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讀書
書桌上靠牆放着小臺燈,燈座上連着一只蝸牛造型的卡通小鐘,秒針咔噠咔噠小跑着,繞到時針的位置。
晚上八點了。
吳均澤戴着眼鏡做題,胸口抵在書桌邊上,頭離卷子很近。一道題算了很多遍最後答案還是不對,也不知道是中間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這裏不能直接用公式。”舒顏把卷子抽過來,吳均澤擡擡手,乖乖坐好聽她講題。舒顏把草稿本拿到面前,說:“你打草稿不要到處亂寫,要像作業一樣寫整齊。這樣錯了以後檢查前面的手稿思路才能清晰,尤其是考試的時候,能省不少時間。”
這都是舒顏的學習經驗,只要做題,書寫都很公正,條理清晰,一看就懂。雖然她生活上大大咧咧不拘小節,可在學術研究上卻是細致得可怕,對自己、對他人要求都很嚴格。
吳均澤有些不好意思,忙說:“我知道了。”
舒顏點點頭,“筆。”吳均澤立馬把筆遞給她,舒顏提筆就寫,唰唰兩下就寫滿一張草稿紙,把關鍵點圈出來,對吳均澤道:“這個地方很容易出錯,記住不能直接化簡,很可能有虛根。必須先分類讨論。”
“哦。”吳均澤擺正卷子重新演算。
舒顏往旁邊靠,看他寫了幾筆,目光落在他臉上。
很清秀的一個男孩子。
雙眼皮,大眼睛,左眉毛邊兒上有一顆小黑痣。
吳均澤做題的時候很認真,眉頭不自覺皺起。
舒顏注意到他左手放在大腿上,時不時在腿上蹭。
“手心出汗出的厲害?”舒顏問。
腦子裏正糾結着用哪個算式,忽然被舒顏打岔,吳均澤吓了一跳。不知為什麽,算題的時候舒顏坐在他旁邊,他覺得有點緊張。
“嗯,”吳均澤說,“做題的時候常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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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顏說:“你太緊張了。”
吳均澤低下頭。
沉默了一下,舒顏說:“其實我覺得你這種性格适合學文。”
吳均澤高一分班時,高天鴻也勸過他選文,糾結了很久,他還是選擇了學理。一是因為學理出路确實好,爸爸也要他學理,說一個男人搞些文绉绉的娘氣。不過最重要的還是因為高天鴻肯定學理。
要學文,以吳均澤的水平肯定是年級一二,可要學理,他就有些吃力了。哎,吃力就吃力吧,高中學習誰也不輕松。
“不要走神,繼續算。算題就怕思路斷。”舒顏說,完全沒有是她先打斷人家的自覺。她看看鐘,說:“你算吧,等會我來看你,別緊張。”
“嗯。”
舒顏輕手輕腳退出書房,掩上房門,盡量不發出響動影響吳均澤學習。
她穿過客廳走兩步上了躍層。二樓一上去是一條短廊,盡頭的牆上挂着一塊試衣鏡,左邊是主卧,右邊是姚書晗住的次卧。
淡黃的光從門下的縫裏透出來,舒顏走過去小心摸了下門,剛一碰上門就往裏開了點。
門沒關。
舒顏吸一口氣,慢慢走進去。
步子很輕,沒有發出聲音。
只有床頭的一盞小桔燈開着,枕頭旁堆了厚厚一疊書,書上坐着一只抱着愛心的黃兔子。
姚書晗靜靜在書櫃前站着,櫃門開了一半。
她手裏拿着一個相框,正看着裏面的相片出神。
舒顏走到她身後,借着身高優勢從她肩膀上的空隙看過去,看到姚書晗手裏拿的相片。那是一張畢業照。照片裏的人舒顏很熟悉,比姚書晗熟悉。因為那是她高中在的一班。
舒顏輕輕呼氣,呼出一半,又收回氣息。
她伸出一只手捂住姚書晗的眼睛。
“舒顏?”姚書晗一驚,嘗試着叫舒顏的名字,忽然手上一空,相框被拿走了。
舒顏把相框放到書架上,讓姚書晗轉過來正面對她。
“看我吧,別看照片了。那麽多人,還要找。”舒顏摸着她臉溫柔道。
姚書晗淺淺地笑,不用找啊,閉上眼都能指出你在哪兒。
“你講完了?”姚書晗問。
舒顏搖搖頭,“我沒怎麽講,小男生太緊張,”走兩步把門鎖上,也不管床髒不髒就拉着姚書晗坐上去,“精神太集中反而就走神了。”
“我以前也那樣。”姚書晗說,看向舒顏,“不過只有數學。”
舒顏笑了笑,“現在好了,你不學了。”
“我喜歡你,看你學。”姚書晗道。
舒顏抓一把頭發,靠過去把姚書晗攬進懷裏,姚書晗在她胸前蹭了一下,擡頭說:“我抱你吧?”
“你比我矮,比我瘦,比我小,怎麽抱?”舒顏笑。
姚書晗抓着她肩膀往下按,“你往下縮點,我要抱你。”
盡管不願意,舒顏還是照她的話做了,縮在姚書晗懷裏,扭來扭去,覺得不舒服。
“啊——”姚書晗大大嘆口氣,露出開懷的笑,兩手在舒顏身上拍拍,“舒顏,你知道嗎,我現在感覺特別棒!”
“嗯。”
姚書晗使勁抱了她一下,鼻子在她發間吸口氣,“就像做夢一樣,夢裏你說不要我,然後我一醒了,你就在我身邊。”捏捏舒顏胳膊,“這樣抱着你,特踏實!實心的!”
舒顏擡手一下一下撫摸姚書晗的臉,“其實我是空心的。”
“啊?”
“裏面要裝你。”舒顏解釋說。
姚書晗笑着打她一下,“滾吧你,講起這些話是一套一套的。”
舒顏覺得自己越來越有受虐傾向了,偏偏就愛姚書晗打她、罵她。
“親一下。”舒顏仰起臉對她說。
姚書晗很大方地低頭吻了她一下。
舒顏抱着她的頭不讓她起身,姚書晗疑惑地看着她,舒顏說:“別急,等等。”然後從褲子包包裏拿出手機,“看鏡頭。”
姚書晗轉過頭看向攝像頭,舒顏側頭親在姚書晗臉上,同時按下拍攝鍵。
連着抓拍好幾張才滿意,舒顏收起手機抱着姚書晗躺在床上,給她彩信過去。
舒顏說:“如果我不在,想我的話給我打電話。”
“嗯?”姚書晗忙着存照片,問了一聲。
“我總覺得看照片很寂寞,就像兩個人再也沒有以後一樣。”舒顏又說:“說不了話,只能對着不能得到回應的假人出神。”
“其實……我覺得還好呀。”姚書晗開合一下眼皮,伸手勾住舒顏脖子,邊晃邊說:“以前我想你,就看看,看得多了我也不知道是想你,還是單純沉浸在想你的那種感覺。”
姚書晗說得很輕松,一臉幸福,可舒顏聽着心裏卻很難過。姚書晗又矮又瘦,卻吃那麽多苦,自己還不覺得苦。
你說,怎麽有人就這麽傻呢?
舒顏一下一下輕吻她的眉心,鼻尖,臉頰。“書晗,你為什麽要這麽喜歡我。”她說。
姚書晗微微一怔,垂下眼簾,眸子泛起水光,搖頭,“一開始是記得的,久了,就忘了。”扭過頭,舒顏正看着她,她的瞳仁裏映着她的模樣,比她更溫柔。姚書晗頓了一下,湊上去吻舒顏下巴,“喜歡上了,就喜歡了。時間久了,就愛了。”
世上總有些人,心是小的,小得除了愛,裝不下其他。
還有些人,記憶是窄的,窄得除了堅持,擠不下開始。
舒顏,我喜歡你。
一句話,就是一個魔法,一句咒語,開啓沉睡的門,鎖着心的門。門後有用心動和激情拼接的軌道,上天入地,比最刺激的雲霄飛車還要壯觀。轟隆隆——舒顏心裏一列火車呼嘯而過,載着過去,很多記憶,音,容,笑,貌,每一個都那麽清晰。
“姚書晗。”舒顏叫她。聲音很沉,像石頭掉進大海裏。又像夏天的悶雷,天氣很熱,就等着一聲雷響帶來一場甘霖。
“幹嘛?”
“我喜歡你。”
姚書晗看着她的眼睛,嘴角挂着溫婉的笑,靜默半晌,說:“我愛你。”
舒顏笑着摸鼻子,仰頭嘆道:“你真是情聖。”
“可是情聖敗給了你。”
“我是不是應該很驕傲?”舒顏問。
姚書晗把她拉起來,“行了,你去看看吳均澤。完事我們就回去。”站起身幫舒顏拍掉身上的灰,擠擠眉毛,壞笑道:“估計高天鴻恨死我們了。”
舒顏手都放在門把上就差轉開了,驚訝道:“我說那是什麽味兒,還真是——”
姚書晗上堵着她嘴,“小聲點。年輕男孩兒都那樣。”
舒顏靠門上,沉默了。
“想啥呢,”姚書晗催她,“快去。”
“嗯。”舒顏挑了下眉毛,轉身開門。
她剛才在想人家小高同學和小吳同學才十幾歲就……蘭兮說的那詞兒叫啥來着?哦,對,上壘了。可是她跟姚書晗都要三十了,親個嘴連舌頭都沒伸進去過。這算個什麽事兒!
不過要舒顏說,那也是她自己做的孽。
想當年姚書晗那紮着麻花辮,戴着小眼鏡的模樣多可愛啊,軟嫩易推任揉搓,要是那時候她答應了,兩人在一起,什麽親嘴啊,上壘啊,那還不是分分鐘的事……
嗯、咳咳,想什麽呢!舒顏轉轉眼珠子,她可是正人君子。
然而,正人君子的舒顏把什麽都想遍了,卻絲毫沒有考慮某方面的技術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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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書晗,是我,舒顏。從今天開始,我要學着給你寫信了。”
深夜裏,舒顏的房間還亮着燈,旁邊擺着的俄羅斯套娃都睜不開眼昏昏欲睡了,可趴在書桌上的人還精神抖擻地奮筆疾書着。
舒顏用的是學校發的教案紙,用鉛筆寫,覺得寫的不好就擦掉,再寫。翻情書大典,遇到不會的詞就查詞典,看看什麽意思。
寫了擦,擦了寫。
寫了很多天,很多個夜晚,她還是不滿意。
姚書晗總是會把事情想的很複雜,而舒顏卻習慣把事情簡單化。兩個人的思維和處事方式完全不同,可有一樣卻是意外的相同——倔。
就在舒顏第二十三次請教趙童童怎樣才把一篇文章寫得有感情的時候,趙童童終于忍不住了。
“我覺得你昨天給我看的那篇可以了,你到底想要怎麽樣的呢?”趙童童瞥她一眼,又不是去參加情書比賽,這麽較真幹嘛!
舒顏看着密密麻麻的教案紙說:“我也不知道。有一個人等了我十二年,我現在連她以前寫的字都找不到了。我想認真點,可總覺得還不夠認真。除了一再寫好一點,我不知道還能做什麽。”
趙童童唏噓一下,看不出來,還有那麽個癡情男人愛着舒顏,一愛就是十二年。哎,怎麽別的女人就那麽命好,她趙童童就沒人追呢?
她們都不知道的是,就在幾個月前,就在少年宮,姚書晗捏了一個又一個皮卡丘,怎麽都不滿意。陶藝師傅也問姚書晗要怎樣才滿意,姚書晗的回答和舒顏如出一轍。
兩個人,走了十二年,繞了一大圈,終于走近了,感謝地球那麽圓。
近一點,再近一點點。
或許未來的路很困難,但舒顏覺得,越困難她越要抓緊姚書晗的手。不是每一個人都願意為另一個人承受苦難,那麽傻,那麽癡,一張集體畢業照就能裝進所有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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