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皇後二十一 (1)
李績站在容卿身前, 瞥了一眼昏迷過去的李崇演,眉心似有隐怒跳動,但也只是片刻, 眼底暗沉幽色轉瞬即逝,他輕出一口氣, 神情稍微緩和,然後屈下身來,一只胳膊搭在膝頭上,另一只手探出去, 指背溫柔地蹭了蹭她的臉。
“吓着了?”他輕言問她。
容卿一口一口向上提着氣, 仍心有餘悸, 無法控制地發出抽噎聲, 垂下頭不說話,只是攥緊手心。她目中惶惶, 似乎還糾纏在上一刻的恐懼裏。
李績看她這副樣子,眉峰漸漸蹙起,眼光再次觸及到她淩亂的衣襟時, 雙眸中壓抑的情緒終于有幾分崩塌, 方才假裝的溫柔也消失不見。
手指緊緊一攅, 他雙腿跪下, 俯身來替她收攏了衣服, 力道沒有控制住,容卿嬌弱的身子被勒得一晃,她茫茫然擡起頭, 迎面撲來鋒利的刀刃。
“你今日太莽撞了。”
是李績的話像刀刃一樣。
“明知道父皇今日與以往不同,為什麽還跟他回寝宮?如果我今天不來,你就要成為父皇的女人了。”
他的聲音猶如渾厚的編鐘,震得容卿耳邊轟隆作響。
那不僅僅是責備的語氣,好像在暗指別的什麽,試探的同時,眼底滿是審視,仿佛她這麽做,是別有用心一樣。
容卿頃刻間找回了理智,腦筋從未像現在轉得這麽快過,她突然揮開李績的手,自己裹緊了衣裳,從地上站起,別過身背對着他。
她也承認,是她托大了,本以為給李崇演下了藥就萬無一失,但她小看了一個被□□驅使的男人有多可怕,縱使李崇演沒有吃那丹藥,縱使他不再是個正常的男人,他也有太多太多方法折磨她。
這是她的疏忽。
那四哥這麽正好地趕過來,是為了什麽呢?怕她被傷害,還是怕她趕在他之前,得到他朝思暮想都想得到的東西?
好像在看到四哥雲淡風輕地領旨謝恩之後,她就能看到一些自己以前看不到的東西。
李績見她像忽然變了個人似的,微眯了雙眼盯了她背影半晌,然後慢慢直起身來,走到她身後,兩手覆上她肩膀,放輕了聲音:“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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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說了你幾句,所以生氣了?
”
微熱的呼吸落在耳側,驚起一身戰栗。
他或許是知道自己方才的懷疑被看穿了,所以再說話時語氣故作輕松散漫,帶了些誘哄的味道。
“我只是得到消息,聽說父王在仙玉觀求來了神藥,怕你吃虧,所以才過來看看——”
容卿心中陡然燃起一簇火焰,她掙開李績的手,轉身仰起頭看着他:“剛才在宴席上,四哥為什麽要答應陛下的賜婚?”
她覺得自己應該重新審視一下內心,重新整理一下對四哥這個人的認識,她在意這個問題,她便也直接問了,說她借題發揮也好,說她胡攪蠻纏也罷。
然而李績只是怔了怔,目光裏是非常單純的詫異。
“我為什麽不答應?”他回答地很理所當然,讓容卿當即梗在那處,喉嚨裏像是塞着東西,忽然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麽。
“父皇想要試探我的野心,配了我一個不起眼的王妃,能讓他稍微安心一些,我為什麽不答應?”李績又重複一次,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容卿脫口而出:“難不成四哥真要娶她?”
迫切的聲音将內心顯露無遺,她問出口後神色便僵在臉上,然後有些懊惱地偏過頭去。
李績終于明白她的意思了,原來只是吃醋。
“你在想些什麽?”他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向前踏了一步,“父皇只是口頭上賜婚,等到婚期定下來,沈和光也已經動手,那時候我跟你早已離開了京城,你擔心的事,都不足為慮。”
他伸出手,随手挑起她散落在頸肩的長絲:“你就是因為這個才心不在焉的?”
大殿內悶熱的氣息讓人呼吸不暢,容卿轉過頭去,沒有答話,順滑的發絲從指尖溜走,李績看着幹淨的手掌中,心中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容卿走到李崇演身旁,屈身蹲了下去,她轉過李崇演的頭,在他身上摸索着什麽,一邊絮絮說話:“我就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以我如今的身份,将來四哥事成,榮登大寶,我好像沒什麽資格站在你身側,尤其是,我現在名義上還是你父親的女人,到那時候,四哥真的能力排衆議,像承諾的那樣娶我為妻嗎?”
她說的是“娶我為妻”,不是“納我為妃”,兩字之差,卻是
天差地別,說到此處,她擡頭看了看李績。
很多美好的幻想都像空中樓閣,每向前踏一步都有重重阻礙,四哥不是個光靠感情活着的人,現在答應好了的事情,再到權衡利弊的選擇面前,或許就會變了個模樣。
“不在他身上,”李績看着她的動作,淡淡說了一句,然後走到她旁邊,也跟着蹲下去,伸手握住她摸索的手,眼裏滿是熱烈的看着她,眼中野心一覽無餘,“要是連這點權利都沒有,我奪來那個位置幹什麽?”
“這點權利?對于四哥來說,坐擁女人是權利……那将來,你會擁有很多很多這樣的權利嗎?”
李績莞爾一笑,笑眼中的顏色卻有些冷:“不然呢?”
“如果我不想呢?”容卿忽然沉聲說道,如此直白地質問,不給自己留一點餘地。
很少有人會把這種事掰開了揉碎了放到桌面上,但她覺得應該和四哥說清楚,哪怕是表露一點點她自己的內心。
李績頓了頓,覆在她手上的手收了回來,眼底笑意徹底消逝。
“你未免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空寂的大殿中,他的聲音猶如平湖落石一樣,濺起水花後,再泛起絲絲漣漪,而容卿的心也像水紋一樣,裂開,再愈合,周而複始。
她收回視線,看了看這金碧輝煌的宮殿,嘴角慢慢彎起:“說的是。”
好像一聲嘆息,也好像是無奈的自嘲。
“殿下還是先離開吧,一會兒萬一有人過來就不好了。”容卿站起身,微斂的神色透着淡淡的疏離。
李績原以為她聽到那句話後會耍脾氣或是撒嬌,結果看到的卻是忽然冷靜得不像平時的她,不知為何,心裏更加不快。
“你打算怎麽辦?”他皺着眉問了一句。
容卿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冷冷地問了他別的事:“我還想最後問一下四哥,傳國玉玺……找到了嗎?”
“沒有。”
容卿指了指李崇演:“四哥幫我把他弄到床上去吧。”
李績意味不明地看着她,越發不知道她是什麽意思,兩人合力把李崇演搬到床上後,容卿忽然背對着他脫下了外裳,露出了精致的蝴蝶骨,李績眉頭一跳,眼中閃過一絲錯愕。
“你這是幹什麽?”
“
做戲要做全套,不然明日陛下醒來,我該怎麽解釋?”容卿褪了一半的衣裳,衣領落在手臂間,微微偏過頭看了李績一眼,“四哥怎麽還不走。”
李績不知道她是故意這樣惹他生氣,還是真的想要遮掩做戲,只知道自己一看到這樣的她,心頭便燃起燎人的火,又痛又癢。
他忽然走過來,把容卿的衣服重新穿了上去,拉着她向後殿走去,拉扯的動作并不溫柔。
他變臉太快,容卿尚且沒反應過來,就被李績抵在牆上,他的動作有些許粗暴,卻不忘用手墊住她後腦以防碰疼,另一只手順着她的脖頸向後,撩開了她大半的衣衫:“你以為只要脫個衣服就能騙過父皇嗎?是初經人事還是處子之身,你以為他看不出來?”
容卿不知道他為何發這麽大火,扭了扭身子想要掙脫他,李績卻忽然俯下身來,張口在她肩膀上輕咬一下,手掌已經滑到了她的背尾,容卿腦中轟地一下,意識到他是在幹什麽之後,僵硬地一動不動。
“你若想做全套,我可以幫你,現在再想想,還要繼續嗎?”
他貼在她耳側,充滿誘惑的嗓音撩撥地人心癢難耐,然而那語氣中的冰冷又讓人無限推拒,他一邊問,一邊也沒停下索求,好像就是在試探她的底線一樣。
被撫摸觸碰過的肌膚驚起一陣陣戰栗,容卿下意識吸氣,伸手捂住了嘴。
李績忽然停下動作,見她緊緊繃着的身子,嘴邊浮現出一抹冷笑,他擡起身子看着她,伸手撫了撫她的臉:“以後別拿這種事威脅我,先想想自己能不能承受得起。”
他雙眸冷徹,不見旖旎,仿佛剛才撩撥她的不是一個人似的。
李績松開她,面無表情地整了整自己的袖口:“你走吧,回靈秀宮,這裏交給我。”
容卿閉了閉眼,腦中回蕩的全都是他的聲音,一根刺一根刺似的紮到她的心上,原還當她做妹妹時,尚且留有幾分情面,寵溺也好,放任也好,保護也好……如今當她做他的女人了,她卻好像忽然就淪為了一件玩物,高興時拿來哄哄,不高興時就可輕易作賤。
再睜開眼,容卿快速地穿好衣服,旁若無人地徑直向前走,一刻也不願再停留,誰知道身
後又飄來了聲音。
“沈和光的人在平涼失去了消息,我暫時也不知道他會有什麽動作,如果出了什麽事,你跟着小秋就好,她會保護你。”
容卿頓了頓腳步,聽他說完後,一句話也沒回,打開殿門走了出去。
她匆匆趕回到靈秀宮,模樣有些狼狽,青黛沒跟她去壽宴,聽說縣主去了陛下那邊,此時正在宮裏焦心地等待着,看到縣主回來,本還有些高興,發現她神色不對後,擔憂又重新浮現。
“縣主,你怎麽了?”
容卿紅着眼睛,忽然一把抱住了青黛,她将頭埋在青黛懷裏,破聲抽泣一下,然後委屈便聚集起來,一發而不可收拾,她終于不再壓抑,放聲大哭,青黛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能慢慢拍着她的背,企圖給予她一絲安慰和溫暖。
容卿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等心情平複下來之時,已經四更天了,她握着青黛的手,神色忽而變得堅定。
“青黛,等諸事一了,我們就找機會逃走吧。”她充滿希冀地看着她,也沒解釋自己遇到的事,手掌心微微汗濕。
青黛是個很知輕重的人,縣主不想說,她不會問,縣主想做什麽,她只要跟着去做就好了。
青黛也希望逃走,那是皇後的願望,是被囚禁在這深宮裏所有人的願望。
她點了點頭:“好。”
李崇演壽誕的第二日,沈和光離開京城,只是将自己的次子留了下來,免去了李崇演的疑心。
不知道李績用了什麽辦法,那日發生的事果然不再被提起,容卿再看到李崇演時,他也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待她如初,只是脾氣更加暴躁,連身邊的張成都沒少受他申饬。
賀充容還是天天往昭和殿跑,只是最後都狼狽而歸,原本每天都要縱情聲色的皇帝陛下突然換了個性子,竟然開始清心寡欲了起來,不明真相的衆人都萬分不解。
陸貴妃之前因為生了怪病,得到道長指點,說是要從“根”處解,便回了她的老家清源郡,所以陛下壽宴也未曾出席,沒了陸貴妃,後宮無主,之前那些受了冷落的妃嫔們也紛紛冒出頭來,卻都沒能在李崇演那裏讨得了好。
景仁二十二年八月初一,本是個好日子,炎炎夏日早已過
去,秋高氣爽,微涼的秋風撫平人心一切躁動,但就是在這樣的好日子裏,一件撼動朝野的大事發生了。
沈和光在信都起兵,高舉清君側的旗幟,揚言要鏟除皇帝身邊的奸佞徐亥,并系數了他五大罪狀,其中一項,便是污蔑構陷卓家,陷害忠良。
李崇演得到消息後,竟然直接在大殿之上昏了過去,群臣慌亂下将他送到寝宮,太醫守在跟前診治了一天一夜,李崇演才緩緩醒來,卻已經說不出話來,只能發出“啊啊”的聲音,手不停地揮舞,像是在控訴什麽。
而看到了陛下已然那副模樣的臣子們都斂起神色,開始偷偷地為自己和家族的今後謀劃考慮,也有人為誰該監國争論不休,而被拿來當做清君側幌子的徐亥,也突然被群起而攻之,就是沒有人去管床上躺着的李崇演。
沈和光起兵第三天,清早便下起了小雨,一場秋雨一場寒,外面的寒氣雖未入骨,卻也讓人覺得透心涼,等天色暗了,容卿才叫青黛給自己梳妝。
出了靈秀宮,看着灰蒙蒙的天地,她忽然感覺今日宮裏出奇得安靜,石路上也不見什麽人,太極宮外的玉麟軍倒是還恪盡職守。
容卿這三日來都去昭和殿看李崇演,如今他口不能言,身不能動,兩人的位置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朝臣們顧不上他,皇子們恨不得他直接死了才好,那些受寵和不受寵的妃子,都在思考着自己的退路,哪裏有心過來再讨好一個廢人?
唯有容卿還惦記着他。
惦記着他手裏的傳國玉玺。
她帶了青黛和小秋,一路上暢通無阻,快到太極宮的時候,忽然聽到北方鳴響了鐘聲,她一驚,急忙偏頭去看,天色已晚,迷蒙昏暗的遠方看不清楚,她仔細辨認,才發現宮城之外的地方竟然燃起了狼煙。
出事了!
太極宮駐守的玉麟軍也留意到北面發生的變故,紛紛交頭接耳起來,為首的那個沉着臉和那些侍衛說了幾句,便有一隊人拔出武器趕往狼煙揚起的地方。
容卿心如擂鼓,加快腳步進了太極宮,片刻之後她便來到了昭和殿前,剛要推門進去,就看到一個人影慌慌張張地從裏面跑出來,差點撞上她,容卿定睛一看,發現
是張成,他正哆哆嗦嗦地攏着袖子,手裏似乎還攥着什麽東西,見碰到人了,下意識便要逃跑。
容卿眉頭一立,急忙指着張成道:“小秋!快抓住他!”
小秋的動作比她的聲音還快,猶如一條泥鳅一樣,眨眼間便追到張成身前,擋住了他的去路。
張成抖成了篩子,無奈地看着容卿:“縣主快逃吧!不然一會兒就該沒命了!”
他好像知道了什麽,而且發抖也并不是因為撞到了容卿,而是因為別的什麽事,容卿眸光一閃,快步走了過去,眼神冰冷地看着他:“你手裏的東西,給我。”
張成一怔,向後躲了躲,戒備地看着容卿:“這東西可不是縣主該拿的。”
他說罷轉身要走,容卿眼中多了一股狠意,幾乎是一瞬間,她忽然從懷裏掏出一柄匕首,狠狠地刺向了張成的後背,青黛和小秋都吓了一跳,張成踉跄一下,不敢置信地回頭看向容卿。
喉嚨裏的質問怎麽也發不出來。
“你……你……”
容卿走過去,從他手裏拿過了一個兩指寬大小的印玺,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從前我就一直在想,四哥不靠我,是怎麽有信心一定能拿到傳國玉玺的,那次又輕而易舉地在昭和殿善後,我知道陛下身邊不可能沒有他的人,只是沒想過會是你。”
“你……”
容卿忽然擡高了聲音:“別再為徐亥做事了!”
然後擡起手又刺了一下,這次張成徹底沒有了呼吸,他瞪着眼睛,重重地摔在地上。
容卿趕緊回頭,視線掃過小秋,見她神色無常,輕輕出了一口氣,可能是四哥太過謹慎,即便都是他的人,也不知道誰在具體做什麽。
張成既然在今日動手,說明必定有大變,整個昭和殿這麽安靜顯然不符合常理,她提裙踏上臺階,邊走便道:“快,進去看看!”
她進去的時候,已然能聽到遠處傳來的拼殺聲,北邊是宣亭門,那裏有大量玉麟軍駐守,宮城外面有軍巡營,一旦有人闖宮,光是這兩個阻礙就令人頭疼,前後夾擊之下,根本很難成事。
可是一想到玉麟軍和軍巡營,容卿猛然就想到了沈和光,之前李崇演将重整兩軍的任務交給他,如果這裏
面都有他的人,那他也不是不可以發動兵變,唯一讓人猜不透的是,沈和光不是應該在平涼嗎?就算行軍速度再快,現在頂多到慶陽,不可能在安陽發動兵變!
除非……
容卿推門進去,竟發現裏面橫七豎八地躺了許多屍首,都是昭和殿的人,俨然已經沒有氣息了,內殿卻傳來聲音,容卿慢慢走過去,看到禦床下面趴着一個人,內殿極其淩亂,滿地是打碎的琺琅錦瓶,床板子也被掀開了,地上躺着的人穿着明黃色的裏衣,頭沖下,正“嗚嗚”地叫着,不是李崇演還是誰?
她徑直走過去,把人翻了個身,李崇演還活着,只是長時間的俯首,讓他涕泗橫流,模樣甚是凄慘,一看到容卿,李崇演像是見到救星一般,擺動雙手,依舊是頤指氣使的模樣,仿佛在命令她快點幫助自己。
“原來張成還留您一命啊,”容卿笑着看他,溫順的眉眼就似平常,語氣卻冷冽陰狠,“是特意給我留的嗎?”
李崇演臉色一變,聲音消歇,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容卿。
容卿粲然一笑,把背在身後的手拿到身前來,捧着一把帶血的匕首看着他:“您信任的沈和光好像帶着兵打到宮裏來了,現在宮人們都四處逃竄,沒有人記得昭和殿裏有個您,只有我過來了,陛下知道為什麽嗎?”
李崇演“啊啊”兩聲,眼中滿是驚恐。
“當然是因為我要親手殺了你啊。”容卿笑得腰肢亂顫,身上顫手上也顫,那匕首橫在李崇演脖子前,霎時間被劃出了好幾條小口子。
李崇演似是被死亡的恐懼壓過了極限,竟然能說出話來,只是還不太完整:“你……敢……住——”
“我有什麽不敢的?我委身在後宮,等的就是這一天,你還記得我皇姑母嗎?記得她是怎麽死的嗎?我覺得陛下也應該遭受一下這樣的痛苦,”容卿拿着匕首在他脖子上比量,“是這樣割好呢,還是這樣割好呢?”
她聲音清脆悠揚,語調卻十分狠毒,壓抑了那麽久的仇恨得以宣洩,就算是将他千刀萬剮了也不稀奇,容卿已經盡量在克制了。
血很恐怖,屍體很恐怖,但是仇人的鮮血和屍體一點也不恐怖。
在李崇演驚恐的目光
下,容卿橫着一剌,血液噴射而出,可她又沒有太用力,人不至于馬上就死去,李崇演無法痛快呼吸,兩手在空中亂抓,嘴裏發出“咯咯”的聲音。
容卿忽然湊近一些:“對了,有一件事忘了告訴你,其實四哥是知道沈和光要造反的,我也知道,我猜……陸貴妃也知道,徐亥當然也知道,他如實告知陛下您了,可是您不信……”
李崇演眼中是滿滿的悔恨。
“還有一件事……其實,我一點也不喜歡陛下,之前跟您的那些都是假裝的,我真正喜歡過的,是您的兒子,四哥,我們就在那……”容卿指了指後殿的方向,輕笑一聲,“趁你昏睡的時候,做了些陛下想跟我做的事情,不止一次!”
李崇演瞪大了眼睛,其中的怒火和狠意幾乎要将眼前人吞噬,然而他動彈不得,生命也在快速流逝,他拿眼前人毫無辦法,濃烈的憋屈感讓他流出了淚水,他強撐着最後一絲力氣,憤恨地看着她:“你……不得……不得……好死!”
容卿的笑意頓住,她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李崇演:“不得好死的是你,你本擁有這世上最愛你的人,擁有大盛最忠心的臣子,但是你親手埋葬了他們,你辜負了皇姑母,也辜負了卓家,辜負了一腔愛意和滿門熱血。”
“所以,不得好死的是你。”
她重複了一遍這句話,李崇演聽得清楚,卻沒辦法再回應她了。他怔怔地看着容卿,眼神漸漸渙散,直到他将頭一偏,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響。
容卿眼睜睜地看他咽氣。
她忽然失去了力氣一般,向後瑟縮一步,青黛急忙扶住她,聽到門外越來越近的砍殺聲,終于忍不住出聲道:“縣主,咱們趕快逃走吧!”
——
宮城北面的妄山上,李績站在潇疏秋雨中,靜靜地看着下面燃起的烽煙,每一個拼殺的人都猶如蝼蟻似的,戰線在一點點推進,馬上就快要将整個宮城淹沒。
“沒想到沈和光這次會提前行事,他的人馬才到雲城,就敢在京城直接殺進宮了。”
他身邊,站着一個青衫落拓的人,正在給他撐傘,一邊看着下面的情形一邊說道,言語間對沈和光多少有些敬畏。
“他的兒子還在安
陽,怎麽可能放下心真的出京。”
蕭文石點了點頭:“到底還是虎毒不食子,不過還好殿下發現得快,咱們的人才能徹底退出來。”
李績沒有接下他這句話,只是緊緊盯着下面某個方向,目光中不見擔憂,但也沒多少輕松,良久之後,他才問道:“張成有消息了嗎?”
蕭文石輕挑了下眉,回道:“我派人将他解決了,一個閹人,不足以相信。”
李績扭過頭看他:“宮裏還有什麽人?”
說罷,他已是眸色一變:“小秋?”
“是。”
“我不是傳令,讓她護送卿兒嗎?怎麽還讓她去善後?”
李績的聲音暗藏怒火,但多半是因為蕭文石行事沒有過問他的意思,還遠沒有到達震怒的地步,他轉過頭再看向下面時,眼中不經意地閃過一抹憂色。
蕭文石卻道:“善後的事情只有她能做……殿下,咱們還是先走吧,這裏地勢高,目标明顯,若是被沈和光的人發現了,我們也很難逃出安陽,畢竟這邊就這麽點人手。”
李績不回頭:“再等等。”
“殿下若是等小秋,大可不必,我已經告訴了她去往何處,殿下若是等永安縣主,那怕是……等不到了。”
李績豁然轉頭,眼中驚色浮現:“你說什麽?”
蕭文石持着傘柄躬了躬身,語氣不緊不慢道:“卓家二郎從未在越州出現過,多半殿下的猜測是錯了,如今安陽事了,殿下抽身離去,沒有利用價值的人該除去就應該除去,當斷則斷,反受其亂——”
“你讓小秋滅口!”李績一下抓住蕭文石的衣領,怒火叢生,惡狠狠的眸光像是要将他吃了一般。
“蕭四,你還知不知道誰是主子,誰是屬下?”
蕭文石絲毫沒有懼色,反而露出了一抹諸事皆了的輕松笑意:“我是奴,殿下為主,就因為這樣,我才要替殿下想得周全,為免殿下日後被無端的感情絆住,現在斬斷就是最好的時機,殿下覺得不是這樣嗎?”
李績冷冷地看着他。
“我不會被任何感情絆住。”他一字一頓地道。
“既然這樣,殿下又何必發火呢,一個女人而已,何況還是仇人的親侄女!殿下次次見她時,難道不會想象着她尊貴的
皇姑母是怎麽親手殺了殿下的母親?”
“住嘴!”
“你看,殿下還是介意的,”蕭文石看着眼前震怒的人,嘴角揚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所以我替殿下解決了她。”
李績的胸膛起起伏伏,他閉了閉眼,腦中響起蕭文石的話。
的确會閃過一些,他雖然沒見過,卻血淋淋的畫面。
他以為的最良善的尊貴養母,把毒酒賜給她母親,以保他平安為誘,逼她自絕的畫面。
那是刻骨的仇恨。
但他偶也會回想起,那抹嬌俏的身影,因為蟲子進到了衣領,跑到他懷裏哭的畫面。
他睜開了眼,眼中古井不波,萬千情緒皆被隐藏。
——
假山外面,青黛扶着容卿跟着前面的人走,不時地回頭張望有沒有追兵,她們一路逃過來,幸運地沒有看到玉麟軍,但是四散逃跑的宮人卻見到了很多,每個人都在驚叫着,人命如浮萍。
容卿認出這條路是小秋曾帶着她去見四哥的路,因此心中沒什麽疑慮,到了假山前,小秋停住腳步,恭敬地彎身指了指裏面:“這裏有一條暗道,直接通往妄山,縣主先行,我在後。”
之前在這和四哥見面時,四哥沒有告訴她裏面有密道,見小秋這麽說,她下意識探頭向裏面看,現在還沒有真正入夜,只是天色陰沉,裏面依舊是黑咕隆咚的,就在她打算往裏走的時候,忽然聽到背後傳來一聲驚叫。
“縣主小心!”
容卿來不及回頭,背後便傳來一陣溫熱,一雙胳膊正扶在她兩臂之上。
她定定地扭過頭,就看到青黛攥着洞穿自己腰身的長劍,嘴角淌着鮮血,有些痛苦和不舍地看着她。
然後青黛伸手推了一下她的肩膀。
“快逃!”
容卿被推了個踉跄,再轉過頭時,她看到小秋抽出插在青黛身上的劍,徑直向她沖過來。
為什麽?
她連一句為什麽都來不及問,她也不敢深想,四哥派過來保護她的人,如今要殺她!
青黛啊,可是青黛啊,那是她在這世上唯一一個肯全然相信的人。
容卿的眼睛一下就被淚水模糊了,但她很聽青黛的話,轉身拔腿就跑,邊跑邊回頭,雖然看不清楚,但她還是想多看一眼青黛。
“
縣主!要活着!”
“好好活下去!”
她看到青黛用盡最後的力氣狠狠抱着小秋的腿,不讓她來追她,她還看到小秋為了掙脫她的桎梏,又揚手接連刺了青黛幾劍,而在那之中,青黛只是向她傳達最後的話。
為什麽連青黛也不能留給她?
容卿跑出假山,再也不回頭了,她怕自己一回頭,就無法再邁動腳步,青黛用生命換回了這片刻的時間,她如果辜負了,那青黛就白白喪命了,她這樣告訴自己,拼了命地向前跑。
手中攥着的玉玺邊角割出了一道道血痕,但她卻像不知疼似的。雨越下越大,雨幕中的遠方都像海市蜃樓一般,這時候她耳力卻很好,在噼啪的雨聲裏,還能察覺到來自背後的危險,利刃切割雨幕的聲音傳來,小秋不知何時已經追到她身前。
銀芒在眼前閃過,小秋已近在眼前,容卿急忙停下腳步要換個方向,可小秋到底有功夫在身,只一個招式就在她身上留下了傷口,突如其來的鈍痛讓她腳下一滑,就在她以為自己要命喪于此的時候,一只手忽然拉住她,帶着她繼續向前奔跑。
容卿猶如驚弓之鳥,卻在看到那抹白色身影後打消了所有疑慮,握着她的手溫和有力,仿佛只要一旦抓住她,就再也不會放開她獨自離開一樣。
“三哥!”
她大喊一聲,聲音裏帶了諸多委屈,因青黛之死的痛苦和愧疚,還有滿心的不舍,都在這一刻爆發出來。
“卿兒別哭,三哥來了。”李缜的嗓音還是那麽溫柔。
可即便如此,其中也夾雜了一絲慌張和急迫。
眼前又出現了新的追兵——是反叛的玉麟軍。
李缜急忙拉着容卿換了另一個方向,向左邊的岔路跑去,可是如今皇城已經被全部攻陷,他們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其實很難跑出去。
因為遇到了玉麟軍,小秋顯然也被玉麟軍當做敵人圍攻了,少了小秋追擊,容卿本要松一口氣,誰知背後忽然射過來幾支羽箭,可能是因為下雨的原因,準頭不太好,這幾箭皆射偏了,李缜将他往自己身邊拽了拽,盡最大可能護住她,卻不想他自己腿上中了一箭。
李缜悶哼一聲,一只腿驟然跪到地上,容卿跑出去
半步,又趕緊退回來,去拉李缜的袖子。
李缜仰起頭,蒼白的臉上湧出幾分焦急,他的聲音都打了顫:“卿兒,聽三哥的,快跑,別管我!”
容卿卻不肯走。
青黛是她的親人,她不用計較一命還一命,可三哥不行,他的命她欠不起。
“快走!”李缜見她不動,已然急了,他撐着腿勉強站起來,想要催促她快點跑,可迎面竟然又撞上一隊人馬。
背腹受敵,天意似乎注定今日是她的死期。
容卿看着前後的敵人,認真想了想,她大仇得報,青黛也先她一步走了,若是就此死在這裏,也算了無遺憾,只可惜連累了三哥。
她的衣服被雨水浸濕,茫茫視線內都是持刀砍過來的敵人,而她立在雨中,竟然發現自己什麽都聽不到了,天地寂靜。
她閉上眼,等待着冰冷的刀鋒将她結果,卻忽然被一雙有力的雙手握住了肩,她落入一個溫暖懷抱裏,那個人擁着她轉了個圈,劫後餘生,她的耳邊複又響起雨聲,呼喊聲,還有短兵相接的聲音。
而那個将她緊緊擁抱在懷裏的人,正用顫巍巍的聲音呵斥她,竟然摻雜了幾分後怕。
“你不會躲開嗎!”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狗皇帝死啦啦啦啦啦啦
卿卿:走了一個狗的,來了一個更狗的T_T
作者:你能治他呀
卿卿:我太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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