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1)
不等月瓊應驗他的猜測是否正确,厲王府迎來了它第九個年頭。在他生病、紮針、養病的這段日子,年節來臨。大年三十這一天,厲王府上下熱熱鬧鬧的,就連黎桦灼都在自己的院子裏挂了燈籠,貼了窗花。
洪喜和洪泰也去行公公那裏領了燈籠、窗花和爆竹,在公子生病期間,兩人已經把屋子裏裏外外打掃幹淨了。逢年過節管家嚴萍都會給各個苑的公子夫人們分配布匹、銀兩等過節的賞賜。月瓊雖是最不得寵的,不過也能分到些賞賜,只不過數量少一些。
月瓊的身子不舒服,過年的事就全部交給洪喜和洪泰打理了,往年他會跟着兩位侍從一起忙活,今年卻是沒什麽精神。
從「財寶箱」裏拿出五兩銀子讓洪喜和洪泰到街上買來桃花、給菩薩的貢品還有香等過年少不了的東西,再把賞賜的布匹給三人做一身新衣裳,基本上分到的布匹也剛剛夠三人一人做一身。今年月瓊額外分到了些綢緞,他猶豫再三後,讓洪泰拿去賣了。分到的年貨他留下點稀罕和常吃的,也狠心地讓洪泰都拿去賣了。這回洪泰很厲害,前前後後共賣了二十多兩銀子,讓月瓊笑開了花,連帶着身子都沒那麽不舒服了。
吃了午飯睡了一個時辰不到,月瓊起來了。洪喜給他穿上新做的棉衣,道:「公子,行公公剛來說,今晚的年宴所有的公子和夫人都要去。」
「哎?」月瓊詫異,以往那人都是選幾個人,今年為何要全部人都去?他不想去。冷不說,年宴上的飯菜又不好吃,還不如和洪喜、洪泰、桦灼、安寶窩在屋裏吃火鍋呢。而且,被紮針之後他很不想見那人。
「行公公說是王爺的意思。」
月瓊皺眉:「你去跟行公公說,我又發熱了,去不了。」
「好,我這就去。」洪喜也不勸說,給公子理好衣裳後就走了。
過了一會,洪喜面有難色地走了進來,月瓊嘆息道:「不行是不是?」
「公子,行公公說王爺說了,誰都不能不去。」
月瓊隔着衣裳摸摸自己隐隐犯疼的肚子:「那就去吧。」
酉時剛過,行公公手下的小公公就來傳話了。洪喜和洪泰陪着自家公子出了屋,作為貼身侍從,他們也是要跟去的。小公公帶着月瓊主仆三人來到西苑的前院,西苑的公子們幾乎都到了,月瓊看到了桦灼和安寶。兩人無奈地看了彼此一眼,月瓊跟着小公公來到他該站的地方。
西苑的公子共有十人,以樓舞「舞君」和葉聍「聍君」最為得寵。兩人站在首位,最不得寵的月瓊和黎桦灼站在末位。公子們站成一列,侍從們站在各自公子的身後,行公公帶着三位小公公站在外側。
夫人公子們再得寵,也不敢輕易得罪東西南北四苑的掌管公公和嬷嬷。而和南北苑的嬷嬷相比,厲王府建府前就跟着嚴剎的西苑行公公和東苑魏公公在府裏的地位僅次于管家嚴萍。雖說只是掌管東西兩苑的管事公公,卻是諸位公子讨好的對象。
諸位公子們站好彼此寒喧一番,再和行公公套套近乎,沒有人搭理最不受寵的月瓊和黎桦灼。兩人在這種場合也沒有閑聊的興致,就低頭悶不吭聲地站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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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人都到了,行公公咳嗽兩聲,大家都安靜下來。他不茍言笑地說:「時辰差不多了,諸位公子們走吧。」說着,他轉身帶路,精心裝扮過的公子們帶着侍從和他們早已準備好的禮物心思各異地跟上。落在最後的月瓊頭上一根戴了八年的桃木簪子,腳上一雙最普通的布鞋,一件灰色的棉袍裏面是厚厚的棉襖,要多寒酸有多寒酸。
「月瓊,別管那麽多,咱們到時候只管吃喝就是。」黎桦灼跟在他身後小聲道。月瓊捂着肚子,怎麽辦,他突然想上茅廁。
來到王府專門用來宴會的「露茗閣」,西苑的公子們遇到了東苑的公子以及南北苑的夫人們。認識的不認識的都互相打個招呼。四苑的管事也互相打個招呼。十九位公子和十六位夫人跟着各自的管事公公和嬷嬷進了露茗閣。至于人數為何少了,很簡單,被送出府了。
其中有幾張很新的面孔:東苑蝶莊大少爺送來的江蒼岩「蒼君」,東苑剛入府僅三日的闕融「融君」和張陵溪「陵君」。受秦夫人的影響,南北苑的夫人們備受冷落,讨嚴剎歡心的人也就不送女人了。相比東苑,西苑的公子們到是沒什麽太大的變化,還是原來的那十個人。
進了「露茗閣」的前廳,三十五個人來到正廳,正廳裏很暖和,每張桌子的後方都擺着一個炭火盆。嚴剎還沒有來,管家嚴萍已經在了,三十五人站在正中間,等着管家安排座位。每一年的年宴,座位代表着得寵的高下。從來沒有參加過年宴的月瓊不懂這些,他只想盡快找個地方坐下,他肚子不舒服。
「西苑月瓊。」忽然,嚴萍高喊一聲。三十四個人心底皆一愣,怎麽第一個會是他?!只有黎桦灼是因為擔心。
嚴萍喊了之後,見沒有人出列,他又喊了一聲:「西苑月瓊。」
行公公走到月瓊身邊,道:「月瓊公子,請您出來。」
一路上都在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去茅廁的月瓊呆呆地擡頭,見行公公在對他笑,他愣愣地問:「什麽?」
「月瓊公子,請您出來。」行公公做了個手勢,月瓊走出隊列,納悶:難道行公公看出他想上茅廁了?
當行公公把他帶到嚴萍面前時,月瓊的直覺再次顯靈:危險。
果然!月瓊就見嚴萍對他微微一笑,指着左側的首位道:「月瓊公子,您的座位。」
他的座位?!月瓊驚恐地瞪着嚴萍。沒錯,是驚恐。左為尊,那個座位怎麽輪也輪不到他吧。而且他的直覺已經察覺到身後嗖嗖的眼刀了。
「嚴管家,您弄錯了吧。」
嚴萍笑着看向所有人說:「今次的座位是按照入府時日的長短來安排,月瓊公子入府的時日最久,自然坐第一位。」
嚴萍這麽說,那就意味着這是王爺的意思,再不滿的也不敢表示出來了。嚴萍對月瓊示意:「請月瓊公子入座。」忍着轉身奔去茅廁的欲望,月瓊低着頭走到首位坐下,洪喜和洪泰走到他的身後跪坐在兩側。
除了已被趕出府的秦夫人,月瓊入府的時日最長,或者說跟着嚴剎的時日最長。厲王府建府才六年,月瓊跟了嚴剎八年。按入府的時日排坐,誰都不是月瓊的對手。只是仍有人很是不滿,尤其是精心打扮想趁宴會時引起王爺注意的公子夫人們。
「西苑,桦灼公子。」嚴萍捧着折子繼續喊。
黎桦灼立刻出列帶着自己的侍從安寶跟着行公公走到月瓊身邊坐下。他入府時日為三年八個月,位居第二。有他在身邊陪着,月瓊的肚子好像沒那麽痛了,他可以忍到晚些時候再去茅廁。
「西苑,樓舞公子。」
一襲墨綠衣衫的樓舞帶着他的侍從出列,他是三年一個月。
「東苑,昌虹公子。」兩年三個月。
「東苑,宮瑤公子。」一年八個月。
「西苑,葉聍公子。」一年兩個月。
一直到剛剛入府的三位公子,左側的位置坐滿了。坐在最後的幾名公子很是懊惱。
然後嚴萍開始喊右側的夫人位置。第一位是入府已三年六個月的南苑漣水「漣夫人」,接下來依次是南苑郝敏「敏夫人」,北苑上官媚兒「媚夫人」……十六位夫人的位置也很快排好了。雖說右為卑,可能坐在第一,漣夫人也是極為高興,和對面低着頭的寒酸月瓊不同,她可是精心打扮過了。
酉時二刻,嚴剎出現,嚴萍立刻高喊:「王爺入席──」廳內的所有人立刻起身行禮:「奴家恭迎王爺──」
月瓊起來的速度很快,不過嘴只是動了動,壓根沒喊出什麽,衆人的聲音都很高,別人也不會聽到他根本沒喊。他低着頭,看上去恭敬極了。
嚴剎山一般的身軀一出現立刻帶來巨大的壓迫感。他掃視了衆人一眼,坐下。嚴萍高喊「入座」,衆人坐回,月瓊的速度仍是很快。
「上菜──」
嚴管家充當了貼身公公的角色,扯着嗓子喊。
月瓊的左手一直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揉啊揉,怕肚子不争氣這個時候讓他跑茅廁。下人們把一盤盤佳肴擺在王爺及夫人公子的桌上,月瓊擡眼瞟了一眼,很豐盛,大魚大肉,過年該有的都有了。他撇撇嘴,還是想回去吃火鍋,熱乎乎的出一身汗,多舒服。
「舉杯──」
月瓊左手拿起杯子擡頭,不過卻垂着眼,不想看那個人,他的肚子現在都不舒服。嚴剎的日光在兩側巡視一圈後,他喝下酒,衆人立刻喊:「祝王爺身體安康,心想事成。」
月瓊跟着嘴唇動動,其實在心裏說:祝你來年少生氣,最好不生氣,生氣別找我,快快讓我走。然後跟着衆人一起喝酒,嘗一嘗,怎麽是水?瞟瞟右邊的黎桦灼,見他一副美酒的模樣,他納悶了。
「歌舞起──」
下面是歌舞。月瓊喜歡看這個。洪喜給他夾好菜,洪泰給他斟滿「酒」。月瓊左手利索地拿着筷子一邊吃菜一邊欣賞歌舞。他很喜歡看歌舞,舞娘很漂亮,舞姿很優美。兒時,他不喜歡練武,反而喜歡跳舞,娘不許他學他就偷偷跟着舞娘學。每次随着音律旋轉的時候,他就覺得所有的煩憂都被甩掉了,覺得自己飛上了天。不過自從右手廢了之後他就沒有再跳過了,也不想讓人知道他會跳舞,哪怕是洪喜洪泰、桦灼安寶,他也不想讓他們知道。
十幾位舞娘在中央翩翩起舞,薄薄的紗衣在旋轉中透着妩媚。月瓊如癡如醉地看着,六年沒有看過舞了,記憶中最早的一次,是他六年前右手還完好時獨自一人在皚皚白雪中起舞。現在,他怕是連旋轉都會摔倒了吧。
「公子,喝碗湯。」
洪喜把湯遞到公子嘴邊,月瓊左手拿着筷子,兩眼盯着舞娘,習慣性地張嘴喝下。洪喜喂公子喝了湯,又道:「公子,您別忘了吃菜,不然一會菜涼了,您吃了又不舒服。」
「所以冬天要吃火鍋。」
月瓊夾了幾道青菜送入嘴裏,見沒人注意,他把大魚大肉夾到洪喜洪泰的碟子裏,小聲說:「快吃,難得碰上一回好吃的。」
這時,從黎桦灼那邊飄來一道不大不小剛好可以讓月瓊聽到的聲音。
「真不知嚴管家今年為何要換了規矩。若是旁人到也罷了,偏偏讓府裏最不得寵又有殘的人坐在上座,真是浪費了那麽好的位置。」樓舞不滿地瞥了兩眼連喝湯都得人服侍的月瓊。
「這是王爺的意思,咱們也沒辦法。」他身邊的昌虹道,「誰叫咱們入府的時日短呢?」
樓舞坐在黎桦灼的右側,他自然聽到了,低喝:「你怎麽說話呢!不滿你大可去跟嚴管家說。某些人倒是得寵,也不過兩三年,我還當他已經有十三年了呢。」
樓舞借喝酒的姿勢見上方那人正在看歌舞,他低聲回罵:「你又算是什麽東西!」
「樓舞。」昌虹急忙喊住他,怕引來王爺的注意。
「桦灼。」月瓊輕喚,他的右手使不上力,洪喜立刻拉了拉黎桦灼。黎桦灼轉過頭,就見月瓊對他搖搖頭。
他氣道:「大家的身分都一樣,還真當自己是主子了。」
「別管別人說什麽,不是說了咱們只管吃喝嗎?這麽好的歌舞今後還不知何時才能看到了,錯過了那才真是可惜。」
黎桦灼瞪了樓舞一眼,朝月瓊的位置挪了挪:「我倒要看看他能在府裏待幾年。」
月瓊喝了口自己的「水酒」,低聲道:「人家也沒有說錯,我坐這裏确實挺浪費。若能換,我絕對換到最後一個去。沒什麽可氣的,大家平日又不常見面,沒必要見一次面還鬧無謂的氣。」
「你真是想得開。」黎桦灼撇撇嘴。
「若生氣能換來銀子,我一定天天生氣。」月瓊低笑兩聲,「哎,把你的酒給我嘗嘗。」
「你不是有嗎?」黎桦灼不給。
月瓊拿起自己的酒壺給他倒了一杯:「我的好像是水。」
黎桦灼喝下,舔舔嘴:「跟我的一樣啊,我的也是這個味。」
「啊?」月瓊愣了,然後瞅了眼上座的人咕哝道,「真是小氣,拿水來糊弄咱們。」
月瓊不知道往年的歌舞是不是都這麽好看,反正今年的歌舞讓他看得極為歡喜,若不是場合不行,身子又不行,他絕對會忍不住跑過去跟着舞娘舞男們一道起舞。尤其是那曲劍舞,看得他右手似乎都有了些勁,無意識地跟着拍子動。好看,真好看。
舞蹈一曲接一曲,年節的氣氛相當濃烈。不過那些精心準備了禮物和表演的夫人公子們可就急了,這要一直舞下去,他們哪還有機會啊。
月瓊完全看入迷了,洪喜索性拿了他的筷子和洪泰兩人喂公子吃菜,黎桦灼也看得入迷,安寶害羞地躲在他身後不敢像洪喜洪泰那麽明目張膽,只是偷偷喂自家公子吃。這兩人徹底把宴會當宴會了,完全忽略了上方的那座山。
「公子,您冷嗎?」趁着又一舞結束,洪泰忙問。
「不冷,挺暖和的。」下意識地去夾菜,月瓊這才發現手裏沒筷子,卻發現腹部多了一個手爐,怪不得他覺得肚子熱熱的很舒服。
洪喜解釋道:「公子,剛才出來的時候我帶了一個手爐。公子的身子剛有點起色,我怕屋子裏冷。」
「洪喜、洪泰,你說我今後離了你們可怎麽活?」月瓊感激地說,雖然他穿得不比人家,住的不比人家,但他的洪喜洪泰絕對是府裏最好的身邊人!
洪喜洪泰抿嘴笑,又趕忙給公子盛了一碗熱湯,月瓊很不客氣張口喝下,舒坦!
這時,樓舞起身走了出來,伏跪在地上道:「王爺,奴家特地準備了一舞,給王爺助興。」
月瓊驚訝地看去,樓舞也會跳舞?他很期待。
嚴剎微點了下頭,嚴萍又喊:「樓舞獻舞──」
樓舞歡喜地擡頭,叩謝之後站了起來。其他人暗自懊惱,他們怎麽就慢了一步?
音律響起,身着一襲墨綠衣衫的樓舞随着音律緩緩舞動了起來。他的視線膠着在王爺的臉上,把無法說出的心思全部傾注在了這曲舞上。他的舞步很奇特,經常在兩腳相交之時緊接着一個急旋,漸漸的屋內響起了驚呼,月瓊的眼睛越瞪越大,臉色變得蒼白。
就見樓舞的身子極度柔軟地做出各種高難的動作,音律的節奏猛然變快,樓舞還仰躺在地上。就見他輕靈地跳起來,跟着音律快速旋轉,又引來一陣驚呼。
「是福安舞。」有人小聲說。後面等着跳舞的舞娘舞男們也在竊竊私語。「真的是福安舞呢。」
「福安舞」,是當年年僅十二歲的幽帝在皇太後三十歲生辰那天送給皇太後的一曲舞。整套舞無論是曲調還是舞步都是是由幽帝親自所編,「福安舞」也是先帝親自賜名。據說當年幽帝為皇太後獻上此舞後,震驚四座。幽帝在治國上一塌糊塗,但在歌舞上的造詣卻無人能及,可惜年僅十八歲的他就被自己的皇叔當今皇上給逼死了,令人扼腕。
幽帝一生共留下六曲令天下舞者驚嘆的舞蹈:「福安舞」、「涅盤」、「朝歌」、「亂」、「孩童」、「繭」。每一舞都堪稱天下經典,哪怕是當今最厲害的舞者,都無法把這六曲舞完整地跳下來。而這六曲舞中,又以「福安舞」和「涅盤」最難。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樓舞的身上,月瓊呆呆地看着,抱着手爐的左手卻在顫抖。洪喜和洪泰發現了,擔心地問:「公子,您怎麽了?」
月瓊勉強地笑笑:「我肚子,有點疼。」
「公子,我跟行公公說一聲,看咱們能不能先回去?」洪泰放下小碟,不等公子回覆,就貓着身子離開了。
「月瓊,你身子不舒服?」黎桦灼不喜歡樓舞,所以也沒太用心看,一聽月瓊說他肚子疼,他緊張起來。
「沒事。」月瓊垂眸,無意識地摸上自己的右臂,「來的時候肚子就有些不舒服。」
「啊」的一聲,正在旋轉的樓舞突然摔倒在地,音律戛然而止,全場靜得詭異。「福安舞」最難的就是最後一段的連續上百個旋轉,苦練了兩個多月的樓舞也許是太緊張了,也許是練得還不夠火候,只轉了五十六圈就摔倒了。
不等眩暈過去,他慌忙跪趴在地上:「樓舞舞藝不精,王爺息怒!」
月瓊看向上方那人,眼裏滑過擔心。「福安舞」太難了,那一百零八圈不僅是有紮實的基本功就能跳下來的,在旋轉中,腳尖要轉起來要飄起來,很少有人能掌握這一百零八圈的旋轉,如果他沒有看錯的話,樓舞的腳扭到了。
就在衆人等着王爺發怒時,月瓊站了起來,在全場的驚訝和王爺的怒視中,他站了起來。
「王爺。」月瓊皺皺眉,顯得很痛苦,左手捂着肚子,「我,我想上茅廁。」
「噗」,有人笑出聲,又趕忙捂住嘴。月瓊舔了下唇,略顯緊張地說:「我,進屋的時候,肚子有點不舒服,現在,忍不住了。」屋內因樓舞的失敗而出現的沉悶和尴尬在月瓊有失大雅的話中頓時消弭了不少。
嚴剎看着他,或者說是瞪着他。就是剛剛進府的公子也看得出王爺的心情很不好。月瓊又舔了舔嘴,慢慢坐下:「那,那我再忍忍。」有人又笑出了聲。
嚴剎把筷子一擱:「月瓊,侍寝。」然後他起身離開了,帶着明顯的怒火。若樓舞的失敗只是讓他掃興的話,月瓊的「上茅廁」則是讓他不悅了。
月瓊低着頭起身,捂着肚子朝外走。路過樓舞時,他彎身把他扶了起來,什麽都沒說,只是對他微微一笑,輕步離開了。樓舞轉身看着那個背影透出不安的人慢慢離開、走遠,神色複雜。
回到林苑,沉默地洗幹淨了身子,抽出羊腸,月瓊捂着肚子在洪喜和洪泰擔憂的注視下上了前來接他的軟轎。
「公子。」洪喜抓住公子的手想說什麽,又忍住了。
月瓊反倒安慰地,自我打趣道:「別擔心,最多也不過是多睡幾天。等我能下床了,你們要給我準備好火鍋。」
「公子。」洪喜放開手,目送公子離開。
「洪喜,公子不會有事的。」洪泰在他身後出聲。
洪喜嘆息一聲:「公子今晚的肚子一直不舒服,我給公子煮燕窩粥去。」
「那我去給公子暖被褥。」
捂着熱熱的,不舒服的肚子下了轎,月瓊低着頭面無表情地走進屋內。房門在他身後關上,屋內靜悄悄的。深吸幾口氣,他放下手,低頭走向卧房,邁過門檻,走向閉着眼都知道如何到達的床邊。黯淡的雙眸微睜,黑色的大眼左右瞟瞟,居然沒人?!床邊沒有鞋!
一點點擡起頭,月瓊忍住驚喜,當空無一人的大床出現在他眼前時,他很不給面子地重重呼出一口氣,真的沒人!不放心地四處左右看看,月瓊立刻一改剛剛忐忑難安的模樣,左手再次輕松地按上肚子。
屋子裏的炭火盆燒得旺旺的,很暖和。月瓊的肚子不舒服,有點想上茅廁又有點不想,就是熱熱的,微微作痛。他一邊揉肚子一邊在房間裏走來走去,這樣肚子能舒服點。走着走着,他停了下來,腦袋裏一直浮現樓舞跳的那曲「福安舞」。
左手緩緩擡起,左腳向後交叉,旋轉、舉臂,殘廢的右手擡起一點點,再旋轉,右腳交叉……無人的卧房內,月瓊閉起眼睛,嘴裏輕哼。似乎又回到了那時,又回到了那個白雪皚皚的夜晚,抛開心底的惆伥與傷感,他為遠方最重要的人送上他的祝福,他的思念。
轉啊,轉啊,像要飄起來一樣,忘了殘廢的右臂,忘了他的身分,忘了他所有的煩惱,月瓊忘我地旋轉。當他喉中的最後一拍曲調結束後,月瓊剛好轉完最後一圈,兩腿交叉趴伏在了地上──整套的「福安舞」,當是如此。
急促地喘息,月瓊半天沒有起來,這麽多年沒有跳,他竟然還能跳下來。右手廢了之後他就再不曾舞過了,難道是因為他堅持練劍,所以身體的柔韌性還在?可是……持續這個姿勢不動,月瓊開始哀怨了,他,好像起不來了,腳軟。果然還是有差的。
「王爺回府──」
屋外一聲喊,月瓊不知哪來的力氣從地上跳了起來,險些摔倒。匆忙整理好衣服,剛要跑回床邊坐下,房門被人推開。連忙屏息,剛剛運動過的人雙頰粉紅地看着進來的面色嚴厲的人,好半天才緩過勁來。
「将軍。」
喊得太遲了。
踏進屋內,嚴剎走到月瓊面前,山一樣高壯的男人令月瓊的頭越擡越高,神色越來越緊張。當山來到他面前時,個頭只到對方胸膛的月瓊不安地咽口唾沫:「我肚子,有點,不舒服。」若這人執意要他的話,他不敢保證不會重重地掃這人的興。
「啊!」驚呼聲起,月瓊的雙腳離開了地面,左手反射性地抱住對方的脖子,他被山打橫抱了起來。雖然以前也曾被這座山如此抱起來過,可月瓊不喜歡,他的身分是男寵,可對他而言他是不折不扣的男兒郎。
瞅了眼明顯不怎麽願意被自己這樣抱的大膽男寵,嚴剎走到床邊坐下。
「進來。」
一人笑吟吟地開門進來了,是「庸醫」徐大夫。一看到他,月瓊立刻忘了被橫抱的羞恥,防備地瞪着這個喜歡助纣為虐的壞大夫。
徐開遠來到床邊,嚴剎抓住月瓊的左臂拉過來,他伸手號脈。月瓊看看他,再看看一臉嚴厲的人,一時有些糊塗。
號了一會脈,徐開遠問:「月瓊公子,您的肚子是怎樣個不舒服法?」
「熱熱的,有點隐隐作痛,想上茅廁又上不出來。」月瓊很誠實,言下之意,今晚他不便侍寝。
徐大夫點點頭,沉思,過了會又問:「出恭是否有何異樣?」
月瓊有點窘迫,支吾了半天,說:「有點稀,起床後出了一次。」
「這幾日都是一日一次嗎?」
「嗯。」
徐開遠又沉思了半天,問:「公子的胃口如何?」
「想吃火鍋。」
徐開遠愣了,看了眼王爺呵呵笑起來:「那公子的胃口還算不錯。」
月瓊點點頭,他就是被虐待過的肚子難受。猶豫了半天,他還是說:「嗯,似乎,有點管用。」
徐開遠反應了一會,這才聽出月瓊是說什麽,還是呵呵笑了幾聲,對王爺點了點頭。「公子的這種情形再過幾日就會慢慢減輕,一個月後就不會再有任何不适之症了。」
大眼瞬間亮了,月瓊摸摸肚子:「那是不是,這一個月,我都不宜,嗯,服侍王爺?」
「呵呵呵,」徐開遠笑,道,「對,這一個月公子都不宜侍寝。」
月瓊非常不給面子地呼了口氣,在小山發怒前立刻保持應有的矜持,可眼裏的歡喜卻是怎麽也遮不住。
徐開遠起身笑着離開了,月瓊突然回過神來,怎麽徐大夫沒把他帶走?樂極生悲的人垂下眼,左手捂上肚子,等着這座山發話。突然一陣眩暈,他身上的衣服被扯開了,月瓊吓得驚叫:「将軍!徐大夫說!」話來不及說完。
粗糙的大掌在他的肚子上摸來摸去,剛硬的胡子紮得他臉疼、嘴疼,肚子上的皮沒一會就被那只滿是繭子的大手摸得發疼。最終,左手忍不住按上這人的手,再摸他的皮就要掉了。手不摸了,但也沒有離開,紮人的胡子從下巴一路紮到鎖骨,月瓊的心跳得極快,不是因為情動,而是因為害怕。
「你何時才能适應?」不悅的人啃咬月瓊白皙的鎖骨和右肩。
「将軍,天賦,異禀。」一如既往的回答,右胸頓時刺痛。他就不明白了,他說的是實話,這人為何要生氣?左手突然碰到一個硬硬的東西,月瓊吓得差點叫出來。
「用手。」嚴剎粗嘎地下令。月瓊咽咽唾沫,用手?有點惡心。
綠眼深沉,月瓊趕忙單手脫掉嚴剎的褲子,掙紮了半天,他才不願地摸上這人異于常人的巨大。這個姿勢并不舒服,嚴剎翻身把不甘願的人抱到腰上,讓他的左手握住自己的分身。
「将軍,」極度排斥用手的月瓊好心地提議說,「大過年的,您要不要,喚別人來?」
綠眸微眯。「你想用嘴?」
月瓊立刻閉嘴,殺了他他也絕不會用嘴!專心上下撸動,他心裏念着:快點出來快點出來……
左手無力地搭在嚴剎的腰上,頭枕在他堅硬的肩膀上,月瓊滿腹疑惑。自從這人那回把他壓在身下虐待他後,這人就變得好奇怪。今夜怕是他成為這人的男寵後頭一回「做」完沒有暈死過去。可是這回的代價卻是他的左手跟右手一樣,擡不起來了。想到剛剛手掌黏答答的感覺,月瓊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摟在他腰上的手在他身上來回撫摸,月瓊很想問他何時能回去。自從進府之後,他就再沒跟這人同床共枕過了,他很不适應。
在他腰上的皮快被磨掉時,那只手終于不摸了,而是攬緊了他。月瓊不解地擡眼,這人最近真的很奇怪。嚴剎閉着眼,不知在想什麽或者什麽都沒有想。看了他一會,月瓊躺好,他從不會去揣測嚴剎在想什麽。只是此時的氛圍讓他很是疑惑,這樣相擁地躺在一起已經是很久遠的記憶了。可那時,嚴剎身邊只有他一人,如今他是最不得寵的公子,按理說能這樣躺在他身邊的人不該是他才對。還是自己的床躺着舒服,躺在這裏他總怕這人又突然欲火上來,把他做到只剩半條命。這也不是沒有過的。
睜眼撐了半天,月瓊實在撐不下去了。擡眼,見這人還閉着眼睛,但沒睡着,他眨眨已經酸澀的雙眼,壓着打了兩個哈欠。這麽明顯的暗示這人該不會聽不到吧,他很想睡。不克制地再打兩個,這人還是閉着眼,月瓊不撐了,合上眼。這人要罰就罰吧,他堅持不住了。粗糙的大手又動了,摸他的屁股,瞌睡上來的人甩了兩下沒甩開,也就由他去了。
床帳放下,當新年的第一天來臨之際,嚴剎破天荒地摟着月瓊安生地睡了一晚,沒有折騰他。拂曉時分,熟睡中的月瓊被擡回了林苑。當身子挨着自己熟悉的被褥和枕頭時,月瓊翻了個身,繼續睡。渾身皮疼的他在夢裏認為自己又被虐待了。
月瓊是在霹哩啪啦的鞭炮聲中醒來的。伸了個懶腰,他窩在被子裏不肯起來。腰部、屁股、背部、腿部的皮都隐隐作痛。這人手上的繭子越來越厚了,看來封王之後他也沒有丢下那兩只巨錘。床帳挂起,是洪喜。
月瓊笑道:「洪喜,跟洪泰說,咱們今日吃火鍋,把桦灼和安寶都叫來。」
「公子,我們已經熬好骨頭湯了。就知道公子起來定會嚷着吃火鍋。」
「洪喜,沒有你們我今後可怎麽活呀?」月瓊坐了起來,洪喜立刻幫他穿衣裳。
「公子,我和洪泰要服侍公子一輩子的,公子怎麽會沒有我們呢。」洪喜俐落地給公子穿好衣裳,服侍公子下床。月瓊穿好褲子後,突然單手抱住洪喜:「這麽多年辛苦你和洪泰了。跟着我這麽個不得寵的公子,也讓你們受委屈了。」
「公子,您說什麽呀。」洪喜的眼圈頓時泛紅,他雙手抱住公子道,「公子,您就是我和洪泰的家人,哪裏有什麽辛苦委屈一說。公子您才是最委屈的人。」
放開洪喜,月瓊笑道:「我是挺委屈的。你們兩人的月銀都比我多。吶,今年的壓歲錢我就少給點吧。」說完,他從枕頭底下掏出兩個紅包。「去把洪泰叫進來。」
「公子。」擦擦眼睛,洪喜轉身跑了出去。過了一會洪泰進來了,月瓊坐在床上笑看兩人。兩人跪下:「洪喜(洪泰)給公子拜年,願公子事事順心、身體康健。」
「還有呢。」
「願……」兩人為難地張嘴,「願王爺一年都不生氣,一年都想不到公子。」這是他們的公子每年都逼他們請的願。
滿意的月瓊把紅包遞給兩人:「又是一年了,願洪喜和洪泰早日成家,一生安順。」
「謝公子。」兩人接過壓歲錢,摸摸,該是有一兩銀子。
初二早給完了壓歲錢,月瓊興奮地站起來:「走,出去放鞭炮去,驅邪。」洪喜和洪泰笑着跟上,公子要驅的邪除了王爺還能有誰?
小小的林苑內鞭炮響起,昨晚沒被折騰的月瓊樂呵呵地站在門口看洪喜和洪泰放炮。年節的氛圍在鞭炮聲中愈發濃重。在這一點上,月瓊很感激嚴剎。每年年節那人都不曾折騰他,讓他能好好過個年,可是一過了十五,那人必定會折騰他一回。希望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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