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顧忱景敲門的時候,林酌光還在看着相冊裏那張“雙星伴月”,越看越覺得自己和顧忱景對視的時候,那就是默契的微笑。

聽到敲門聲,他擡起頭,對顧忱景揚眉一笑:“來啦?”

顧忱景點點頭,走到林酌光辦公桌前坐下,表情有點為難,像是想說什麽,又不太好說。

依然沉在照片裏的林酌光把相冊攤開在“合影”那一頁,調轉成向着顧忱景的方向:“你來看看照片,秦珍珠拜我們倆,跟新媳婦見家長似的。”

“秦珍珠發給我電子版了。”顧忱景的手指在桌面上滑過,在相冊下略一用力,把相冊合上了,他躊躇了一下,說,“我得提前離職。”

“提前離職?”還在顧忱景對“合影”毫無興趣的打擊裏低落的林酌光虎軀一震,“什麽時候?”

“最好是明天。”

“怎麽可能?”林酌光霎時擡高了聲音,“離過年還有17天!”

“項目交接我從12月中旬開始已經逐步進行了,清單也列出來一一和相關接手人确認過了,和你有關聯的工作秦珍珠會跟進。小區那邊我也退租了。我知道忽然離職是極度不負責任的行為,但是我媽那邊……”顧忱景帶着極度的抱歉說,“後續的工作我會随時配合。還有,提前離職,是不是應該賠公司一個月工資?”

“一個月工資?”林酌光覺得自己的胸口已然碎了大石,他硬邦邦地脫口而出,“這是給我精神損失費呢?還是離婚贍養費啊?”

“很好笑,不過我現在不太笑得出來。”顧忱景說。

這樣的顧忱景,讓林酌光的心口又梗了一下。

深呼吸深呼吸再深呼吸,林酌光垂下眼睛,試圖抵抗生理上的酸澀引起的眼眶泛紅。

安靜良久,他才深深吸了口氣,借着呼吸清理已經堵塞的鼻腔,開了口:“我給你簽字。但是……”

他擡起頭,深深地看着顧忱景,“拜托你,不要斷聯。”

“嗯。”顧忱景的表情依然淡定,但在他眼底,林酌光還是發現了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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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難過逐漸增加,即将全部溢滿眼睛時,顧忱景輕輕說:“林酌光,謝謝你。”

他站起來,走了出去。

門被關上,空間裏恢複了寧靜,只有被顧忱景合上的相冊和林酌光面面相對。

忽然林酌光一邁腿站了起來,快步走向門口,猛地拉開了門。

他愣住了。

顧忱景保持着從門裏走出去的姿勢,安靜站在門口。

聽到門被猛烈打開的動靜,顧忱景回過頭來,和林酌光四目相對。

顧忱景忽然笑了:“我們,好像還沒有說再見?”

“小獅子。”林酌光喃喃道,“我們,能……能擁抱一下嗎?”

不等顧忱景回答,林酌光踏前一步,攬住顧忱景的肩膀,把他拉到自己懷裏,用力的抱住了。

“小獅子……”

頭埋在顧忱景的肩膀上,鼻尖感受着他脖子的溫度、皮膚的細膩,林酌光想說什麽,卻又不知道能說什麽。

顧忱景回給他一個有力的擁抱,貼近他耳朵的唇帶着潮濕的暖:“林酌光,再見。”

肩膀上的力度逐漸減弱,最後消失。

後退幾步,和林酌光拉開足夠的距離,顧忱景給了林酌光一個他一直都很喜歡看到的,軟軟的,沒有一絲疏離的笑容。

在顧忱景離職後,林酌光和顧忱景的關系變回到了并不算失聯,但涉及到私事顧忱景一概不回,提起公事才會巨細靡遺的狀态。

人類都在進化,自己卻在返祖,林酌光非常不忿。

這不忿在顧忱景離職後的第16天,到達了臨界值。

時間跳到0:00分,林酌光慣例每天在這個時間查過限制消費令名單,确認并沒有增加顧忱景後,他的手機就處于工作量滿載的狀态。

0:00分第一個祝他生日快樂的是舅舅和秦潇。

陸續而來的有小中大學的同學、打過一兩次照面的點頭之交,看着微信頭像和名字也想不起是誰的泛泛之交,還有三個前女友。

一概回複禮貌的“謝謝”,紅包一概不點,林酌光只是時不時去看看手機,覺得這特殊的一天,不該沒有顧忱景的出現。

他滿25歲了,最樂觀的想,人能活到100歲的話,他的人生也已經過去四分之一。

這麽重要的日子,顧忱景卻沒有出現。

林酌光很落寞——至少去年生日,他還有碗陽春面,裏面還卧着個白白胖胖的荷包蛋呢。

小獅子……起碼會發句生日快樂吧?林酌光想。

直到時間走到下午六點,秦珍珠捧着壽桃形狀的生日蛋糕,唱着略有走調的“祝你生日快樂”闖進來,林酌光也沒等到顧忱景的只言片語。

他冷着臉也冷着眼看秦珍珠。

秦珍珠對自己boss給予的冷遇從來不在乎。

她哼着生日快樂歌,把那個豔粉色和奶白色組合成的喜慶又吉祥的壽桃蛋糕放在林酌光面前,在上面插上一支“18”的蠟燭,用自帶的火柴點亮。

那欲蓋彌彰的“18”……林酌光冷哼一聲。

秦珍珠把随蛋糕附贈的紙碟子塑料叉拿出來,充滿儀式感地擺出三份。

就不會去行政部拿瓷碟銀餐具嗎?林酌光翻了個白眼。

秦珍珠揮舞着塑料刀:“boss,許個願,吹蠟燭。”

“想吃蛋糕你就吃,不要拿boss做工具人。”林酌光用手掌快很準地把蠟燭扇滅。

生日蠟燭熄滅瞬間,燭芯泛出一縷細細的白煙,帶着燃燒産生的煙熏火燎氣息撲進林酌光的呼吸。

秦珍珠一刀劈入,“壽桃”從中間凸起處一分為二。

“顧忱景不喜歡吃這種糖分超标的蛋糕。”林酌光說,“而且他不在公司,你擺三個碟子什麽意思?”

“董事長、林董秘和boss你,不是三個人嗎?”秦珍珠理直氣壯,“剩下的我直接拎走,不用擔心我沒吃到。”

“他們不用管。我也不吃。”林酌光說。

“那我拎走了。”秦珍珠立刻動手收拾起來,毫不掩飾幹完這攤活就下班享受個人私生活的急迫。

“等等。”林酌光說,“顧忱景今天有聯系你嗎?”

“忱忱?”秦珍珠把紙碟和所料刀叉放回塑料袋裏,“沒。”

“你給他打個電話。”林酌光說。

秦珍珠把蛋糕放回蛋糕盒裏,系好絲帶,自覺拿好自己的手機,打開撥號界面:“打電話說什麽?”

“離除夕也就半個月了,你給他拜個早年很應該。”林酌光說,“順便告訴他,公司在給我過生日,25歲,大生日。”

按鍵,撥出,開免提,秦珍珠的動作利落,怎麽看都是一個完美的助理。

“你好。”顧忱景溫文有禮的聲音落入林酌光耳朵裏,撞得他心裏微微一悸。

“忱忱!我給你拜個早年!春節愉快,阖家幸福!”手機被林酌光不動聲色地向他那邊拉過去,距離有點遠的秦珍珠放大音量,早年拜得很有氣勢。

阖家幸福四個字,微妙地刺激了一下林酌光的眉頭。

“謝謝。”顧忱景禮貌回答秦珍珠。

“忱忱你在幹嗎呢?你現在在淩北嗎?”

“我在寧市。”

秦珍珠興奮:“寧市的新建的雲霄巡游游樂場我好想去!”

“有機會來玩。”顧忱景說。

“來”這個字,又微妙地刺激了林酌光的眉心。

“我一定來!”

秦珍珠居然唠起磕來了,林酌光瞪她,用手指間頓了頓桌面,發出強調的聲響。

“哦,我得去忙了,今天boss生日,25歲,他說是大生日,公司得給他過生日。”

顧忱景說:“好的,再見。”

電話自然而然地挂了。

秦珍珠看一眼看着電話眼神凝滞不知道在尋思什麽重要事情的林酌光,終究還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慢慢地摸回了自己的手機。

林酌光的視線還定在原地。

顧忱景對于“25歲,過生日”這幾個關鍵詞,表現得毫無波動。

要麽他根本就知道,所以一點也不意外。要麽他根本就不在乎,所以一點也不驚訝。

總而言之,林酌光的25歲生日,對顧忱景來說,就是一個“生日快樂”都不值得發,一句“生日快樂”也不囑咐秦珍珠轉達。

再冷靜的人,也有在心裏清楚理智的知道沒有半分可能,但仍然止不住去發酵期待的軟弱。這期待虛妄地往最美好的最高處升騰,直到結果到來,塵埃落定時才會徹底偃旗息鼓。

而且,明明這期待是自己擅自賦予的,卻還是會在它被戳破時生起氣來。

林酌光就很生氣。

氣惱與郁悶發酵中,他又收到了微信的生日祝福。

來自他也不記得是誰的所謂朋友。

回複了“謝謝”,林酌光反手打開了快速撥號界面,給顧忱景打了電話。

不太記得的朋友都能祝生日快樂,好朋友之間還不能想打電話就打電話嗎?

這不和諧!

明明不久前才從秦珍珠的手機裏聽到顧忱景的聲音,但那句禮貌又例行的“你好”貼着耳朵落下時,林酌光還是覺得流經心髒的血液顫抖了一下。

他沒說話,顧忱景卻輕輕地笑了:“你也是來給我拜早年的嗎?”

心情很好的顧忱景VS郁悶不已的林酌光。這種對比讓林酌光心裏的氣惱更膨脹,他悶聲悶氣地說:“我今天生日。”

“嗯。”顧忱景低低應一聲,“生日快樂。25歲,是大人了。”

是大人了嗎?

林酌光忽然發覺,這一刻,自己還是被養護在保育基地的小老虎,而顧忱景已經成了挺起脊梁扛住風雨的孤獨雄獅,對抗着滂沱風雨,萬丈深淵。

氣悶值降低,林酌光放輕了聲音:“你怎麽不給我發信息……祝我生日快樂?”

顧忱景遲疑了一下:“不想打擾你。你也不缺人陪。”

“那也該走個程序。”林酌光問顧忱景,“你在哪?”

“陪……”顧忱景停了一下,“女朋友”三個字似乎是說不出口,聲音裏透着無奈苦笑,“陪她逛街。”

聽筒裏響起挺可愛的女聲:“誰呀?”

顧忱景應該是把手機稍微拿得離唇邊遠了點,林酌光聽到一句很小聲的“朋友”。

朋友。陪女朋友當然比朋友生日更重要。

被存在感降低的認識刺痛自尊心,林酌光随意說了幾句,挂了電話。

“生日快樂”要到了,但是為什麽還是那麽煩躁?

晚高峰已經到尾聲,大部分人都已經回到心之歸處,莫氏前坪的主幹道上不複繁忙,車亮着車燈快速掠過,更襯托出空蕩。

像此刻的林酌光。

誰說我不缺人陪?林酌光想,我最怕一個人了。

安靜中,手機響起微信提示音。沒有什麽興致只随着習慣無意識地滑開手機的林酌光愣住了。

小獅子:【待領取紅包。附言:生日快樂,永遠快樂。】

林酌光點開了那個紅包,數額:188.88。

這麽俗氣的數字!顧忱景他就沒有心!

林酌光立刻給秦潇打了個電話,定下了蘭亭的VIP包間。、

林酌光直接點進一個二代群:【@所有人我生日,八點蘭亭,“紫檀”,大家随意。】

群裏瞬間熱鬧起來,生日快樂的動圖刷刷刷不斷。

截了個圖,林酌光迅速發了朋友圈。

五分鐘後,朋友圈已經有幾十個贊和幾十條生日祝福。

但林酌光心裏更空了。

他是不缺人陪。

他缺的是顧忱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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