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徐二弟一下子從床上跳了起來,将甩在床尾的衣服往身上一套,就往外沖。

到了房門前,看到新房的門板被擠開了一個縫,一準猜到江寶珠是從這裏破門跑了。

“媽!媽!”

他拉了兩下門沒拉開,沖着外面就喊。

張巧春這會兒也醒了,正要起床做早飯,就聽到兒子着急忙慌地喊她。

頓時想起來她這鎖的門還沒開呢,不要被兒媳婦給發現了。

想着,也趕緊起了床。

這邊,徐二弟哪有那個耐心等他媽過來開門,心裏一急,把破門板子一拉,自己也從裏面鑽了出去。

張巧春披着衣服過來正看到這一幕,手裏鑰匙差點都掉了。

“哎哎,二弟,你這是幹什麽?一大早你怎麽拆門?你媳婦看到了不得罵你?”

說着還往門裏張望,就怕兒媳婦也這麽跟着鑽出來,那可就鬧了笑話了。

“媽!”徐二弟氣得直跳角,“江寶珠她跑了,這洞就是她弄的,她昨晚半夜就跑了!”

張巧春一聽差點沒暈過去:“什麽?跑了?”

她還不信,急急過去開了門,往裏一看,果然空蕩蕩的,沒有第二個人。

“她人跑去哪了?怎麽會跑了?”

徐二弟氣道:“我哪裏知道!”

“她跟你睡一間,你怎麽能不知道!”張巧春氣得捶了兒子一拳,然後又是狐疑,“你昨晚是不是幹什麽了?讓她起疑了?”

主要還是沒幹成,露了餡。

徐二弟也冤枉:“我昨天喝了那麽多酒,早就睡着了。都怪你,想的這主意,要不然她人跑了我哪裏能不知道?”

張巧春想了一圈,說:“她肯定是回娘家了,趕緊去叫上你哥,還有叔伯兄弟,我們一起去江家把人要回來!”

說什麽都沒有把人要回來的強。

徐二弟一聽覺得他媽說得對,拖着老棉鞋就出去了。

徐家湊了七八個男人,一起直沖江家。

江有田和王友妹也是一晚上沒睡,這會兒正準備把幾個兒子都叫過來,一起想想辦法。

這事情昨晚一鬧,現在肯定是都知道了,想瞞也瞞不住。在江家的地頭丢了臉也就算了,可不能再在徐家也丢了人。

才開了門,就見徐家的人沖了過來。

張巧春沖在最前面,沖着王友妹就吼道:“好你個江家人,明明說好了換親,竟然讓你女兒半夜逃回家,你說說,你這是不是擺明了要騙我一個女兒,又省了彩禮錢?你給我把江寶珠交出來,不然這事沒完!”

王友妹這人,在自己兒女面前粗嗓門粗慣了,但是一旦有外人在,她又絕對是幫親不幫理的那一個。

聽着親家母沖她喊,她也不示弱,回了過去:“沒完就沒完,你倒先來了,我還要去找你呢!是說了換親,我好端端一個兒子娶了你家女兒,可是你們家呢,兒子身體不行,竟然還想騙我一個閨女!我呸!也不想想我女兒這樣貌,這學歷,就是嫁到鎮上去也嫁得,你們家差點害了我女兒一輩子,現在還有臉先過來叫罵?”

把個張巧春氣得直發抖。

她兒子身體有毛病不假,這事他們捂得牢,現在被當衆說了出來,她怎麽受得了?以後還怎麽娶媳婦?

還有江寶珠,她一個大姑娘是怎麽知道這事的?

張巧春嘴上猶自不承認:“你胡說八道什麽!明明是你家騙婚,還造謠我兒子,這事可不能這麽算了!你等着,我這就找警察去,我去鄉裏報案抓你們!”

這年頭,誰說一句警察、派出所、鄉裏,都能讓人抖上幾抖。

有些人一輩子埋頭種田,見過最大的官就是村裏的書記和大隊長,誰見過鎮上人、城裏人的陣仗啊。

因此,張巧春這麽一說,王友妹這邊便有些虛了。

只是她這人一向是吃軟不吃硬,好聲好氣與她說都不一定能說得通,這一通帶着威脅意味的話,頓時把她給點着了。

“好啊,你報案啊,你倒是報啊,你不報就不是人!正好我現在就和你一起去,看到底警察抓誰,你們徐家騙婚還來我們江家威脅人,你還真是無法無天了,還當在舊社會呢,欺負我們這種窮老百姓!”

這一通可就是完全帶了撒潑的意味。

鄉下婦女吵架那點功力全拿了出來。

張巧春要說心思是多,人也說不上良善,但是這對着罵人的本事可沒有王友妹強,加上王友妹個頭比她高,身體也比她壯,兩人一靠近,她還沒推到對方,對方就一把她推得一個踉跄差點一屁股坐地上。

“王友妹你還敢動手了,你這個潑婦!”

“我潑婦?我今兒就潑給你看!”伸手就是一把揪住了張巧春的頭發。

張巧春輸在人矮手短,被按住了一時之間竟還不上手。

兩家的男人這會兒也看不下去了,女人都打起來了,他們也不能看着自己人吃虧,推搡間,也不知道是誰先打疼了對方,“嗷唔”一嗓子慘叫,這熱血就沖上了顱頂。

就地拿掃帚的,門後邊找鐵搭的,亂成一團。

“哎喲,怎麽打起來了!”

“趕緊住手,住手啊,一會兒大隊長該來了,都得挨批評!”

旁邊聽到動靜圍過來的鄰居也看傻了眼,雖說平時各個社的年輕人玩兒也是成幫成派的,但可沒有這麽打架的。

只是紅了眼的人,都覺得自己吃虧多挨了打,不打回來哪裏願意收手。

不過幸好大家還知道分寸,沒往死裏下手,看着熱鬧,倒沒見血。

“住手,都別打了!”

女人清脆的聲音突然從人群的後邊傳過來,冷靜得仿佛根本不像是來勸架的。

不等打架的人分開,或者說理會她,她走到屋檐下将放着的鹹菜壇拿了起來,揭了蓋子往人群裏一潑,連着鹹菜和菜鹵灑了人滿頭。

空菜壇子往地上一擲,嘩啦一聲脆響。

“啊啊!”

“什麽東西!”

“誰潑大糞!”

打架的人終于停了,回頭去找下黑手的混蛋。

大家一回頭,就見穿着件大紅棉襖的江寶珠站在那裏,身上這衣服并沒有讓她沾上多少喜氣,反倒襯得她的臉色格外白皙,一雙眼睛冷冰冰地看着他們,那氣勢可不像是個剛二十的姑娘。

江寶珠的身旁站了一男一女,正是大隊長和他老婆。同一個村的,就算不是一個社的人,徐家人也認得這是誰。

本來見着江寶珠就要發作的人,在見到她旁邊的人後,便也收斂了起來。

“哎,大隊長怎麽來了?小妹你瘋了,怎麽一早就去把大隊長叫起來了?”

王友妹也是吃了一驚,她這個女兒什麽時候膽子這麽大了?

不過還是趕緊在人堆裏找到了自家男人江有田,把他推了出去招呼人,邊沖江寶珠使眼色,讓她趕緊過來。

江寶珠一晚上沒睡,這會兒眼睛還泛着血絲,她想了一晚上,不管她現在是瘋了,還是遇了神仙妖怪讓她夢到了以後會發生的事,她都不能回去徐家。

她不喜歡徐二弟,婚姻也不是交換的買賣,她不能因為父母和哥哥的懇求,就把自己給換出去了。

這事是不對的。

她是個人,她的婚姻也不是用來兄妹間互相扶持而能交換出去的東西。

江寶珠在聽到了徐家人上門的聲音後,便偷偷從後門溜了出去,直奔大隊長家。好在大隊長與她們一個社,倒不需要跑幾裏路才能把人找來。

林川珍這才剛起床,衣服拿到井邊還沒來得及洗,就見着人慌慌張張跑過來。

“寶珠?”

林川珍看清來人的臉,頓時吃了一驚。

她家住得有點遠,昨晚的動靜是聽到了,但是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事。

“你怎麽在這兒,你不是昨天出嫁了?”

林川珍将提水的桶往邊上一扔,在圍身兜上一擦身,迎了上來。

江寶珠臉色并不好看:“嬸媽,我求你幫幫我,我嫁的那個徐二弟他身體有病,他們徐家騙婚,我昨天晚上就逃回來了,現在徐家帶了人過來要把我帶走,嬸媽你和大隊長救救我,我這輩子不能就這麽毀了!”

這事情可不小,還涉及了隔壁社的人上門來。

林川珍的老公是村裏的大隊長,平時有什麽事,她不自己多想也要替自家男人多想一下。江寶珠家這事可複雜了,趕緊就進屋喊了男人起床,婚嫁可是大事,萬一解決不好這兩家人要打起來,打死打傷了都不好收場。

然後便是江寶珠和兩人一起回到江家的場面。

江寶珠對于她媽的眼神,看到了但是完全沒有要看着行事的意思。

她沖着又激動起來的徐家人說道:“正好現在大家都在,大隊長我也請來了,做個見證,徐二弟他身體有毛病不說,還用換親來騙婚,這事絕對不是我編的,不信可以讓他去醫院做檢查!”

她說得太過篤定,一時之間其他人都将目光轉向了夾在徐家人當中的徐二弟。

徐二弟本就生得矮,又黑,往人群裏一站,再是不起眼不過。

反觀江寶珠,高挑白瘦,生得也美,這兩人看着也不怎麽配啊。

怪不得江寶珠不樂意。

徐二弟一張曬得黝黑的臉,這會兒氣得都能看得出通紅了。

“江寶珠,你胡說什麽,明明……明明我們都睡了,你竟然說我有病!你才有病,你就是不想嫁給我,在這裏胡說八道!”

這被窩裏的事拿出來放明面上說,可不叫人笑話。

人群裏那些有了點年紀的女人一下子就捂嘴笑了起來,年輕小媳婦還有點害臊,她們可不會,平日裏沒事聊起這話題來也是沒個邊際。

“喲,這什麽都拿出來說啊。”

“這睡不睡的,也沒人可以證明啊。”

“就是。”

看熱鬧的都不嫌事大,再者不少落向江寶珠的眼神也變得奇怪起來。

注:鐵搭:刨土用的一種農具,有三至六個略向裏彎的鐵齒。

作者有話要說: 鄉下老太太們撒潑扯頭發打架,絕對是我寫文的動力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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