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皇後十九課

容卿以為是遭人偷襲,被制住身子抵到山壁上時,胸腔裏的心髒幾乎要提到嗓子眼,那人為防止她逃跑,身子重重壓上來,溫烈的體溫将她籠罩,好像要将她整個都吞噬一般。

因緊張而盈滿眼眶的淚水将視線攪弄地更加模糊不清,她似乎感覺到捂着自己口鼻的手松了松,才抓住機會要喊出聲來,那人忽然低下頭來,貼着她耳廓:“噓——”

“是我。”

壓得極低的氣音穿透耳膜,容卿一下僵住身子,一動也不敢動,随着話音呼出的熱氣落在耳邊,像滾燙的唇肉覆上啃咬,她心裏的鼓敲得更歡騰了,卻又有那種搖搖欲墜的疼痛。

只是那片刻的悸動又被外面傳來的聲音打亂,鐵鞋摩擦地面時發出“锵锵”的聲音,假山外面,一隊玉麟軍行過,大概是在巡邏,她剛才進來的時候完全沒有注意到,若不是四哥急忙控制住她,只要一發出聲響,他們很快就會發現。

容卿心有餘悸,眼睛緊緊盯着洞口,等待那隊玉麟軍不要發現這裏的異常,快些走過。

沒了動靜之後,李績才慢慢放下手,兩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氣。

容卿回過神來,雙眼已漸漸适應了黑暗,能借着微弱的月色看清楚些眼前人的模樣,只是她等了很久,身上的人也沒有離開。

李績一只手手臂貼在山壁上,另一只扶着她的肩膀,頭側偏着,還在盯着洞外的情況,絲毫沒有松開她的意思。

容卿皺了皺眉,不知道他是謹慎,還是要故意這樣,六月天本就燥熱,剛才更是被吓出一身汗,熱潮不退,她心慌得難受,于是便動了動身子。

“別動。”

李績命令的口氣讓她動作一頓。

“四哥……”

“你想見我,”他看着洞口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然後才扭轉過頭來,一雙黑曜雙眸不見波瀾,“有什麽事?”

容卿定定地看着他的臉,從上面看不出任何欲望,像戴了面具一樣,可偏偏還維持着暧昧的姿勢不放開她。

“是有事。”容卿也端着聲,盡量告訴自己不要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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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績見她橫着脖子的模樣,不知怎麽忽然輕笑一聲,不

是因為高興,反而像是看到有趣的獵物一樣,眼底微微閃動光亮。

“說吧,什麽事。”

一邊說着,一邊松開了她。

感覺到周身撲來一陣冷,身上的細汗漸漸蒸發,她松了口氣,心裏卻覺得有些空落落的。

“怎麽不說?”察覺到她片刻失神,李績牽着嘴角,雙手背在身後,好像看透了她心中所想一樣。

容卿覺得自己只要一見着四哥,就總是矮他一頭,不論是個子,還是氣勢,她攥緊手心,臉上浮現強硬的神色,向前踏了一步。

“事到如今,四哥是不是該告知我一下你的謀劃了呢?我如今在宮裏,進一步退一步都是順着四哥步調走,可是我連你們具體怎麽布置的都不知道,四哥這樣,很難讓我全然信任。”

她目光微冷,聲音也不露怯,只是那質問的語氣讓李績隐隐皺了皺眉,嘴角的笑意慢慢淡去。

“你想要知道什麽?”

“四哥可以說什麽?”

李績看着她,兩眼裏暗藏着審視:“我如果什麽都不告訴你呢?”

容卿眸色微動,心頭隐隐有些失望。

“沈和光。”

李績的聲音忽然從頭頂傳來,夾雜了半分不耐,像是被逼迫着說出這句話似的。

容卿一下子擡起頭,有些驚詫地看着她。

李績蹙眉看她:“沈和光這次再出京,就是他起事之時,威武城的兵馬确有其事,只是現在不在那了,他的人應該不用費太大力氣就能成事,在這之前,你報完仇,我就帶着你走。”

幾句話,便道出了他所有計劃的事,抛開細節不談,如果這話讓外人聽去,絕對是能撼動朝局的大事,每一個字都是死罪。

容卿不知他為何又突然改變了心思,将一切都告訴她,可是她卻察覺出一絲不對來。

“我們何必要等到沈和光造反再出手,如果四哥有能逃出去的能力,現在殺了他不行嗎?”

李績沉默半晌,忽而道:“父皇身上,還有我需要的東西。”

“是什麽?”

“傳國玉玺。”

容卿眸光微縮,一下子想通了其中關節,李崇演是一個非常敏感謹慎的人,傳國玉玺乃大盛太子的标志,得之則正,不得是為賊,于史書上寫,便是偷得皇位,來歷

不明,因此這麽重要的東西,他從來都是随身攜帶。

四哥苦苦尋不到傳國玉玺,也能證明李崇演将它藏得有多隐秘。

容卿心中忽然冒出疑問來:“既然是這樣,四哥為何從沒跟我說過呢?”

讓她去找傳國玉玺的下落,不是最方便嗎?

李績輕嗤一聲,語氣滿滿不屑:“不要以為自己什麽都可以。”

容卿抿了抿嘴,沒有說話,對面的人卻在短暫的沉默過後忽然湊近一步,将她逼仄到狹窄的角落裏,神色也認真起來:“我不用你拿傳國玉玺,你也不許輕舉妄動。”

“是不想我拿到,還是不願我以身涉險。”容卿不甘示弱地看着他,想要在他臉上尋求一絲答案,然而只是徒勞。

李績的神色無堅不摧,再銳利的視線也無法攻破。

“你好像總覺得我在利用你。”李績有些不高興,黑沉的雙眸下湧動着一絲危險,他低下頭,左手鉗住她下颚,迫使她看着自己。

他的不滿總是表現得那麽強烈,容卿睫毛一下一下扇動着,似乎在想着什麽,而後她擡起頭,忽然問了一句她壓在心底裏很久很久的話。

“四哥多早開始,就想要坐上那個位置了?”

李績微怔,然而容卿好像沒要等他回答,又問了一句。

“我總是會想,到頭來,如果發現四哥也是像陛下那樣的人,該怎麽辦呢?”

他是李崇演的兒子,或許骨子裏流淌着的是一樣的血,一樣的薄情寡義,一樣的心狠手辣,一樣的冷漠決絕。

李績卻覺得她很陰險,總是這樣以弱示人,總是這樣面露失望,總是這樣撓捏他的心,讓他莽莽撞撞地想要做點什麽,來急于補救她心中的空缺。

是他表現得還不夠嗎?

雲層拂過月亮,微薄的月光慢慢散落,照進那一方洞口,兩人半面銀華罩籠,半面陷入黑暗,一明一暗交替,讓眼前人變得猶如夢境一般虛幻。

周身一切驟然消聲,萬籁俱寂。

地上相對的兩道人影,忽然緊緊交融,交纏不分。

是月色太美,景太撩人,眼前人的失望都叫他欲罷不能,也或許是之前嘗過了甜頭,他本就日思夜想着,然後超越他期待的一次私會,就給了他這樣一個借口去釋

放。

容卿也不知道他怎樣的回答是正好,怎樣認真才能讓自己全然相信,但李績的熱切是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她甚至有些不敢置信,從來拿她當妹妹看待的人,會有一日這樣沉醉地親吻她。

紛亂的呼吸被蟲鳴聲蓋住,片刻的放肆将一切冷冰冰都化為熱烈,李績放開她,一手摟着她後腦,将她緊緊抱在懷裏,而懷裏的人還在喘息,神志都有些不清醒。

李績的雙眼卻清明一片。

“我不是父皇,也不會成為他。”

他的聲音回蕩在耳邊,沉穩地撞擊心靈,讓人莫名信任。

他就是李績,不是別的人,所以悲劇不會在他和她身上重演,那時候容卿是這麽覺得的。

只是她沒想到另一種可能。

我不是父皇,也不會成為他,我會成為,比他心腸更冷的人。

“四哥,你是不是喜歡我?”容卿偎在他懷裏,聲音帶了一股孩子氣,難得這麽毫不顧忌地問出露骨的話。

李績沒有否認。

“是。”

“什麽時候開始的?”

李績微頓。

“不知道。”

容卿擡頭,看着他堅實的下颔。

“那你會永遠都不放下我嗎?”

這次李績沒有遲疑,只回了一個字:“會。”

容卿回到靈秀宮的時候,嘴角的笑意都沒抹去,和離開時的心事重重完全不同,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知道了想知道的事,她心下像落下一塊重石,覺得今晚終于能睡個好覺了,可青黛看她這副樣子,眼中的擔憂卻更濃烈。

終于在容卿快要安寝的時候,青黛忍不住叫住了她。

“縣主……”

兩人隔着一道薄薄的青紗帳,容卿本要安睡,聽見聲音後轉過身去看着她模糊的身影:“怎麽了?”

青黛頓了頓,然後跪在床邊正對着她:“有句話,奴婢想了很久,還是覺得應該和縣主說一說,皇後娘娘将縣主托付給奴婢,奴婢是真心為縣主好的。”

容卿聽她如此認真,慢慢撐着床坐了起來:“我知道……你想要說什麽?”

誰知青黛絲毫不給她思考的時間,直接抛出一問:“縣主是不是喜歡殿下?”

容卿心中一震,她伸手将青紗帳撩開些許,看清楚青黛的臉:“為什麽這麽

問?”

“奴婢就是想勸縣主一句,及時止損,千萬不要将自己一顆真心抛出去。殿下心中有大抱負,将來若真成功了,是要登上那至尊寶座的,可縱觀歷代皇帝,哪個不是後宮姬妾成群?奴婢就怕縣主陷得太深,将來會和皇後娘娘一樣……”

一瓢涼水挨着頭頂澆下來,容卿覺得後背寒涼,她垂着眼想了片刻,忽然想起自己忽略了最重要的一個東西。

“奴婢只是不想縣主受到傷害,人心,本就是最沒有辦法琢磨的東西,一句兩句承諾算不得什麽,他今日跟你說,明日或許就會對別的人說,縣主要有多少心力,卻應付那麽多人?感情這玩意,一旦認真了,容不得一點沙子,雖然縣主眼下還感受不到,但真等到那天,或許就晚了。”

青黛的話像是鞭子一樣一下一下鞭笞着她,讓她在被歡心沖昏了頭之後,餘下滿腦子的清醒。

她默不作聲地躺了回去,眼睛也閉上了,但是很久之後,她還醒着。

她說了句話。

“我想相信他一次。”

那是很單純的一句話,青黛聽着,總覺得眼眶發熱,她剛入宮,被分到皇後身邊,那個跟了皇後一輩子的老嬷嬷也曾和她學過這句話。

歷史,是無數的輪回。

青黛搖了搖頭,不再言語。

景仁二十二年六月二十三,終于到了大盛皇帝的壽辰,李崇演在慶陽宮設宴,王公大臣皆受邀參加,容卿在宮中地位尴尬,本以為出席不了這樣的場合,誰知道大清早就有宮人來傳話,不僅要容卿到場,還要她盛裝出席。

“陛下說,要給你個名分。”那宮人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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