了一下,鄭重的說,“這孩子既然是咱們愛新覺羅家的後人,朕自然會承認他的身份,只是,你現在還未大婚,聽你的意思又是天生異象,日後他不能承襲你的爵位。”見胤禟沉默不語,康熙總不想剛見面便與兒子起争執,便解釋道,“你大婚後,嫡妻側室總不會少,你若讓長子襲爵,日後嫡子們如何安置?”
“我也沒說讓寶寶襲爵的話。”胤禟道,“現在說這些還太早,我也不願意讓寶寶襲爵。寶寶的身份有些特殊,待他大些,總要去看望他的母親。”
康熙噎了一下,雖然他也對胤禟同洋人生孩子的事不喜,可既然生了,小孩子就是他家的,此時便有些不悅,“那個公主既然走了,便罷了。”
胤禟道,“寶寶現在還不懂事,等他大了總要讓他見見自己的生母,珍妮也很喜歡寶寶,若是寶寶覺得跟着珍妮更好,也沒什麽不好。”
康熙一掌擊在小炕桌上,桌上的茶碗也晃了幾晃,可見康熙真是氣狠了,低聲斥道,“你腦子在想什麽!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天下都是朕的!你,也是朕的!那個洋公主,憑她什麽身份,有本事來紫禁城當着朕的面把孩子要回去!沒這個本事就給朕閉嘴!孩子是你求她生的麽?既然生在大清,這孩子就是大清人!你是不是傻了瘋了,他根本不會再見他那個生母一面,怎麽會覺得跟着生母好呢?”話到最後,康熙眼中帶了幾分警告,幾分冷厲。
胤禟聽到這話,都傻了。合着康熙把他看成自己的私産了,是啊兒子是他的,兒子的兒子也是他的。
真是長見識了,胤禟抿抿唇,放棄與封建皇帝的思想交流,忙笑着賠罪,“兒子可不是糊塗了麽?得皇阿瑪教誨,如今兒子真是明白了。皇阿瑪也知道,兒子打小兒就心軟的很呢。”
康熙冷哼,又細細問是胤禟在福廣的見聞。
胤禟口齒伶俐,三分趣味也說到十分,康熙聽得高興,便攜胤禟一同至宜妃宮中看望胤禟的混血長子。
寶寶長得非常可愛,大眼睛高鼻梁,圓滾滾的玉雪可愛,脾氣也好,見人就笑。不過明顯母系基因太強悍,寶寶一頭金黃卷發,眼睛也是蒼藍色,加上一雙翅膀便可以友情客串天使寶寶一角。
胤禟對宜妃行了禮,便從奶娘手中熟門熟路的接過孩子抱到康熙跟前,溫柔的盯着小家夥胖嘟嘟的小臉兒,“很漂亮吧。一般混血兒會很聰明的。”
康熙從不覺得洋毛子有啥好看的,即使面前這只小洋鬼子是自己的親孫子,也實在說不出誇贊的話,想了想才說,“嗯,這孩子看着倒是挺結實。”
“現在穿着衣服看不到,寶寶的腿比一般小孩兒的腿長,以後肯定是個高個子。”胤禟低頭咬了小家夥的臉蛋兒一下,頗有幾分自豪,“長得又帥,得迷倒多少女孩子啊。”
康熙實在看不慣胤禟這幅寵愛兒子的模樣,如今人都講究“抱孫不抱子”,便道,“你如今還未大婚,孩子便先放在你額娘這兒撫養吧。行了,讓奶娘抱去安置。”
“當初太子哥哥不也是在皇阿瑪身邊長大的,”胤禟将孩子交予奶娘,才說,“我是寶寶的父親,當然應該親自撫養他,這樣寶寶以後才跟我感情深。”
康熙看得出胤禟是極喜歡這孩子的,見胤禟提及太子,便有了幾分心軟,笑問,“孩子有名子了麽?”沒有話,朕賜你一個。
康熙一片熱心腸,給胤禟的話澆了個透心涼,“取了,小名兒叫寶寶,大名叫家寶,法文名叫凱文。”
康熙那個修長的眉毛擰成一股繩,瞪向胤禟,“這叫什麽名子,一點兒水平都沒有,真真是白念了這許多年的書。土氣難聽。朕想過了,從弘字輩論,就叫弘恪。希望他以後敬恪恭儉,立世為人。”
什麽叫敬恪恭儉?我兒子用得着敬屬恭儉麽?胤禟嘴巴撇了一下,說,“我取的名子一目了然,簡單大方也不錯。”
“你想的那個就當小名兒叫着吧。”康熙道,“你這頭一遭做父親也不大知道,這小名是越平常越好。”
宜妃笑道,“是啊,臣妾也覺得皇上賜的名子大氣,又有寓意。”
這到底是誰兒子啊!
胤禟打福州回京,太子殿下做為宮裏第二消息靈通之人,第二日便去阿哥所探望胤禟。
胤禟正裹在棉被子睡大覺,身邊兒還有個小的。太子殿下好脾氣的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看着這一大一小,幾乎一模一樣的臉形。此時,太子殿下不由期待起太子妃腹中嫡子的模樣。
“小九兒,該醒醒了。”太子殿下兩根玉色的手指夾住胤禟臉上的肉,又軟又滑,不由捏了又捏。
打掉捏自己臉的手,胤禟睜開眼睛,滿是抱怨,“大早上的,擾人清夢。”伸手将寶寶在自己胸上一攬,笑,“我兒子,可愛吧?帥吧?”
“跟洋人畫兒上長翅膀的小娃娃一模一樣。”太子笑着起身,“我先去外面,可是日上三竿了。”
太子殿下移步外間,紫鳶紫雁便上前侍候大小兩位主子穿衣服。在福州住了一年多,太子多有信件來往,對京城的事,胤禟也多有了解。歷史已出現偏移,這位太子殿下并不如清史中所言養嬌童好奢侈,相反索額圖主動辭官休養絕對與這位太子殿下有關。
這一招真有說不出的漂亮,索額圖退得漂亮,赫舍裏氏乃元後功勳之家,明珠家底再厚也比不得。如此索額圖一退,好面子的康熙便駁了明珠的辭官折子。一下子兩在首輔辭職,咋回事啊,你們對朕不滿呢。
明珠退不得,進不得,便如同走在刀鋒上一般。太子的退步也很好的博取了康熙的同情和保護。康熙是歷史中少的明君,清朝更是君權高度集中的時代,軍機處的設立更加強了康熙對軍隊的掌控,何況如今康熙年過不惑,已立不世之功。年富力強的帝王最忌諱的便是有人觊觎自己的寶座,如今離帝位最近的太子退了,大阿哥若執迷不悟,便是取死之道。
胤禟對太子頗有幾分瓜目相待,穿好衣服,又吩咐紫雁讓周氏照顧寶寶,便去外廳拜見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正在悠然自得的品着胤禟自福州帶回的好茶,見胤禟欲躬身行禮,擡手免了,“坐吧,要不要用些膳食。”
“不餓,讓紫鳶上碗杏仁茶便是。”胤禟在下首揀了把椅子随意坐了,笑道,“我還想着今兒個去給太子哥哥請安呢,倒是您先來看我了。”
“你這一去福州便是過得快活,虛歲十五就做父親了,便是我也不如你的。”太子殿下笑悠悠的放下茶盞,“怎麽沒把公主帶回來,嫡福晉的位子沒有,一個側福晉還是少不了的。”
胤禟怎麽聽怎麽覺得怪,笑了兩聲道,“這男歡女愛的,不過珍妮也沒打算嫁我,人家在法國正經的公主,有爵位有封地,怎麽說也不會跟着我做小。現說洋人都興娶一個老婆。”
“呵,看來是在福州見識了不少,男歡女愛都懂了?”
太子殿下唇角噙着抹笑,眼中卻有說不出的冰冷,胤禟摸了摸鼻子,心說,你一大早上來就是找我麻煩的嗎?可胤禟也不想得罪太子,便道,“我就随口一說,太子哥哥還不知道,皇阿瑪派了那麽多貼身侍衛給我,就是我睡覺也有人在外面站崗。哪裏敢亂來呢?”
太子正色道,“你才多大,別為了女人把身子弄壞了。這次選秀,皇阿瑪少不得為你指婚,咱們大清,多少名門閨秀沒有,倒是跟個洋毛子混在一起。一點都不講究。”
胤禟全當輕風拂耳,待太子一說完便笑嘻嘻的說,“弟弟這一走都一年多了,才一回來,哥哥怎麽連聲好氣都沒有,倒先罵一頓。我這要心理脆弱,得給你們整出毛病來。好二哥,弟弟都知道了,可如今珍妮也走了,寶寶也生了,還能咋樣啊。下不為例就是。聽說二嫂有孕了,弟弟還沒恭喜二哥呢?”
太子嘆了口氣,不得不承胤禟的情,道,“我也不過是多叮囑你一句。眼瞅着要大婚的人了,豈能沒個成算。”
胤禟未說話,便見小林子引着四阿哥八阿哥進門。二人先對太子行禮,胤禟向兩位哥哥問了安,才各自坐了。
四阿哥胤禛一貫的嚴峻冷肅,眼中倒是多了幾分溫和,“聽說你回來了,我同小八進宮給皇阿瑪請安,便一同過來看看你。”
八阿哥胤禩笑如清風,“是啊,小侄子也抱出來給我們看看,聽說可愛的緊。”
說到自己家兒子,胤禟不掩笑意便吩咐奶娘把小家夥抱出來,粉團兒似的小家夥,就連冷硬如四阿哥,臉上也多了幾絲柔和。
胤禩贊了一回,見四哥眼睛都舍不得移開視線,伸手自奶娘手中抱過送到四哥面前,微微一笑,“四哥可是親伯父,也抱抱。”
胤禛家中已有嫡子,對抱兒子卻是陌生的很,生怕力氣大了傷着碰着,心中又着實喜歡,十二萬分小心的抱住小家夥。寶寶半點兒不認生,咿咿啞啞的去抓四阿哥的臉,胤禟笑,“寶寶喜歡四哥呢。”
“可有名子了?”胤禛模仿奶娘抱孩子的姿勢,一手托腰一手托屁股,倒也穩當。見小家夥不怕自己,更添喜悅。
“原本我說叫家寶,皇阿瑪非說不好聽,給取了個弘恪。”胤禟說,“現在還小,先叫寶寶。”
胤禛抱着小家夥說,“皇阿瑪賜的名子好。”正說呢,胤禛覺得手中一片溫熱,臉上一片僵硬,胤禩先察覺到,忙問,“四哥,怎麽了?”
“尿了。”胤禛臉色那真叫一個黑,寶寶的一泡童子尿已漫過四阿哥的手掌浸濕了一大片的朝服。
胤禟扭過頭笑了一回,奶娘已上前接手,行了禮帶孩子下去換尿片。
幾人忍俊不禁,胤禟笑道,“中午我請客,給四哥賠不是。唉,以前弟弟還被這小子拉一身大便的時候還有呢,四哥想想我,就心裏平衡了。”
“那一會兒要叨擾九弟了,我身量與四哥差不多。”胤禩忍着笑,拉住胤禛的袖子說,“四哥就先換了件袍子吧。”
兩人聯袂而出,胤禟又忍不住笑過,太子笑道,“別光顧着看別人笑話,你還是先墊補些,離午膳還一個多時辰呢。”
……
胤禟自用早膳且不提,胤禩與胤禟的院子只隔一堵牆,着宮人取了幹淨衣物,看四哥換上。胤禩笑,“四哥喜歡小九的兒子,不如抱回府養幾天?”
“胡說,孩子也有亂抱的,你看小九的模樣也是疼的。”胤禛重新系好腰帶,坐在胤禩身旁,輕聲道,“這次選秀規模極大,你,小九,小十的年紀都到了,皇阿瑪定是會指婚的,你可有什麽打算?”
“四哥還不知道,我額娘在宮裏是說不上話的。左右不過看皇阿瑪同惠母妃的意思罷了。”胤禩聲音中有一抹無奈。
胤禛也有幾分黯然,他自幼為佟皇後養育,如今佟皇後已過逝。與親生額娘德妃的關系也只是平平,指望不上。胤禛道,“你若有心怡之人,不如讓小九求宜妃娘娘幫忙。”
“我額娘出身一般,我也只想将來的妻子出身平平,性子溫和。若是名門貴族之女,生性驕縱,少不得鬧心。”胤禩見胤禛眼中神情,笑了一下,“四哥別胡思亂想了,真有了可心的,我自然跟你說,少不得要四哥幫弟弟出主意的。”
胤禛眼瞳幽深,握住胤禩的手道,“我還不知道你。婚姻是一輩子的大事,你想好了可得告訴我一聲。”這個弟弟看着最是溫文儒雅,骨子裏的驕傲更勝他人。
胤禩微笑着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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