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那姑娘看樣子還有些迷蒙,江寶珠将她扶了起來,又問了一遍。

“你還好嗎?”

“我……”

那姑娘這才似回了神,話還沒說下去,眼淚先掉了下來。

江寶珠看着她捂着臉,越哭越厲害,整個人都發起抖來,只是嘆了一口氣。

誰也不能沒事來投河。

她能幫人的也就是把她從河裏拖起來,別的忙她就是想幫,估計也是無能為力。

兩個姑娘就這麽坐在河岸邊,一個哭,一個看着,凍得瑟瑟發抖。

好一會兒,江寶珠見人的情緒發洩得差不多了,便說道:“你身上的衣服都濕了,趕緊回家去換一件吧,不然要凍病了。”

那姑娘沒說話。

江寶珠便又說道:“我也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麽事,也幫不上什麽忙,但有一點,我覺得你既然連死都不怕,還有什麽難事不能面對的呢?你現在覺得過不去的,等過了這道檻你再回頭來看,也不過就是這樣。”

聽她說了一會兒話,那姑娘終于将頭轉了過來。

“你,你是江寶珠?”

兩人這會兒都狼狽着,這姑娘還把人給認了出來。

“……對啊,我是江寶珠。”她現在這名氣還真是誰都認識她。

這姑娘就問了這一句,倒沒有多說,不過看樣子也是知道她逃婚回家的事。

“行了,這天太冷了,我們趕緊回家換衣服去,你要有什麽事,也等吃飽了穿暖了再去想。”

江寶珠是真冷得受不了了。

見她站了起來,那姑娘也跟着從地上爬起來,岸邊濕滑,手在上面一撐全是泥,她看了一眼沒舍得擦自己衣服上,在旁邊的枯草上抹了一下手。

“你……”

她說話的聲音也帶着怯。

江寶珠已經跨出去的腳又停住了,她回頭看了一眼,示意她說下去。

那姑娘看了她一眼,又很快收回視線,将頭低了下去,“那個,你逃婚回來,就不怕以後沒人敢娶你嗎?”

這話要是換了個人來說,江寶珠估計理都不會搭理她,但是這個姑娘一問,她就知道是為了什麽。

身上還穿着新娘子的衣服,肯定也與結婚這事脫不了幹系。

江寶珠認真想了一下,她說的也是這一天兩晚她想得最多的事情。

“我不怕,沒有人娶也不會死,女人活着一輩子也不只是為了結婚生孩子、伺候男人,舊社會女人地位低,沒了男人過不了日子,但現在早不是那會兒,都說婦女能頂半片天,我一個人在村裏沒有田,幹不了活,我就去外面上班,聽說大城市裏的女人都不種田,都出去上班,而且掙的還不比男人少。她們可以,我們就也可以,以後自己掙了錢自己花,沒人娶就不結婚,掙的錢存着養老,這不是比什麽都強?”

那姑娘聽得一臉茫然:“是,是這樣嗎?”

江寶珠回過頭拍拍她的肩膀,“是不是這樣,你活着往後看不就知道了?沒事的時候多往鎮上去看看,還有縣城離我們也不是太遠,現在不是已經有大姑娘小媳婦去鄉裏絲織廠上班?也別怕自己什麽都不懂,多看兩回,多學兩回就都懂了。”

她也是到這個時候才發現,人要有見識,多與外面的世界接觸,不然天天待在那一畝三分地裏,不是東家長就是西家短,被人偷根麥子都是天大的事情,能把自己氣個半死。

那姑娘沒再接話,江寶珠将棉襖往身上一裹,趕緊回家去了。

這天氣一身的水,她也是真快凍死了。

至于那姑娘,人已經救起來了,話也說到這份上,再要去尋死,也不是她能看得住的,這麽大個人得為自己的人生負責。

好在天色還早,江寶珠一路回家也沒遇上什麽人,直到走到自家曬谷場上時,隔壁家的女人已經起床了,正在洗了衣服拿在屋前晾起來。

“喲,寶珠你怎麽一身水啊,衣服頭發都濕了,你掉河裏了?”

江寶珠“嗯”了一聲,也沒多說,直接沖進了家裏換衣服。

見人沒了影,她還伸着頭張望,一會兒沒見人出來,急急忙忙進了屋裏,找自家男人。

“又出事了,快起來!我剛看到寶珠一身水回來,你說這一大早的她掉河裏了?可她去河邊幹什麽,這會兒也不用幹活,你說她是不是準備投河自殺?”

“什麽?寶珠投河自殺了?人撈起來沒有?”

“聽什麽呢,我說看到她一身水回來了,怎麽就撈起來。”

“不是投河那有什麽大驚小怪的,說不定掉溝裏了。”

“我看不像,這頭發上的水都嗒嗒往下滴,大冬天的哪裏的溝裏有那麽多水……跟你也說不清楚,我找隔壁的說去。”

女人轉身出了門,她說的隔壁可不是江寶珠家,而是另外一邊的鄰居。

等到太陽升上半空,江寶珠一早去投河自盡的事情已經傳到了王友妹的耳朵裏。

江寶珠投河的那套衣服都曬在外面呢,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這一天江家門前來來往往路過的婆婆媽媽格外地多,三兩結隊,東看西看,指指點點。

王友妹被平時還算要好的老姐妹提醒了一聲,這會恍然大悟,她就說今天家門前怎麽這麽熱鬧?

“看什麽看,一天到晚吃飽了沒事幹是嗎?走來走去,路都被你們踩出坑來了!”

叉腰一通罵,打了一腳盆水就是對着路上一潑。

那土泥路頓時粘了鞋,也沒誰敢走了。

反正熱鬧也看得差不多了。

出了這事,吃中飯的時候,江家幾人的氣又不順了。

王友妹追着江寶珠問她早上幹什麽去了,江寶珠也不和她說實話,只說自己摔了一跤。

王友妹哪裏相信,又是一通罵,不過除此也沒有別的辦法。

“明天就找了你的叔伯兄弟,再帶上大弟幾個一起去徐家,婚不成了,嫁妝總要拿回來。”她管大兒子叫大弟。

王友妹推了一把江有田,做了決定。

江有田張了張嘴,想說叫這麽多人不好,不過看王有友的表情便什麽也不敢說了,只是“嗯”了一聲。

王友妹又看了一眼江光弟,道:“還有你,明天和我們一起去,你老婆你自己去把人帶回來,要是她不願意回來,你們這婚也不要了,我看他們徐家敢不敢把一個大姑娘這麽作掉。”

江光弟要争氣點,說不定這肚子裏孩子都懷上了,看他們徐家怎麽辦!

江家人氣不順,原本以為這還要持續一段時間,結果下午他們社裏就又出了件大事,硬生生把江寶珠的這點事給壓下去了。

江大富家,就他們社昨天結婚的那家,新媳婦一早去投河了,問題不在男方身上,對方那姑娘是個石女,這一結婚同房可不就什麽都拆穿了。

要說江寶珠這事他們還當成熱鬧來看,畢竟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吃虧的也不是他們大江橋的人。

現在他們社的男人娶了個石女回來,那可不是吃大虧了嗎?

絕不能就這麽算了!

今年這個年頭,大隊長是真不得安生,才來了江寶珠家一趟,這又趕着去社另一頭解決另一樁婚事。

而且這回的事更難辦,差點出了人命。

而娶媳婦這家也不願意就這麽算了,正找了人要沖去女方家裏算帳。

“那個葉春麗也真是作孽,這種事情是能瞞得下來的,大富也是倒黴,娶了這麽個老婆進門,這下子好了,辦喜酒的錢都撒了出去,老婆也回娘家了,真個人財兩空。”

王友妹下午出去了一趟,回來的時候已經把人家那點事情打聽了個一清二楚。

原本這也沒有什麽,江寶珠此時坐在那裏一聽,卻覺得不是滋味。

說起江大富家的事情,倒能說一句人家倒黴,輪到自己女兒,怎麽就不覺得自家女兒倒黴呢?反而一個個冷着臉,就差寫上“都是你做錯了”幾個字。

也就短短兩天,江寶珠受到的白眼可比這二十來年都多了。

王友妹絲毫不覺,還在那裏繼續說着聽來的閑話。

“葉春麗這姑娘長得賣相也挺好的,看着就覺得脾氣不錯,誰知道竟然是石女,她們家也是笨,這種事情瞞不住的,竟然還嫁過來,現在弄到去投河,要說真死了也就算了,大富也不好再上門去鬧,現在這樣子還不知道要怎麽收場呢。再說她這名聲也壞了,還有誰能娶她?不然直接找個媳婦死掉有孩子的,私下裏把話說清楚,她嫁過去過過日子也是可以的,男人嘛,總是需要一個給他洗衣服做飯的女人。”

江寶珠越聽越覺得沒有胃口,碗筷往桌上一放,吃不下了。

飯桌上這動靜再明顯不過,其他幾個都将視線轉了過來。

江光弟這兩天還和江寶珠生氣呢,話也一直不說,這會兒看了她一眼,突然就對王友妹開了口。

“媽,明天我們真去徐家把小妹的嫁妝都拿回來嗎?”

江寶珠立即轉頭看了過去。

江光弟不看她,看着他媽自顧自說了下去。

“這婚事真不作數了也容易,但是以後小妹怎麽辦?她還能嫁給誰去,真找個死了老婆的男人給人當後媽嗎?徐二弟那人看着就挺老實的,他要是身體真有病哪裏還敢娶媳婦,我看他就是緊張的,明天我們過去再和他們商量商量,這事情要能好好解決了以後也省得別人看我們家笑話。”

王友妹和江有田聽着,不由都點了頭,神色間都是贊同。

江寶珠坐在那裏,身上穿着幹淨的衣服,卻覺得比早上跳河裏那會兒還冷。

這就是她親哥,這就是她的親生父母。

作者有話要說: 以前農村真的有很多一言難盡的事,投河姑娘的事是真事,不過在現實結局是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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