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替身

只見那小內監筆下, 赫然書着一連串的甜品方子。

湊近過去,還能聽到寒亭不歇的念着:“這個紅豆糕味道太膩,少加些蔗糖漿, 換成槐花蜜調和, 味道會清甜許多。”

謝稹不由一笑,這位姑姑的性子, 這麽多年還是沒變, 只要有美食美酒, 多難的事都過的去。

寒亭聽見笑聲,轉頭瞧見他,連忙要起身行禮, 被謝稹按着坐了回去。

“行了,以後在東宮裏少些禮數, 晃得孤頭疼。”

謝稹不在意的說道, 随手從桌上撈了一塊紅豆糕, 咬了一口,接着微微皺眉。

确實甜了一些,記得他少時在大長公主府吃的紅豆糕, 味道總是淡淡的紅豆味混着蜜的香甜,甜而不膩,軟綿的可口, 只是後來再不見了那味道。

自他入主東宮以後, 更是懶怠口腹之欲,下面的人只以為他是不愛甜食的, 其實只不過是因為沒有了熟悉的人,世間五味皆沒了意義。

“是有些甜了,膩得很。”

寒亭瞧着他将咬了一口的紅豆糕, 又扔回了碟子裏,一旁的宮女連忙就将錦帕遞了過去,這人還不緊不慢的甩了這麽一句。

“既然如今由側妃管着小廚房,這東宮日後的糕點甜湯可要收拾起來了,萬不能還像以前一般懈怠。”

寒亭忍着心中給他一個白眼的沖動,只覺得這人和之前不太一樣了,似是輕松了許多,那股子年少時便被遮掩的骨子裏的痞氣也不由自主的露出來了一些。

她表面恭敬溫順的應了一聲是,卻不知道謝稹此時瞧見她便心中愉悅的緊。

他上前坐到寒亭的身側,随手就牽過了她的手,将那纖細柔白的手放在掌中把玩,一邊似是閑聊般道:“側妃是承安候的掌珠,應是琴棋書畫皆通,聽說當日在大長公主的生辰宴上 * ,棋藝技驚四座,還贏了孤那位眼高于頂的表妹。”

寒亭心中一突,她如今的身份是在鄉下長大的野丫頭,而不是什麽多才多藝的大家閨秀,謝稹忽然将話題轉移到這上面,難免讓她有些心虛。

果然,謝稹下一句話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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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清閑,不如,也來與孤對弈一局如何?”

寒亭僵着身子看了過去,卻發現謝稹依舊是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許是雪後初晴,今日的陽光極好,午後的日光下,謝稹隽秀的眉眼越發濃黑,但他的眸色卻很淺,陽光映在裏面,像是寒潭上的粼粼波光。

浮光掠金的美,讓寒亭一時失了神。

謝稹卻不等她回應,便叫人在窗前擺了幾案和竹凳,又将一整套棋局擺了上來,還命人在邊上升了小爐子煮茶,整一副怡然自得的文人雅士做派。

寒亭被他牽着到窗前做了下來,只見那棋子竟也是同當時自己在大長公主府瞧見的一般,是極難得的老雲子。

謝稹将她按着坐在小幾上,這才在她對面坐下,兩只挾出一顆白子,笑道:“這棋子的工藝原本早已失傳,是孤專門令人到滇州當地,挨家挨戶的轉悠,才終于集齊了兩套。”

接着他又抓出了數顆白子,握在掌心晃了晃,示意寒亭猜子。

“當時便将這其中的一套送到了大長公主上,只因孤當年有一長輩,也極善棋藝,只可惜——”

他話沒說完,寒亭便放了一顆黑子在掌心。

謝稹将手掌攤開,裏面恰好擺着六顆白子。

“嗯,那便承讓了。”謝稹将手中白子傾倒回棋簍中,笑着将白子的棋簍推了過去,将黑子的棋簍拎了過來。

寒亭現在但凡看見他那張笑臉,便想到剛剛竟被這人的美貌晃了神,不禁有些憋悶,待猜子輸了,更是郁郁。

誰知,等棋一下起來,寒亭才真是覺得郁悶極了。

她怎麽也沒想到,不過三年的光景,這人的棋藝竟然進展的這麽快。

只見棋盤之上,謝稹的黑子強勢至極,進攻之勢淩厲非凡,竟是只觀棋局,就有種令人喘不上氣的殺伐之氣,更不用身在棋局之中的寒亭,更是覺得心驚肉跳。

早年她經常與謝稹對弈,雙方都了解至極,她本不想在謝稹面前洩了底,生怕被這人懷疑出什麽來,雖然她已經隐隐覺得謝稹好像知道了些什麽,但到底能混一日就混一日。

可是被謝稹這淩厲的公式一激,她就有些上頭了。

畢竟以前是會為了一盤殘局廢寝忘食,總要人硬拖着才肯吃飯的棋癡,這種棋逢對手的樂事可不是那麽好拒絕的。

于是,原本只是為了應付應付謝稹,卻不想,最後竟然是用了十分的心力。

兩人這一盤棋一直下到了夕陽西下,才分出了勝負。

謝稹将手中最後一顆黑子扔回棋簍裏,看着對面神色糾結郁悶的寒亭一眼,心中暗笑,面上卻淡淡道:“側妃棋藝甚佳,只是到底遜色 * 孤的那位長輩一籌,可惜了。”

寒亭原本就有些郁悶自己竟然輸給他了,想當年這人的棋藝經常被她虐的滿臉青黑,卻又不好發作,可如今,竟然輪到自己被他虐的這般凄慘,還礙于身份只能硬着聽他在那回憶往昔。

什麽遜色那位長輩一籌,你那位長輩就坐在你面前好不好?

明明是你這家夥自己棋力嗖嗖長,居然怪到她頭上,說她沒有以前棋力好了,能不能講點道理了還?

只是這話被她憋在心裏,卻一句也不能說,只能心中暗罵着謝稹不要臉。

面上寒亭卻是溫順乖巧的道:“殿下說的是,妾身棋藝不精,自然比不得殿下的長輩,甚是慚愧。”

謝稹卻又話鋒一轉,看着棋盤上的棋局皺眉道:“可雖說你這棋藝不怎麽樣,可這棋路倒是熟悉的很。”

寒亭被他這一句話,吓得心又提了起來。

謝稹餘光掃到她吓得臉色都微變了,強忍着笑意,接着道:“這棋路野得很,倒不像是世家閨閣女子應有端方樣子。”

寒亭趕緊道:“妾身自小在鄉野長大,便是這棋藝也是鄉下老師教的,上不得臺面,殿下勿怪。”

謝稹這才恍然一般點點頭道:“原來如此,怪不得。”

寒亭見他沒有再往下深想的意思,這才心中松了一口氣。

瞧了瞧外面的天色,霞光漫天,寒亭趕緊叫人把棋盤撤下去擺晚膳,生怕謝稹看着棋盤,再突然想起點什麽來。

晚膳是寒亭特意吩咐小廚房做的,別的不說,謝稹叫她管小廚房這事,倒真是讓她有些意外。

不過既然給了這權利,寒亭自然是要利用起來的。

晚膳讓人上了一道鲫魚豆腐湯,一道八寶三黃雞,一碟清拌腰絲兒,并一道時蔬鍋子。

菜式不多,兩葷兩素,配上粳米飯,卻瞧着極有食欲。

寒亭見謝稹瞧着遲遲不動筷子,以為是這位太子殿下養尊處優慣了,不習慣吃這麽簡單的菜式,不由得解釋了一句。

“宮中禦膳房送來的東西都容易涼,我便讓小廚房直接做的端過來,雖說簡單了些,但起碼是新鮮的熱食,這寒冬臘月天吃着舒服。殿下若是覺得簡陋了,再讓他們做些上來。”

謝稹剛剛倒不是因為這個沉默,他只是許久未這樣同她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一時之間百感交集,複雜難言。

聽她開口才緩過勁兒來,他搖搖頭道:“沒事,這樣就很好,小廚房歸你管着,以後這些事不需要再問孤。”

寒亭沒想到他會這麽說,一時有些無言。

她其實一直搞不懂,謝稹對她的态度,忽冷忽熱,如果僅僅只是為了當初在寺廟那件事封她的口,或者是借着她除掉了蔣明華,她的價值都已經利用殆盡,他現在這副對自己體貼入微的樣子,是為了什麽。

心中那一絲懷疑,越發的濃重起來。

明潇閣。

翠翹站在門口,瞧着不遠處那座宮殿的燈火變暗。

“姑 * 娘,看來太子今日又在姜側妃處歇息了,您也早些歇着吧,這外面風涼。”

身邊的宮女觑着她的臉色,輕聲道。

翠翹拉了拉身上的雪緞披風,低聲問道:“昨日夜裏,叫人盯着承光殿,如何了?”

宮女連忙道:“果然不出姑娘所料,太子殿下子時左右就回了承光殿。”

聽着宮女的回話,翠翹輕出了一口氣。

果然如此,那麽自己就還有機會。

她畢竟掌管東宮事務兩年多的時間,雖說身份不高,但實權在手,有些眼線也是容易的。

她很早以前就發現,承光殿後殿中有一處極為奇怪。

那地方被太子下了禁令,任何人不準涉足,且平日裏連灑掃的宮人都沒有,但太子卻每隔幾日必會到後殿去一趟。

她隐約能猜到,那處應該是和故去的永樂郡主有關系,應該是太子殿下私下裏極點永樂郡主的地方。

既然太子殿下和這位側妃在新婚之夜都不會忘記去祭拜永樂郡主,那麽自己就并不需要如何畏懼這位側妃娘娘。

翠翹想起今日見到那位姜側妃時的場景,那女人生的很美,與外界傳的庸俗無鹽截然不同。

她坐在那張塌上聽着自己講話時,那漫不經心的神态總有幾分熟悉。

翠翹有些奇怪,她怎麽會覺得那人熟悉呢,明明兩人素不相識,從未見過。

忽然,腦中如譬如一道閃電一般,将她驚醒。

眼前恍然出現了那張極為熟悉的面龐,那是已逝的永樂郡主的面容,那種慵懶的神态與今日的姜側妃如出一轍。

原來如此,翠翹覺得自己已經找到了事情的關節所在。

太子殿下對她特殊,包括外界傳的大長公主在生辰宴上對她的雨中不同,在這一刻都變得明了簡單起來。

原來,這女子,不過就是個替身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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