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1)

船在海上行駛了兩天,最多三天就能到栗子口了。一路上風平浪靜的,趙公公坐在艙裏美滋滋地喝着小酒。今天在後艙躺了一天,他的骨頭都酥了,想到那晚嚴剎派人送來的女人,趙公公就心癢難耐。出宮就是好,回到宮裏不僅無趣,還得整日看着皇上如何想着法子折騰那些侍君。他知道旁人會說他變态,喜歡玩弄女子,更喜歡把她們玩死,可他哪有皇上變态。

整個幽國怕是誰都知道他們的皇上喜歡自己的親侄子,而且不止是喜歡,更是到了瘋狂癡迷的地步。皇上原本計劃奪了幽帝的江山,便可獨霸幽帝,哪知皇上帶兵攻入皇宮看到的竟然是幽帝的寧死不從。貌美無雙卻又無能的幽帝一生做的最勇敢之事想必就是在皇上面前引火***了。站在高高的角樓上,幽帝點燃浸了油的柴火堆,火勢之快之猛,不給皇上半點機會。

幽帝死之前,皇上對他僅是癡迷;幽帝死後,皇上對他就是瘋狂了。他是個公公,自然無法理解皇上怎會喜歡上自己的親侄子,幽帝美是美,那容貌就是他不小心瞟了一眼都心肝亂跳,可天下間的美人多了去了,皇上貴為天子,要什麽美人沒有?皇上是瘋了,瘋狂地搜尋天下所有神似幽帝的男子,只要那人身上有一點像幽帝,哪怕僅是嘴角略微勾起的模樣像幽帝,皇上也會不擇手段弄到手。可弄到手了,在床笫間皇上又總是把那些侍君們弄得只剩一口氣,要不就是直接弄死了。

先皇只有皇太後一人,他一死,大權落入皇上之手,孤兒寡母只能任人宰割。身為帝王又如何?先皇死後才三年天下就到了皇上的手裏,幽帝只有兩條路:死或者成為皇上的禁脔。只是就連皇上都沒有想到,最孝順的幽帝會丢下皇太後,選擇了死。

「嘻嘻」,趙公公抿嘴嬉笑,說不定幽帝就是這麽被皇上折騰過,所以寧死也不願跟了皇上。

海面很平靜,天已經完全黑了。趙公公起身伸了個懶腰。也就只有出來的時候他能清閑點,回到宮裏他又要忙活了。吩咐侍衛們小心看守,趙公公轉身進了後艙。美酒、佳肴和銀子,獨獨少了個女人,真真是美中不足。

在裝滿了寶貝的箱子邊躺下,趙公公懷裏揣着那五千兩銀票美滋滋地合上眼。公主也真是糊塗,幽帝活着的時候,她恨不得幽帝死,現在幽帝都死了六年了,她還要把皇上身邊最像幽帝的侍君弄死,讓皇上一氣之下把她嫁給嚴剎。等皇上削王時,公主遠離京城,那才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嘻嘻,幽帝也怪可憐的,親叔叔想霸占他,親堂妹又處處想他死。不過自古紅顏多薄命,身為男子也是同樣的道理。

翻身摟上自己的寶貝箱子,趙公公打了兩個哈欠。管他們誰死誰活,他是奴才,只要有銀子有女人便成。

越往北走天越冷,在艙外巡邏的侍衛們凍得不停跺腳哈氣。想到船艙裏那位變态的公公,侍衛們很是不平,不過是個變态的閹貨,憑什麽他在裏面享受,他們要在外面受凍。幾位侍衛們互相使了個眼色收起刀劍鑽進了船艙。天下太平,哪會有什麽事,不如躲到船艙裏暖和暖和。外頭只剩下了兩位船夫。

到了三更天,船夫也乏了,迷迷糊糊地掌着舵,突然天上當出一道紅光,迷糊的船夫納悶,大晚上的哪裏來的焰火?迷糊了一會,船夫一個激靈慌亂地爬了起來,揉揉眼睛。焰火照亮的海面多了三條大船,其中一條船已經快駛到他們面前了。

「海賊!有!」一位船夫大喊起來,還沒喊完一支箭淩空射來,刺穿了他的咽喉。船夫落入了水中。但他的喊聲還是驚醒了船艙內睡覺的侍衛還有後艙的趙公公。

「弟兄們!快上!」

海賊那邊傳來清楚的吼聲。侍衛們慌慌張張地提着劍沖了出來,海賊不是早兩年就被剿滅了嗎?怎麽又有了?可還不等他們做好準備,幾十道鐵鈎「嗖嗖」地飛到了船上。就聽「砰」地一聲,船身搖晃了幾下,侍衛們紛紛跌坐在地。

「弟兄們!好像是條大魚,快上!」還是那個人喊,聲音難聽極了。幾十條黑影舉着火把嗷嗷叫着蹿上了船,見人就殺。

「大膽海賊!我們是羽林軍,還不速速放下武器!」侍衛頭領一邊抵擋一邊喊道。為首的海賊愣了下,就聽那人喊:「他娘的,反正也是死,一不做二不休,統統給我殺了!」海賊們一聽,丢了火把不要命地撲了上去。一時間船上火光通天,兩方人馬厮殺起來。

海賊的頭領,也就是那位喊話的人帶着兩名親信最後上了船。他手上的大刀銀晃晃的,砍那些侍衛就跟切菜一樣。掃開阻攔他的侍衛,他帶着人直接沖進了船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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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艙趙公公吓得屁滾尿流,扯過棉被把裝了寶貝的箱子蓋起來,又把懷裏的銀票藏到鞋裏。還不等他穿好鞋,海賊頭領就闖了進來。

「哈,這裏還有個人。」海賊們蒙着面,那位頭領上來一把拎起趙公公,一股尿騷味随即傳來。

「頭領,你把他吓得尿褲子啦,哈哈。」

「咱,咱家是趙公公,是宮中的太監總管,你們,你們馬上放了咱家,咱家就讓皇上饒,饒你們一命。」

「你是太監?」頭領放開趙公公。趙公公以為對方怕了,壯起膽子:「咱家最受皇上信任,你們傷了咱家,皇上定不會輕饒你們,你們還不,啊!」

趙公公被那位頭領按在了地上。

「放開咱家!大膽賊人!」

「老二,你玩過閹人沒?我還沒見過閹人的下面是啥樣呢。」

「嘿嘿,老大,其實我也挺好奇的。閹人不是把那玩意割了嗎?你說他們怎麽尿啊。」

「啊啊!放開咱家,放開咱家!你們敢傷了咱家,皇上定會誅你們九族!」

頭領狠狠地扇了趙公公一巴掌,趙公公的眼淚鼻涕和鼻血頓時全流了出來。他捂着臉不敢說話,嘤嘤哭起來。

「他娘的,不過是一個閹人,也敢威脅老子。老子被嚴剎追得已經好幾個月沒吃頓飽飯,上過女人了。別說是你一個公公,今天就是公主,老子也不放過。」

「嘶!」趙公公的衣服被扯成了兩半。

「不要!不要!饒了奴才,饒了奴才。奴才把銀子都給你們,你們饒了奴才一條狗命吧。」

「哈哈,老大。他剛才還一口一個『咱家』呢。你一撕他衣裳,他就成奴才了。老大,你先嘗嘗這狗奴才的滋味如何?」

老大獰笑一聲,一手按着趙公公的雙手,一手壓住他,扯掉他的褲子。趙公公哪裏是海賊的對手,三兩下就被對方拔光了。

「饒了奴才,饒了奴才……」

「哈,老大,閹人的下邊原來長這樣啊。」老二舉着火把湊近,趙公公又尿了。

「臭死了。」老二捂着鼻子退開,氣得狠踹了趙公公一腳,「怪不得人家說是臭太監。大哥,你還是別上了,髒死了。」騷哄哄的氣味,老大也失了興致。「啪啪」又給了趙公公兩個耳光,差點把他打暈。

「老大!咱們發了!這箱子裏全是寶貝!」這時另一人手上拿着一根金燦燦的人參,興奮地大喊。老大一聽,丢下趙公公撲了過去。把箱子裏的東西翻了一遍後,就連老大都忍不住笑了。

「哈哈,天助我也,天助我也!沒想到這船上居然會有這麽多寶貝。兒郎們!」

「有!」船外解決完侍衛的海賊們湧了進來。

「來!快把箱子擡走!再搜搜,看還有沒有什麽寶貝?」

海賊們一擁而入把兩個箱子擡了出去,趙公公縮在角落不敢哭出聲。

「老大!不好了!有船來了,好像是官船!」有一名海賊急忙跑了進來。老大一聽抓過老二手上的火把丢在了趙公公身邊。

「弟兄們!撤!」

老大一聲令下,帶頭跑了。過了一會,外面沒有動靜了,趙公公這才扯過被子包住自己跑出着火的船艙。外面哪裏還有海賊的影子?火光中,趙公公看到了飄着「範」字大旗的船,嚎啕大叫起來:「來人啊!咱家在這裏!快來啊!」

範文,水軍統領。趙公公哭得那個慘啊,他,他得救了。

一上船,老大就揭掉了蒙布:「範文來的太快了,我還沒找着那五千兩銀票呢。」

老二也揭掉蒙布,到水盆裏洗手:「要不是李大人不許,我非殺了那個閹貨不可。」

「王爺給那閹人的東西不能都被搶走。那五千兩銀票就當先放在趙公公那了。」一直在船上的一位男子從陰影中走出,赫然是嚴剎的謀士,李休。

而老大和老二竟然是董倪和嚴鐵。董倪在水盆裏拼命洗手,埋怨道:「搶就搶了,幹嘛非讓我脫那閹貨的褲子啊,真是污了我的眼。」

「呵呵,」李休笑道,「這才是海賊該做的不是嗎?」

董倪瞥了他一眼,這個滿肚子壞水的家夥。

另一頭,獲救的趙公公抓着唐翰──範文的副将哭罵不休:「若不是唐副将來得及時,咱家的這條命今日就交代在這裏了。那群該死的海賊,咱家一定要如實禀報皇上,讓皇上誅他們九族!」

「趙公公受驚了。這夥海賊之前差些被厲王擒獲,若非消息洩露,讓他們的兩名首領逃了,公公今日也不會受此驚險。」

「難道有內奸?」

「這個下官不敢妄言。只是這夥海賊一直騷擾過往的船只,幾個月前厲王親自帶兵剿滅過之後,他們安生了不少。不過眼下入冬,海賊們勢必會瘋狂一陣。這裏已經出了厲王的管轄之地,海賊們因此才有恃無恐。厲王給範大人來信,讓範大人保護公公安危,不然下官也不會正好救下公公。」

「是厲王?」趙公公愣了。

「每年的冬天海賊都會瘋狂搶劫,厲王給範大人來信,說公公近日将乘船北上回京,讓範大人派人在公公離開厲王管轄之地後護送公公返京。範大人當即派下官前來,結果途中遇到一小夥海賊,下官這才來晚一步,讓公公受驚了。」

「是厲王……厲王……」趙公公痛哭流涕,「若非厲王,咱家今日會被那些海賊羞辱至死。咱家,咱家欠厲王一條命……」

唐翰的眼裏閃過精光。

皇上古年坐在寝宮的龍榻上,腳邊跪坐着兩位穿着暴露的男君。屋外正在下雪,寝宮內卻十分暖和。古年衣衫半開,原本壯碩的身形因多年沉浸淫欲而皮肉松弛,略微混沌的雙眼透着幾分陰霾和狠辣。雖然他的身形已不如從前,但武将出身的他仍壓迫感十足。和嚴剎的體态龐大氣勢威嚴的壓迫感不同,古年的壓迫感來自他那雙瘋狂的眼還有他身為上位者的霸氣。

在唐翰的護送下,趙公公平安回到了京城。一進宮,他就在皇上面前哭訴起來。「皇上,奴才,奴才險些就再也見不到皇上了……」

「奴才禀明了身分,那些海賊說:『就是皇上他們也照殺』。若非唐大人及時趕到,奴才就被他們分屍了。」

古年的眼神微變,他踢開兩名男君,坐了起來,兩名男君急忙退下。「他們是這麽說的?」

趙公公哭着點頭:「奴才句句實言。他們還說若船上的人是公主,他們就先奸後殺,皇上不給他們活路,他們也不讓皇上安生。」

古年嗜血地笑了:「傳唐翰。」屋內的另一位公公立刻退了出去。

「皇上,年節過後公主就要嫁給厲王了。這些海賊不除,公主危矣。」趙公公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被海賊扇的那一巴掌仍在他臉上留着痕跡。古年混沌的雙眼變得清明。

「臣唐翰叩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那夥海賊是怎麽回事?」

「回皇上,那夥海賊原本是一些逃犯。他們逃竄到海上後就開始燒殺擄掠過往的船只。人數漸漸由十幾人增加至上百人。今年年中,這夥海賊在厲王所轄之海犯案時,被厲王下令清剿。因為消息洩露,為首的幾位劫匪逃脫了。厲王一直在查找匪徒的下落,沒想匪徒竟逃到了泗海,膽大包天,搶劫了皇上的兵船。範大人命臣前來保護公公,在途中臣又遇到了一夥海賊,與他們交鋒了近一個時辰,這才晚了一步。還請皇上治罪。」

「你說的消息洩露又是怎麽回事?」

「回皇上,具體的情況臣也不清楚,只是聽範大人提起過。說厲王曾精心部署,打算和安王一起将這夥海賊拿下。可是不知是哪邊走路了風聲,讓那夥海賊的首領給逃了。」

「嗯?這件事既然連安王也牽扯到了,怎麽朕卻不知?」

「回皇上,此事厲王曾與範大人通過信,範大人也曾上書給皇上,但不知為何沒有送到皇上這裏來。」

「丞相那幫老家夥是越來越糊塗了。傳朕的旨意,命厲王、安王、範文三月內剿滅海賊,公主出嫁時不得有任何差池。」

傳旨公公奉旨退了出去。

「你下去吧。」

「臣告退。」

待唐翰走後,古年看向仍跪在地上的趙公公。

「嚴剎可還好?」

趙公公的心思一轉,剛剛唐大人并沒有說是厲王讓範大人保護他的,不知是唐大人說漏了還是故意沒說。不過這樣也好,免得皇上認為他承嚴剎的情替他說好話。

「回皇上。奴才見厲王與兩年前相比又壯了一些,其他到是沒變,還是那副不茍言笑的模樣。飯間厲王有問奴才皇上近來身體可好,奴才說皇上龍體安康。這次回來厲王給皇上帶了好多東西,說是江陵特産,讓皇上嘗嘗鮮,沒想卻被海賊搶去了。」趙公公擦擦眼淚。

「對娶公主一事,他有何反應?」古年雙眼微眯。

趙公公急忙道:「奴才宣了皇上的旨,厲王當即就接了,倒是沒有何不快之色。能做皇上的驸馬,厲王高興還來不及呢。厲王說他沒娶過親,問了奴才該注意的地方。」

古年微微一笑,似乎對嚴剎的反應很滿意。「你受了委屈了,下去歇幾日,壓壓驚。」

「奴才只要能活着見到皇上,受再多的委屈也甘願。」拍了馬屁,趙公公磕頭謝恩,退下了。古年的眼裏滑過寒意。

內憂外患下,月瓊很幸運地病了。為何說是幸運?因為病了,就不必侍寝了,能逃幾日是幾日,尤其是那人要娶公主了,誰知他哪時候突然不高興,把他抓過去折磨。只不過這次病的比以往都嚴重,燒了一天,熱還沒有退下的跡象。

躺在被窩裏,雖然蓋了三條被子,可月瓊的手腳仍是冰涼。受過重創的右手更是整條胳膊都冰冰涼涼的,酸痛不已。洪喜在床邊伺候他,洪泰在小竈房裏給他熬藥。自昨日他不舒服之後,黎桦灼就不來了。身上快燒起來了,可月瓊卻是不住地發冷。屋外細雨紛紛,屋內擺了三個炭火盆還是驅不走陰冷。

「洪喜,」開口,月瓊的嗓子啞得厲害,「給我拿點腌菜去,我惡心。」

洪喜給公子換了塊涼布巾搭在他的額上,起身快步走了。

咳嗽幾聲,月瓊難過地喘氣,等他離開王府,他就到北方去,絕對不來東南,冷死他了。有藥味傳來,月瓊擡眼,洪泰端着藥進來了,他身後還跟着一人。

「公子,先生來了。」洪泰把藥碗放在桌上。跟着他進來的人坐在床邊的凳子處坐下。

「徐先生。」月瓊出于禮儀,叫了聲。

來人徐開遠,王府的大夫,四十歲上下。月瓊遇到嚴剎之前他就在嚴剎身邊了。可是月瓊不喜歡他,甚至希望永遠不要見到他。因為就是這位和藹可親的徐先生想出的用羊腸折磨男寵的法子。月瓊不願這位徐先生的另一個原因是,他是第二個看過他屁股的人。他被嚴剎強暴後差點血流不止而亡,就是這位徐先生醫好他的。可這位徐先生不僅不勸阻那人,反而助纣為虐,所以月瓊有足夠的理由不喜歡他。

徐開遠捋捋自己的長須,淡淡一笑。月瓊公子不喜歡自己的事哪怕他一直在掩飾,他也十分清楚,不過他倒是不介意。

「公子請伸出手臂。」

月瓊的右側身子朝外,但他的右手幾乎是廢掉的,只有一點感知和力氣。他翻個身,伸出左手。徐開遠扣住月瓊的手腕,查探他的脈象。過了一會他放開手,月瓊急忙把凍壞的胳膊縮進被窩。

「昨日開的藥我再加幾味,公子的汗只要發出來就好了。公子這兩日要多喝水。」

把寫好的藥方交給洪泰,徐開遠對月瓊深深一笑,起身走了。月瓊對他那抹笑很是不解,想到這人不會又助纣為虐想到什麽「折磨」他的法子了吧,他覺得更冷了。

喝了加了昏睡藥的藥,月瓊很快睡着了。在夢裏,陰冷也不放過他。好冷,好想回去,等他攢夠了銀子,他一定要回去,遠離這個陰冷的地方。睡了不知多久,月瓊迷迷糊糊地醒了。屋裏很暗,也不知是什麽時辰了。床帳放下了,洪喜洪泰好像不在。可他喉嚨好幹,想喝水。就在月瓊張張嘴想喊人進來給他倒水時,他聽到屋外傳來噩耗。

「召,月瓊侍寝。」

這一聲比喝藥還管用,月瓊的冷汗洶湧地冒了出來。以前他生病的時候這人從來不會召他侍寝。

「公子。」洪喜和洪泰進來,點起燭火,掀開床帳,就看到他們的公子一臉驚恐。洪喜和洪泰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們的公子,洪喜輕聲道:「公子,行公公說您身子不适可不必沐浴,我給您擦擦。」

「水。」

死也不能做個渴死鬼。洪喜扶起他,洪泰倒了熱茶,端來熱水。

「洪喜,洪泰,若我死了,記得在我墳前放幾個辣鴨頭,放一壇米酒,放……」

「公子,您別說這麽不吉利的話。」洪喜攔下公子的胡言亂語,喂他喝水,洪泰仔細給公子擦了臉、脖子等容易受風的部位,然後兩人合力給準備赴死的公子裹上厚厚的棉服,扶他下了床。

雙腿虛軟的月瓊可惜地看了一眼自己藏錢的地方,兩眼冒黑地被「拖」了出去。軟轎候在屋外,行公公打着傘,月瓊幾乎沒淋到什麽雨,上了轎。轎簾放下,催命符響起:「起轎。」夜雨中,月瓊揮別自己最得力的兩位侍從,來不及交代遺書。

到了松苑,月瓊勉強扶着轎子下來,還好兩位小公公上前扶住了他,不然他肯定會跌在地上摔個狗啃那個。燒得兩眼昏花的月瓊被攙扶進那間可怕的屋子,兩位小公公把他扶到床上後就離開了。月瓊喘了半天才拾起頭,一擡,他愣了。左右來回瞧瞧,床上沒人,藤椅上沒人,榻上沒人。嚴剎寬大的卧房內就這麽幾樣能坐人的物什。那人跟座山似的,他眼睛再昏,也不可能看不到。

屋裏很暖和,神奇地放下幾盆炭火,月瓊微顫顫地脫鞋上床,扯過那條看起來比他的被子暖和許多的大棉被。管不了那麽多了,他冷,牙關都冷得打顫。月瓊努力睜着眼睛等,可那座山一直沒有回來。熱度更兇地竄了上來,他不支地合上了眼。一陣甜香傳來,月瓊咕哝幾聲,徹底睡死過去。

睡啊睡啊,月瓊覺得身上越來越暖,越來越熱,還黏答答的,他出了許多汗。有人給他胡亂地擦了擦,然後他感覺到自己趴在一個硬邦邦的東西上面。後背脊梁骨那裏熱辣辣的,月瓊動了動,想睜眼卻怎麽也睜不開。一只粗糙的大手在他背上摸來摸去,很暖和,可是太粗糙了,磨得他皮疼。

「我……」開口,才發現喉嚨幹得說不出話來。一杯溫水喂進了他的嘴裏,他饑渴地牛飲。這下,眼睛終于睜開了,月瓊吓了一跳,嘴裏的水險些噴出來──是那座山。在那一瞬間他的心怦怦直跳,這人怎麽會喂他喝水?可身下這具硬邦邦的身子,眼前這雙綠幽幽的眼睛,除了這人還會是誰?

在他呆愣之時,後穴裏的羊腸被人抽了出來,月瓊倒吸一口冷氣:「我,病了。」

嚴剎把羊腸丢到床外,捏住月瓊的下巴,緊繃的臉透出他的怒火。月瓊害怕地咽咽唾沫,誰又惹這人生氣了?

「我,病了,」被捏住下巴的人困難地張口,「會,傳給,将軍。」就可憐可憐他,放他回去吧。

「跟了我八年,你的身子至今都不能适應;在江陵六年,每一年的冬天你都熬不住。」

他是在怪我适應力差嗎?月瓊咳嗽幾聲,不是故意的,是忍不住了。

「将軍,天賦異禀……我,身子骨差。」解釋了原因。「嘶!」有一個東西頂住了他,還沒進去月瓊已經怕得叫了出來。他是病人。

不知是吓的還是剛才出了汗,月瓊的眼睛突然沒那麽花了,耳朵突然也不叫了,頭腦也清醒了,自然,感覺也回來了。可怕的東西退開了,月瓊差些又很不給面子地松口氣。

「将軍,」月瓊舔舔幹澀的唇,「我想,喝點水。」如果不是實在忍不住了,他絕對不會開口。

陰影罩了下來,被激怒的人咬上他的唇,蠻橫地闖入他發苦的嘴裏。月瓊不敢掙紮,可是他要喝的是水,不是口水。懲罰夠的人在對方快窒息前終于離開了。還在生病的人大口大口呼吸,接着劇烈咳嗽起來。粗糙的大手把他按在自己硬邦邦的胸膛上,月瓊的眼淚口水和鼻涕來不及擦,全抹了上去。

這人今天是怎麽了?月瓊很是糊塗,和平日的他很不一樣。他打算何時折磨他?還是在猶豫要不要把他送回去?畢竟他現在的樣子實在不宜侍寝,不僅不會讓他舒服,反而可能把病傳給他。

「嚴墨。」

耳朵裏是這人從胸腔傳出的威嚴聲,月瓊吓死了,他幹嘛好好叫人進來?每次他侍寝的時候這人從沒叫過第三個人,難道他要換個法子折磨他?門開了,月瓊想扭頭去看看,可是他的頭被按住了,他只能盯着牆。不過他只露了個頭,身子其他地方都沒有露出來,月瓊又稍稍有點安心,如果讓別人看着他侍寝,他寧願死。

進來的嚴墨手裏拿着一個碗。他把碗交給嚴剎,對嚴剎點點頭,嚴剎示意後,他放下了床帳。頭上的手拿開了,月瓊不動。可對方不允,強勢地擡起了他的腦袋。一碗水遞到了他的嘴邊。為何他有不好的預感?盯着那碗清澈見底的水,月瓊很想喝,但直覺告訴他危險。

「喝了。」

碗緊挨着他的嘴。

「是,什麽?」

「水。」

舔舔很幹的唇,月瓊不信地看着那雙綠眼睛,在那雙綠眼越來越沉後,他咬咬牙張開嘴。沒什麽異味,可月瓊的心卻越跳越快。這人不對勁,很不對勁。

喂完了水,嚴剎突然來了句:「你永遠都不可能自己适應。」

适應什麽?這人的天賦異禀,還是江陵的冬天?就這樣對視了好半晌,月瓊也沒有等到對方回答。

嚴剎從兩邊床帳的縫隙中把空碗遞了出去,守在床外的嚴墨拍了三下手掌,接過空碗。又有人進來了,是徐開遠,他扶着一位老者,老者的眼睛上蒙着黑布。然後嚴壯雙手擡着一張方桌走了進來,把方桌放在離床兩步的位置。然後他又出去了。不一會,他又擡了一個托盤進來,托盤上有五個碗,他把碗依次并排放在桌上,碗裏冒出濃濃的藥味,裏面是熬好的湯藥。

一切都在極度的安靜中進行,月瓊只能聽到腳步聲,不同人的腳步聲,心下越來越緊張,這人要做什麽?

「爺,已準備好了。」嚴墨隔着床帳道。

準備什麽?月瓊險些喊出來,他驚慌地看向嚴剎。嚴剎掀開了被子,月瓊打了個寒戰。拿過床內的棉襖,嚴剎不怎麽溫柔地給月瓊裹上,然後自己套上了長褲。接着把月瓊翻了個身,讓他靠躺在自己的身上,用棉被蓋住他赤裸的下身,露出了他的腹部,拿毯子把他和月瓊的上半身裹緊。

肚皮涼飕飕的,張口,月瓊突然發現自己的舌頭不聽使喚,他要起來,更發現自己使不出力氣。這人給他喝了什麽!全身上下只有眼珠子能動,可嚴剎的胳膊一動,毯子蓋在了他的臉上。眼前一片黑暗。月瓊更怕了,果然他的直覺是正确的!這人又想到新的法子折磨他了!

「不要害怕,只是給您調理一下身子。」

是徐大夫!

床帳掀開了,嚴剎對徐開遠颔首,對方會意。月瓊想求饒,奈何說不出話來,更是無法掙脫。

「過程中會有些疼,即使服了麻藥,還是能感覺到,千萬不能讓他掙紮,否則前功盡棄。」那位老者開口。月瓊吓得病似乎全好了,努力張嘴大喊,卻只能發出「嘶嘶」聲。一根手指塞進了他的嘴裏,他想也不想地用力咬住,大不了,大不了他豁出去了!

嚴剎沒有把手指抽出,任由月瓊咬着。徐開遠把老者扶到凳子處坐下,他走到方桌前,取出一個布包攤開,裏面是一根根銀針。

老者問:「藥可是按我的吩咐熬的?」

徐開遠答:「是。」

「可是按我吩咐的位置擺放的?」

「是。」

「好。」

老者敲了下拐杖:「都準備好了?」

「是。」

「好!第一針,天樞,龍血。」

徐開遠取銀針,沾取第二碗裏的湯藥,在月瓊的天樞穴緩緩紮了進去。

「地海,龜甲。」

銀針沾取第四碗湯藥,紮進月瓊的地海穴。

「中注,氣血。」

第五碗湯藥,銀針緩緩刺入中注穴。

「水道,女娲。」

第三碗湯藥。

「中極,地藏。」

第一碗湯藥。

徐開遠在老者的口述下,将一根根銀針紮入月瓊的腹部和腰部兩側。喝了麻藥的月瓊剛開始只是怕,但沒什麽感覺,可漸漸的,他的肚子越來越熱,熱到最後竟疼了起來。嘴裏的指頭一直沒有抽出去,月瓊卻沒力氣咬了。好疼,哪裏是「有些」疼,是「非常」疼。

汗水從額角滴下,月瓊叫卻叫不出,腦袋悶在毯子裏,他喘不過氣來,嘴裏的手指抽出去了,毯子掀開了一條縫,月瓊拼命呼吸。痛苦中,他看到一雙綠幽幽的眼睛,那雙眼正看着他。

到底在對他做什麽?月瓊想問。綠眼的主人只是看着他,不回答。調理他的身子是為了讓他适應他的天賦異禀,還是讓他适應江陵陰冷的冬天?粗糙的大掌在他殘廢的右臂上撫摸,月瓊等着對方的回答。

「唔!」

喝了麻藥的人,疼得發出了一點聲音。綠眼的主人一直看着他,摸着他的右臂。月瓊看不懂,看不懂他究竟要對自己做什麽。

當徐開遠紮下最後一根銀針時,已過了一個時辰。月瓊疼得冷汗直冒,眼裏也有了水光。嚴剎又把毯子稍稍拉開,讓月瓊能呼吸得更順暢。桌上的湯藥換了剛熬好的,還是按原來的順序擺好。徐開遠把第一碗藥拿給嚴剎,床帳放下,嚴剎拉開毯子喂月瓊喝下。藥汁順着月瓊的嘴角流到了嚴剎的身上。月瓊已經疼得無法反抗了,他也反抗不了。

空碗遞出,然後是第二碗……第三碗……第四碗……第五碗。

「兩個時辰後拔針。」老者叮囑道。徐開遠對嚴壯示意,他扶起老者,把他送了出去。嚴墨上前關了門。

「再給他喝一碗麻藥。」在老者進來後就沒有開過口的嚴剎說話了,并掀開床帳。嚴墨出了卧房。

「月瓊公子,只要忍過這兩個時辰,冬天你就不會再怕冷了。」徐開遠看着王爺說。月瓊大口喘氣,耳朵裏突突地響。若真如徐大夫所說,他忍;但結果他仍是會冷,他今後寧願病死也絕不再讓這位喜歡助纣為虐的惡大夫給他看病。

嚴墨返回,拿來了放了麻藥的水,嚴剎喂月瓊喝下。喝了藥的月瓊又被嚴剎包回了毯子裏,疼痛漸漸緩解,他聞到了一股甜香,意識飄遠。

月瓊是在昏迷中被人從松苑送回來的,擡回來時,天已微亮。每一次他都是昏着出來,沒有人懷疑府裏最不受寵的他這一回不是因為侍寝。回到林苑後月瓊開始高熱,整個人都快燒糊塗了。徐開遠在林苑進進出出,林苑內外充滿了藥味,洪喜和洪泰急得守在公子的床邊不敢合眼。第四天,月瓊的燒終于退了。

洪喜和洪泰哭着跪在菩薩面前謝菩薩保佑,而月瓊醒來的第一句話卻是:「把炭火盆撤了。」他要看看自己是不是白受罪。

洪喜和洪泰當然不會撤了炭火盆,而是給他端來早就煮好的菜粥。前後病了這麽多天,原本就不胖的月瓊瘦得只剩下骨頭了。他胃口極好地吃了一碗粥一碟小菜,然後又昏睡了三個時辰,才算徹底地清醒。

這回,他醒來的第一句話是:「我的皮怎麽這麽疼?」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他記得他那晚沒有侍寝啊,難道那人在他睡着的時候……也不對,若他侍寝了,應該骨頭疼,肉疼,而不應該皮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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