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57

因幽采女一事,元平帝惱了葉凝。

葉凝過來青玉宮時,元平帝就一副冷冰冰的模樣。葉凝軟聲哄道,“陛下這是怎麽了,可是素紅不知分寸惹惱了你,還是肚子裏的孩子又折騰陛下了,”

元平帝哼了聲,說道,“不是素紅,也不是孩子。”

葉凝眨眨眼,說道,“莫非是惱了幽采女,可臣妾聽宮裏的人說這段時日以來,幽采女日日過來給陛下做江南的吃食,陛下一吃幽采女的吃食,也不怎麽害喜了。這不是好事麽?”

這的确是好事。

元平帝也不知為什麽,剛開始懷孕的時候,吃什麽都不喜歡,也容易害喜,但唯獨喜歡幽采女所做的吃食,口味清清淡淡的,雖說比不上禦廚所做的,但肚裏的孩子喜歡。每次吃幽采女所做的江南吃食,元平帝吃得格外爽快,用了一大半也不見有害喜的症狀。

這也是為什麽元平帝看幽采女不順眼,卻依舊允許她天天過來。其他想過來巴結恭賀的妃嫔通通都被素紅擋在青玉宮門外了。

見葉凝一副笑吟吟的模樣,元平帝又哼一聲,道:“你的心思,朕都知道。”

不過皇帝惱歸惱,正事也不會誤,他道:“奏折都帶過來了吧?今日朝堂上有何要緊之事?你且一一說來,朕邊批奏折邊聽你說。”

說罷,皇帝扶着腰身緩緩地下了貴妃榻。

肚子已有五個月,皇帝行動起來微微有些不方便。葉凝一瞅鼓起的肚子,也連忙擱下手裏的茶杯,傾前身子攙扶住元平帝的手。

“陛下慢點走。臣妾都把奏折帶來,放在以前陛下常用的書案上。”

元平帝道:“不用提醒,朕知道。”

都說第一胎肚子顯小,不料葉凝的這一胎肚子卻顯得格外大,一點也不像是五個月的。起初元平帝還以為肚裏是雙生胎,雖說皇家裏沒有雙生胎的前例,但畢竟葉凝與葉舟就是雙生胎。若葉凝的肚裏是雙生胎,元平帝一點也不會意外,可太醫診過了,肚裏的的确确只有一胎。元平帝邊走邊道:“如今才五個月頭,肚子便這麽大,興許裏頭是個小胖丁。”

葉凝含笑道:“近來陛下吃得多,肚裏的孩子自然也吃得多。長得胖才有福氣呢。”

元平帝在書案前坐下後,葉凝便開始向元平帝一一地彙報。元平帝邊批奏折邊分神聽着,直到葉凝提春闱監考人選時方微微地挑了下眉頭。

“哦?竟是這麽快又到春闱了,想來明年殿試時也能見到不少新的人才。”

葉凝沒有提起來的話,元平帝險些都望了春闱這回事了。大周國的科舉制五年一回,今年是元平帝登基的第五個年頭。元平帝沉吟片刻,說道:“這事得好好辦,朕登基以來的頭一回,可不能出什麽差錯,如今離春闱還有三個月,着各部好生準備着。至于春闱的監考人選,這個也不能馬虎。今日早朝時他們都舉薦了誰?”

葉凝列舉了若幹人,末了又道:“其中以南平候的呼聲最高。”

南平候年少成才,家世顯貴,為人沉穩大方,當春闱的監考官的确不錯。只不過……元平帝卻有幾分忌諱。畢竟科舉五年一回,監考官又極其容易收攬人心的,本來南平候家世差一些也倒沒什麽,可南平候是淑妃的哥哥,也是太後的侄子。

元平帝早已打定主意要擡高葉凝的身份,若是淑妃身後的勢力太多,到時候不僅僅葉凝會有所忌憚,而且身為皇帝的他行事時也不得不再三考慮。

元平帝是最忌諱外戚專權的。

見皇帝有所猶豫,葉凝輕聲道:“陛下,臣妾有個想法。”

“哦?什麽想法?”

葉凝說道:“這是陛下登基以來的頭一回科舉,陛下也定是極其看重的。與其考慮由何人去擔當監考官,倒不如由陛下親自上場,這樣一來,也能表現陛下對寒門子弟的重視。”

元平帝道:“這法子倒是不錯,只不過……”

元平帝看向葉凝。

葉凝明白元平帝的意思,她含笑道:“臣妾不懂的話,不是還能來請教陛下麽?臣妾定會仔細去辦,盡量不出任何差錯。”

元平帝想了想,說道:“也好。”由皇帝親自監考,還能振奮人心。這的确是件好事。過了會,似是想起什麽,元平帝又道:“今日十六,朕挺着個肚子,也不便過去乾和殿,阿一來了,你便與他說沒要緊之事的話,改日再來向朕禀報,若有要緊之事,你便讓他來青玉宮。”

葉凝道:“是的,臣妾知道了。”

是夜。

乾和殿中,葉凝屏退了衆人,連小永子也在殿外候着。葉凝正等着阿一過來,等的同時葉凝也沒有閑下來。之前自己是妃嫔的身份,在乾和殿裏找起東西來也難免縮手縮腳,可如今她就是皇帝,又知元平帝早已在青玉宮歇下了,葉凝找起解藥來也是光明正大的。

可她翻遍了整個乾和殿,連半個解藥的影子也沒見着。

葉凝甚至把可能藏有機關的地方也摸遍了,雖有暗格彈出,但裏邊放的也不是什麽要緊的東西。葉凝氣喘籲籲的,方才的折騰讓她的額頭冒出了不少熱汗。

她一抹熱汗,準備再去翻一翻博古架上的物什,俗話說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博古架上有不少古物,一進乾和殿第一眼便能見到這個博古架。

葉凝剛要去摸頂上的花瓶時,一沒愣神卻是碰倒了旁邊的人頭般大的白菜玉雕,眼見就要砸下來時,葉凝趕緊側身一避。萬幸的是人沒有被砸到,而白菜玉雕摔在厚厚的羊氈上,也絲毫沒有裂開。

葉凝松了口氣。

然而,就在此時,博古架上的花瓶搖搖欲墜。

葉凝絲毫不知情。

眼見花瓶就要正中砸下時,一道黑影倏然閃到葉凝的身前,葉凝還未反應過來時,阿一的手中便多了個花瓶。他瞅向葉凝:“你在找什麽?”

葉凝見到阿一手中的花瓶,方反應過來。她的胸腔中猛地一跳,若是阿一沒有及時來到,這個花瓶砸下來,元平帝的腦袋定要破個口子。

葉凝的背脊倏然生了冷汗。

好險。

阿一放回花瓶,順便将羊氈上的白菜玉雕也放回原位。剛剛他一出來,就見到葉凝站在博古架前,也不知她在找些什麽。不過阿一也沒有出聲,他就在一旁安靜地看着。

直到花瓶快要摔下來,在千鈞一發之際,他前所未有的迅速躍到葉凝身前,接住了那個前朝花瓶。

方才他的嗓子眼都快要跳出來了!

葉凝松了口氣,道:“玄墨,你又救了我。”

阿一垂下眼來,說道:“保護陛下的身體是我的本分。”

他不敢與葉凝直視,也不知從何時起,對着葉凝,他就再也恢複不了當初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冷漠。他知道的,葉凝生性聰慧,他怕她會發現自己眼神中那一抹如何費心思掩藏也藏不住的炙熱。

葉凝道:“話是這麽說,可你的确救了我不少次。”見到阿一低垂着眼,葉凝心如明鏡。若阿一此時擡起眼來,定能見到葉凝複雜的神色。

這些時日與阿一相處下來,葉凝哪裏會不知阿一的心思。可知道歸知道,葉凝依舊裝作不知道。

葉凝抿住唇角。

頭一回葉凝的心如此不安和愧疚。

阿一又重複道:“你剛剛在找什麽?”

葉凝離開博古架,也不願阿一能看到自己的表情,她背對着阿一,說道:“我在找解藥。”

阿一說道:“解藥不在乾和殿裏,在陛下的手中。”

葉凝道:“你之前說每隔三月要服一次解藥,若是沒有服用不出半月便會七竅流血而亡。這幾日也剛好到了三月之期吧。你可有感覺哪兒不适?”

阿一道:“已經習慣了。”

葉凝說:“還記得之前我和你說的在陛下面前演一出戲麽?”

“記得。”阿一擡起頭,看向葉凝的背影:“你的意思是……現在?”

葉凝轉過身來,與阿一的視線剛好碰撞在一起,阿一的目光有所躲閃,不過葉凝也沒有在意。她道:“這藥發作的時候沒有确切到哪個時辰吧?既然如此提前一兩個時辰,或者一兩日,也是正常的吧。你以前可有試過提前發作?”

阿一卻是沉默了,他沒有回答葉凝的問題。

之前葉凝也與他提過,可深思熟慮過後,他認為有些危險,不是于他而言,而是于葉凝而言。如今元平帝對葉凝也算信任,但并不是完全信任,若是從解藥此事中被元平帝察覺到了蛛絲馬跡的話,于葉凝而言,是極其危險的。

解藥他想要的,可是他不想讓葉凝去冒險,橫豎是十幾年來他都是這樣過的,只要按時服藥,也不會有任何生命危險。

葉凝又道:“玄墨?”

阿一開口道:“這方法不行。”

葉凝道:“為何不行?只要我們配合得好,定能知道陛下将解藥藏在哪兒的。你就不想脫離藥物的控制麽?”

他是想,可這個險不能讓她冒。

阿一堅決地搖頭。

“為什麽?”葉凝追問。

阿一道:“即便知道了也是要每隔三月服一次藥,我目前已有頭緒,也暗中尋了名醫,就是給你兄長治病的沈晏,過段時日我也會過去邊境,沈晏說有徹底解除之法。”

阿一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見葉凝果真被自己帶着走,他才暗中松了口氣。

葉凝說道:“你就該早些與我說,能徹底解除的确比每三月服藥一次要好得多,畢竟藥也有三分毒,吃多了也不好。我兄長的病情如何了?”

與皇帝互換身體後,葉凝便讓人給葉舟帶了口信,讓兄長莫要再給自己飛鴿傳書。原因她沒有多說,可她知道與自己心有靈犀的兄長會明白的。不過葉凝也因為如此,徹底斷了葉舟的所有消息。

阿一道:“已經有所好轉,但若想徹底好轉,還需要多些時日。”

葉凝的眉眼間浮起笑意。

“太好了,沈晏的醫術果真無雙,真不愧有神醫之名。”

深秋一過,宮裏很快便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葉凝下朝後,內侍擡着龍辇經過禦花園時,葉凝驀然想起去年的第一場雪。那會她也剛好經過禦花園,只不過卻是通往幽寒宮。

皇帝厭倦了她,寧昭儀誣陷她,她從雲端之上重重摔下,後宮裏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話。她數月專寵到被貶入冷宮,那時的她也以為自己的這一生便是這樣了,未料峰回路轉,雷霆倏降,她和皇帝的身體互換,至今剛好一年。

而這一年裏發生了太多她以前不敢想的事情。

皇帝替她懷着孩子,而她則坐在朝堂上看着文武百官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不過每回聽到這樣的高呼,葉凝心底也明白,這不會永遠屬于自己的。皇帝的身體畢竟不是自己的,也不可能永遠是自己的,總有一天會換回去的。

除非自己可以……取而代之。

這四字一冒出,葉凝登時渾身一顫。

她……竟有這樣大逆不道的想法!

此時,有宮人匆匆趕來,神色慌慌張張的,嘴唇也在抖着。葉凝拉回自己的思緒,她認出那是青玉宮裏的宮人。

“陛……陛下……”宮人連行禮都忘記了,整個人抖得厲害,臉也是哭喪着的:“陛下,不好了,貴妃娘娘突然見紅了。”

葉凝一聽,面色大變。

“見紅?怎會突然見紅了?”

宮人抹着眼淚,說道:“奴……奴婢也不知,今早貴妃娘娘也是好端端,但用過幽采女帶來的吃食後不久,貴妃娘娘就開始不妥了,沒一會底下就見紅了。”

葉凝心中一顫,立馬對小永子喝道:“還愣在這裏做什麽,快去青玉宮。”

小永子催促擡辇的內侍:“快,快,走快一些。”

一路上,葉凝的心是七上八下的。

不過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上回幽采女被自己提點後,是斷不敢起什麽歹毒的心思,用過她的吃食後就見紅了,這事裏也有蹊跷。給幽采女上萬個膽子她也不敢去害身為貴妃的葉凝,更何況幽采女天天給元平帝送吃食,若出了什麽問題,矛頭必然第一個對向她,況且幽采女都送了好幾個月的吃食了,以前也不見出什麽事,怎麽今天就這麽恰巧出事了?

葉凝下意識地覺得此事跟幽采女沒關系。

只不過元平帝懷孕的這幾個月來,吃穿用度都是經過層層把關的,太醫也是再三确認。如此一來,元平帝怎麽還會見紅?

葉凝想不明白。

到了青玉宮後,葉凝步伐匆匆地進去。

殿裏倒是安靜。

幽采女惶恐地跪着,一見到進來的葉凝,就連忙道:“陛下,臣……臣妾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臣妾不曾想過要害貴妃姐姐呀。”

葉凝沒有心思管幽采女,她大步繞開,直接奔到榻前。

王太醫正在給元平帝把脈。

而元平帝的眼睛半阖着。養了幾個月的好氣色一下子又被掏空了,他此時極其虛弱,連說話時也是有氣無力的:“你來了。”

葉凝連忙道:“別說話,你不會有事的,放寬心。”說着,葉凝又問太醫:“如何?胎兒可保得住?”

半晌,王太醫緊繃的臉色才松緩開來。

他道:“還請陛下和娘娘放心,雖然見了紅,但是幸好及時發現,并沒有傷及胎兒。不過這半月裏娘娘卻是不能下榻了,得好好地養胎。”

聽到此話,葉凝徹底松了口氣。

胎兒還在便好。

葉凝摸上元平帝的手,輕輕地拍了拍,道:“你安心養胎,其他事也不用操心。”葉凝看向王太醫,眉頭緊擰起來,問道:“可有診斷出為何會突然見紅?因何而見紅?”

王太醫說道:“回陛下的話,微臣驗過幽采女帶來的吃食,是沒有問題的,也無任何能傷及貴妃娘娘腹中胎兒的烈性吃食,相反都是些清淡滋補的。只不過微臣方才把貴妃娘娘的脈搏時卻是發現貴妃娘娘體內有少量的麝香。”

“麝香!怎麽會又麝香!”

聽到此話的元平帝登時睜大眼。

對于麝香,元平帝不陌生,他本有不少的孩子,但最後剩下的只有三皇子和五皇子以及三公主,其餘的不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而喪生,就是胎死腹中,而其中有好幾個妃嫔就是因為麝香而流産。

葉凝淩厲的目光掃向素紅。

素紅也是詫異極了,她連忙道:“陛下,娘娘懷孕後青玉宮裏一切含有香料的物什和衣料通通都束之高閣了。奴婢們也有萬分注意的,一……一定是……有人在裏邊做了手腳!”

素紅意有所指地看了跪在地上的幽采女一眼。

她道:“這幾個月幽采女經常過來,而幽采女身上的衣料與飾物也是不曾查過的,若是剛好有麝香的話,奴婢們也聞不出來。”

幽采女慌忙地搖頭,淚珠子啪嗒啪嗒地掉落。

“陛下,臣妾身上沒有麝香!臣妾知道貴妃姐姐有孕在身,又怎會穿熏有麝香的衣服來陪貴妃姐姐說話。臣妾做的吃食也都是親自看管着的,沒有第二個人靠近。”

葉凝知道幽采女沒有那個膽子來害元平帝,可青玉宮裏的人也是十分細心謹慎的,殿裏的人都是葉凝以前信得過的,且這段時日也沒有新的宮人進來。

麝香這種東西,又到底是怎麽進入元平帝的體內呢?而且從太醫的診斷看來,這也并非是一日兩日的事情。

明明把關這麽嚴,但是這事情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悄無聲息地發生了!

若不是發現得早,此刻皇帝肚裏的孩子怕早也沒了。

葉凝的目光緩緩地審視着青玉宮裏的每個人,每一樣物什,最後葉凝的目光落在幽采女的身上。幽采女使勁地搖頭:“陛下,這真的與臣妾無關呀!臣妾絕無害貴妃姐姐的心思!”

葉凝眉頭微擰。

最後她似是想到什麽,對素紅吩咐道:“食盒拿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jessice的地雷~~~

(┳_┳)我十五號前有個短篇稿要交,所以這段時間估計不會有三更了。

等我交了稿子後,再來三更嘤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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