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紙鶴

超市門口人進進出出，姚書晗不好站在口子上當道，往一旁走了兩步，看韓江雪急着想過來，害怕她貨車出什麽事，就說，“江雪你在那站着就好，我過來，別急。”

“好，也沒什麽大事，就是前些天你給的書我看完了。”韓江雪知道姚書晗是擔心自己走了關東煮的車子沒人守，怕被人順手牽羊摸了零錢和丸子，心下更是對書晗感激有加，想要是有朝一日能熬出頭，一定要好好報答書晗姐姐。

“書晗姐出來買東西啊？”姚書晗走過來，韓江雪注意到她手上的購物袋。超市買東西塑料袋都是要收費的，一次性的東西也确實不環保，所以姚書晗進超市一般都要自備環保袋。

“哦，這個啊。”姚書晗看了眼手裏的不織布袋，“出門時就拿了，到了超市才想起我要買的東西根本就放不進去，白拿了。”

韓江雪眨眨眼睫毛，不知哪兒飛來的羽絨絨毛落了一點在她睫毛上，給她抖掉了，“書晗姐你要買什麽啊，這麽大的口袋都裝不下？”

“電熱毯和電熱扇。”

這些天可冷了，書晗姐怎麽連過冬必備的物件都沒有，韓江雪聽得一驚，問，“咦？你公寓沒有嗎？怎麽現在才買？”

“不是我用，今年我公寓添了個室友，我給她買。”姚書晗解釋道。

“這樣啊……”韓江雪點點頭，小的時候露出兩個甜甜的小酒窩，“書晗姐對人可真好，這樣吧，我叫吳大媽幫我守一會兒攤子，等你買完東西我幫你一塊拿回去。”

光提一盒電熱毯或者電熱扇一個人是沒有問題的，可要是兩樣一起拿的話，一個人卻是有點勉強，有個人幫忙肯定好很多，姚書晗感嘆韓江雪的懂事，又想起她悲慘的遭遇，又是一陣心疼，“行，你也好跟我上去坐坐，我再拿幾本書給你。”

“好呀，走吧。嗯我先跟吳大媽說一聲，書晗姐你先去超市吧。”韓江雪調頭去找一邊賣飯團的大嬸，回來把上次姚書晗借她的書裝在包裏背好。她的包還是小學時買的，布上的圖案都掉了色，肩帶縫合處有明顯用其他顏色的粗線縫補的痕跡。韓江雪挑社區捐贈的衣物時專挑帽子很肥大的外套，只要把帽子一放下來就能遮住肩帶縫補線頭了。

那邊姚書晗選了一盒彩虹電熱毯和美的電熱扇，其實舒顏的房裏是有空調的，不過舒顏從來不用。每年房租是固定的，姚書晗也不收她水電費，可她還是不用，說過個冬還要開空調的生活實在太奢侈，姚書晗就每天給電熱餅充好電給她，這舒顏倒是沒拒絕。

姚書晗隐隐覺得，舒顏在花錢上抓的太緊了，她總是能省就省，甚至有意無意地貪些小便宜，讓她有點奇怪，是不是舒顏家經濟條件不太好？但這種事她怎麽好問，除了更加的關心舒顏，更加的對舒顏好，她別無選擇。

姚書晗想，一顆心的容積統共就那麽一點，愛裝的太滿，就要溢出來，溢出得太多，就變成思念，思念太濃厚，就不由自主想要去關心，想要去照顧，就算感動不了那個人，也能感動一下自己，聊勝于無。

做點什麽，總比什麽都沒有好。

兩人把東西提到c棟樓下，韓江雪仰着腦袋望了望樓頂，“書晗姐，你住幾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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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書晗提的電熱扇有些沉，忍不住喘兩口氣，“五樓。”

“啊，”韓江雪張了張小嘴，“唔，有點高哦，上吧，累了就歇歇。”

“嗯。”

走走停停，兩個外表柔弱內心強大的女子總算是把箱子都提上去了，韓江雪又幫姚書晗把電熱毯鋪好，電熱扇擦了擦，通上電，然後把書拿出來還給她，“書還給你，謝謝書晗姐了，我還得趕緊回去做生意。”

姚書晗急急跑去書房抽了兩本餘秋雨的《文化苦旅》和《山居筆記》，“江雪，這個你拿回去看。”

很厚的兩本書，裝幀很精致，拿在手裏很有質感。

摸摸書皮，韓江雪點點頭，忽閃忽閃水靈靈的大眼，“我會好好看的，書晗姐，你真好。”

姚書晗笑着拍拍她的肩膀，“愛讀書是好事，我有書就借給你看，何樂而不為呢？”

這時候玄關響起門鎖轉動的聲音，鑰匙接觸桌櫃發出嘩啦啦的聲響，跟着是腳步聲，有人走了進來。

舒顏一進門就看見客廳裏姚書晗微笑着把一只手搭在韓江雪肩上，韓江雪乖乖地低着頭，抱着書，齊齊的劉海下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bulingbuling的閃着光，兩個小臉蛋還有些米分撲撲的，要多可愛有多可愛，要多腼腆有多腼腆。

哎喲，這是幹啥呢？

舒顏的狐貍眼慢慢眯成一條縫，聳了聳鼻子，突然覺得胸口有點悶悶的，看不慣那個關東煮小妹在姚書晗面前可憐嬌弱的模樣，想把她拎出去丢掉。

“姚老師，你這是收校外學生了？還在公寓裏補課？”舒顏走過去，一腳插在兩人中間，用對付林哲宇的招數把韓江雪擠到了一邊。

韓江雪看到舒顏，一下就認出了這是那個吃關東煮不給錢要讓姚書晗墊錢的姐姐，她一直納悶書晗姐和這姐姐關系怎麽那麽好，原來是住一起的舍友啊，“姐姐，我不是來找書晗姐補課的，書晗姐給你買了電熱毯和電熱扇，一個人提不了那麽多，我幫她提上來。”

嗯？

聽了韓江雪的話，舒顏一下愣住了。

“我走了，再見。”韓江雪脫下鞋套，關上門走了。

屋子裏只剩下姚書晗和舒顏，舒顏還愣在客廳，保持着剛才跟韓江雪說話的姿勢不動，姚書晗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麽，沉默着回了房間。

好一會舒顏才嘆了一口氣，走進房間，掀開床單墊褥摸了摸新的電熱毯，又坐床邊看了會多出來的電熱扇，伸出手指在金屬條上滑動，格拉拉的響，末了，舒顏收回手指，捏着手指頭出了一會神。

舒顏走到書桌旁，翻了翻桌上還停留在一月的皮卡丘臺歷，線圈上積了好些灰，一翻就飛起一片塵埃，舒顏皺着眉把臺歷拿的遠些，邊用手扇灰塵邊翻日歷，翻到十二月，臺歷上畫着一只皮卡丘笑眯眯地和小火龍握手，小火龍神氣地翹起燃着小火苗的尾巴，漆黑的小豆眼閃着光。

她撕下一張薄紙，印在臺歷上把皮卡丘和小火龍畫了下來，想了想，開始寫字。

姚書晗對她的好，舒顏全部都能感受到。

對舒顏好的人很多，父母，朋友，同事，每一個對舒顏好的人，舒顏都記得，別人對她好，她也會回報。可是這一次，她想對她好，不僅僅是為了回報，更多的是因為她想讓姚書晗開心，想看姚書晗露出舒心的笑，她覺得姚書晗笑起來真好看，像春雨沾濕的杏花，清淡又高雅，讓人着迷。

這是舒顏第一次把除了家人以外的人放在心上。

上回好運地猜中姚書晗的手機密碼，舒顏很驚訝她知道那四個數字，舒顏對姚書晗過去的記憶僅限于告白的那一次，她根本不記得告訴過姚書晗她的生日。可是姚書晗卻知道，還記住了，當成密碼。這個密碼她用了多久？

舒顏忽然覺得姚書晗就像歌德巴赫猜，已知條件太少，很多信息需要深入挖掘，細細思索才能發現。而這複雜的問題後藏着一只神秘的寶箱，寶箱裏有她意想不到的驚喜，那會是她以前從未見識過的。

從沒有人對她好得那麽小心翼翼，花費無數小心思，把搜集的線索一點點存起來，撚成繩，穿過歲月，慢慢向她攀近，還要努力隐藏自己，害怕被人發現。

那麽努力有什麽用，到最後還不是被她發現了。

舒顏看了一下十二月的日歷，十六號是周六。

她把寫好的紙對折，想折一只千紙鶴，把紙反反複複折疊幾次都弄不好，沒辦法，小時候的事誰還記得，再說那會她手工也不好，能把以前的事記得那麽清楚的人，恐怕也只有姚書晗了……

舒顏看着被□□地皺巴巴的紙，撇撇嘴，書晗，你為什麽當初會喜歡上我呢？

現在，你還會不會喜歡我呢？

如果你還有那麽一點點喜歡我的可能，可不可以再等等我，我好像有那麽一點點明白你的心情了……

舒顏捏起紙，打開門走出去，敲了敲姚書晗卧室的門，“書晗。”

門後傳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不一會，姚書晗打開門，她換了衣服，穿了一身毛茸茸的家居服，戴着帽子，帽子上耷拉下兩個兔耳朵，鼻尖有點紅，聲音甕聲甕氣的，“幹嘛？”

舒顏把她乖巧兔寶寶的樣子看在眼裏，心裏下起毛毛雨，癢癢的，摸摸鼻子，“我想讓你教我折千紙鶴。”

姚書晗吸溜一下鼻子，“你有病吧，怎麽突然想學那種玩意兒？你那雙手能折出來嗎？”

舒顏才不管她願不願意，一個箭步竄進她屋裏，把紙拿到她面前，“能折出來，你教教我。你看，我都試了好幾遍了，只要你願意教，我肯定就能學會。”

“我們約法三章過你不準進我卧室的！”姚書晗瞪眼叫道，卻被舒顏認真的眼神震住了，眨眨睫毛，安靜地低下頭接過她手裏皺巴巴的紙，把她對折的地方展開，“必須先把長方形的一截折進去，把它變成正方形，你看。”

姚書晗還沒來得及向舒顏演示怎麽折一截進去，就看見了紙上畫的皮卡丘和小火龍，還有下面寫的一段字，眼神一震，呆滞數秒，接着猛然擡起頭，怔怔看着舒顏，舒顏與她對視幾秒，點了點下巴，拿過紙按照她的話把紙的一邊折進去一截，讓紙變成正方形，“我說了，只要你願意，我就會。”

“你怎麽知道的？”姚書晗拉住她的手臂，難以置信地問。

舒顏低着頭，認真折正方形的一角，翻過去，再折一角，“我想知道我還有多少不知道的。”她手上動作越來越迅速，慢慢找回童年的感覺，終于折出一只紙鶴，她捏着紙鶴的尾巴讓紙鶴圍着姚書晗飛了一圈，放在她手心，“我看了日歷，今年我生日是在周六，書晗，你願意陪我過生日嗎？”

姚書晗看着手心肥大的千紙鶴出神。

這張紙被疊了很多次，紙面磨出毛邊，軟趴趴的，折出來紙鶴有點醜，兩邊翅膀不一樣長，看起來有點滑稽。

半晌，姚書晗嘴邊勾起淡淡的笑，眼神有些飄忽，似是在回憶從前，又像在想念某一個人，“高中有一次你過生，別人送你禮物你不要，還給人還回去了。我當時就想，你這人真可惡，就會作踐別人心意。”

舒顏點點頭，“是，我高中總做讓人讨厭的事。”

“舒顏，今年我要送你禮物，你說你會收嗎？”姚書晗突然問她，心裏苦笑，舒顏，我都準備十二年了，今年是第十三年。

“只要你願意，我就會。”舒顏指指那只紙鶴，“我用那個許願讓你陪我過生，等我生日那天我帶你去個地方，在那我再還你一個願。”

姚書晗彎彎嘴角，雙手合攏，把紙鶴包在手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