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偶然

兩棟平房,一個操場,圍一圈土門再加一道鐵門就是一個學校。鐵門兩邊的牆壁上各寫了一道聯,左“甘為園中丁”,右“桃李滿天下”。姚書晗看了一眼,上下聯都不夠押韻的。

難得的是,這小學還沒倒閉,正常運營着,學生沒幾個就是了。都是家裏出不起錢送出去讀書的。舒顏卻說別看這學校現在破落,以前還是不錯的,算不上太好,也不差,每年都有下鄉支教的大學生,還有名校生,當初就是她的小學數學老師教的特別好,她才對數學産生了濃厚的興趣。

姚書晗聽了點點頭問,“哦,那一定是個很帥的大哥哥吧?”

舒顏哎一聲,“什麽大哥哥啊,一女的。”

“女的?”姚書晗秀美一挑,“哦,美女啊,難怪……”甩開舒顏頭也不回地向前走。

“書晗!哎呀我去……這不是說到這了嗎,你說我那麽小能有什麽心思啊,你別多想。哎哎,是我錯了是我錯了,我不該在你面前提別的女人,你別不理我。”舒顏急忙追上去。跟姚書晗相處這麽些天舒顏總算是明白了,對姚書晗,你錯了,那就是你錯,自覺地去跪鍵盤;她要不在理,她錯了,那還得是你錯,你就得低頭道歉。

那不是微信公衆號裏有句話說“只要是你愛的女人,從她難過的那一刻開始,就是你錯了”麽,以前還覺得矯情,現在一想還真是那麽回事。

舒顏笑笑,覺得微信上也不都是騙人的。

姚書晗也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地找舒顏的茬,甚至鬧脾氣有點不講理,可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是不喜歡舒顏在她面前提別的人。提一點都覺得委屈,但更多的是氣憤和私有物受到侵略的危機感。

她不知道她表面上看起來是否溫柔,或許挺好欺負,可她覺得自己從小就是個霸道的人。霸道還是往好聽了的說,那他把的話來說就是“自私”。自己的絕不讓旁的人動,哪怕只是看一下也不行。

姚書晗小時候有個很喜歡的布小熊,給去她家玩的二姑姑家的小表妹看上了。姚父二話不說把小熊送給了小表妹,還對姚書晗說:“你是姐姐,要讓着妹妹。”

姚書晗手心攥着小花裙的裙擺,眼睛死死盯着小表妹懷裏抱着的小熊不說話。她想,我讓着妹妹,可誰來讓着我呢?爸爸,我是你的女兒,可你為什麽向着表妹不向着我呢?

可是父名難為,在姚家,一向是爸爸說一不二的。君為臣綱,夫為妻綱,父為子綱,爸爸說這是千百年改變不了的事實,是儒家的禮,是中華炎黃子孫要守的規矩。是一天的中國人,就要把老祖宗的東西刻在心上,刻在骨頭裏。

尊老愛幼,克己複禮。

再喜歡有什麽用呢,該你守的禮,你始終是要守的。

“送給妹妹吧。”姚書晗沉了下眼,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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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得不到,就不再屬于她。

不屬于她的東西那她就不要了。

然而那時候小小的姚書晗永遠都想不到,有一天,會有那麽一個人,讓她得不到也放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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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旁的河比石頭橋那個氣派多了,至少一眼看去看不到底,但是河水渾濁不少。

舒顏不老實地踢了一塊石子下去,小石頭掉進水裏,激起一小圈漣漪。

她說:“以前河水清亮多了,夏天我們還下水游泳。”

姚書晗問她,“你是不是有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舒顏答道:“一點點吧,倒是三舅爺那樣子,我覺得像參透世事一樣,每天下田喂豬,末了門檻上一坐,敲兩下煙杆子,在對着天吐一口氣,有點陶淵明的意思。”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姚書晗幽幽念道,“不過我覺得你三舅爺比陶淵明境界高。”

舒顏哦一下,“怎麽說?”

姚書晗抿抿唇,煞有介事地分析,“你看啊,陶淵明是不得志,說白了是‘逃跑’,逃到山野尋求靜心的。多說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林,真要心靜了用得着往田裏搬嗎?而你三舅爺不一樣啊,是真正的農家,以農為生,地裏生,地裏長,心在地裏,以後還得回去地裏。”

舒顏沉默着摸摸下巴,過一會認真道:“你說的有理,我舅爺從小就硬氣,也爽朗。他沒文化,講不出大道理,可他教訓我的每一句我都記得。後來不管我去了哪兒,聽了哪些哲理,還是覺得我舅爺說得最實在。”

“高手在民間啊。有那時間想出名不如埋頭工作去。”姚書晗學着古裝片裏大軍師的沉穩口氣,拍了拍舒顏肩膀,“現在搞研究的搞研究,拿的一把一把都是二手資料,嘴上說幾句還行,真要幹實事兒都是假把式。”

舒顏笑,“你這句話得得罪多少人。”

“我就說說,不服來戰啊。”姚書晗嘚瑟地挺起胸膛,拿眼睛瞪她。

舒顏笑着搖搖頭,帶着她沿着河邊小道走,指了指前面水泥臺子上的小磚屋,“喏,原來那老頭就在那兒,叼杆旱煙,邊兒上擺一個老年收音機,聽唱戲,咿咿呀呀的。”

兩人這邊正說着,迎面道上過來一個人,白褂子,深藍布褲,腳下一雙草鞋。

再看那人俊目朗眉,面容白淨,眉眼中透着股子清爽勁兒,蓬松的短發在明媚陽光下泛着暖暖的金黃。

男子也看見了她們,笑着招了招手。

姚書晗禮貌地朝他點點頭,卻看他兩三步跨上水泥臺,從褲兜裏摸出把鑰匙插鎖洞裏輕輕一擰,打開小門跳了進去,支開售貨窗用抹布擦臺子。

姚書晗去看舒顏,小聲問:“這是……”

舒顏眯了下狐貍眼,腦子裏過着錯綜複雜的關系網,這家夥誰啊,咋沒印象,過去沒這號人啊……

“走,過去看看。”舒顏道。

“嗯?哎、等下。”

姚書晗跟過去,舒顏已經跳到臺子上了。

舒顏敲了下售貨窗口外架着的木板,白襯衫擡頭看她,咧開嘴笑,露出整齊潔白的牙。

“你是老板?”舒顏直接問。

男子愣了一下,本以為這個女人是要買東西的,卻不想開口便問他這麽顯而易見的問題。

他笑,“是啊。我在這坐着當然是老板了。”

姚書晗抱住舒顏的胳膊蹭過去,微笑道,“那以前是不是有個老爺爺在這兒啊?”

白襯衫恍然大悟,哦,原來是以前問以前老板的,看來是小時候在這長大的。

他說:“那是我爺爺,走了好些年了。”

沒有人接話。

提起死亡的老人三個人都默契地選擇了沉默。

男子笑了笑,從櫃子裏拿出一個用白布包得嚴嚴實實的方塊,擺在木板上,小心解開。

姚書晗湊過去看,是個長方形的收錄機,黑乎乎的,擦的很幹淨,可以看出收拾的人很用心,奈何年歲太久,棱棱角角還是有磨損的痕跡。

姚書晗小心地用手指戳了一下,觸電似的收回手指,擡頭看男子一眼,男子只對他微微一笑。

舒顏咳嗽一聲,姚書晗耳根紅了一下跑到舒顏後邊站着。

“之後你就一直在這守着?”舒顏問他。

男子搖搖頭,眉頭微皺,言語裏夾着淡淡的無奈,“有空的時候回來看看,一年回不來幾次。其實也賣不出什麽,就是想在這呆着,感受一下爺爺以前的感覺。”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正好最近有空,就回來了。你們也是?”

“嗯。我們都是老師,放暑假就過來看看。”姚書晗探出個腦袋。

舒顏把她按回去,對男子說:“那你就是葉家的小子吧,小時候放假買東西就能見一個大哥哥跟着老頭兒,是你?”

男子點頭,“是我,我叫葉明。”

“舒顏。”

“我姓姚,叫書晗。”姚書晗忽然鑽出來。

舒顏又把她按回去。

葉明卻微微怔了半晌,眼裏閃過一點幽光,帶着些許哀傷,不過轉瞬即逝,待舒顏和姚書晗再回過頭來看他時,他已又是挂着淡笑的溫潤模樣。

“舒顏我是有印象,舒大叔家的小孫女吧,雖然我只比你大個六七歲,可算起來我比你還大一輩兒。”葉明笑了笑,對姚書晗道:“姚姑娘我是第一次見到,舒顏的朋友?”

姚書晗跳出來,“嗯,我是l市的,跟舒顏是高中同學。”

舒顏陰測測地盯着葉明,咬咬唇不說話。

葉明說:“姚姑娘名字真好聽,一看就是知書達理的好姑娘。”

“哪有,葉先生說笑了。”姚書晗不好意思道,理了理耳發。

“行了行了,這都幾點了,回去趕不上吃飯了啊。”舒顏在後邊不耐煩催到。

“啊?”姚書晗一驚,想起走過來一截兒山路是要點時間,晚了看不清路還不好走,菜涼了舅奶還要熱,就說:“哎,行。”

“姚姑娘,”葉明忽然叫住她,遞給她一張名片,“我們能在這小縣城相遇也算一種緣分,現在我在c市工作,以後有需要幫忙的可以來找我。”

姚書晗接過去感受到旁邊舒顏的低氣壓也不敢看,揣好就走了。

回去的路上,開始一段時間舒顏不跟姚書晗說話。

舒顏背着姚書晗,姚書晗抱着她脖子趴在她背上。

好一會兒,姚書晗忍不住笑,撿起舒顏一束頭發撓她脖子,“生氣了?”

舒顏本來打算不理睬姚書晗的,可還是管不住嘴回道:“你明知道他看你你還跟他說話。”

姚書晗說:“我覺得葉先生很好,嗯,是個好人。”

“他不是好人,看着就是不好人。真不知道葉老頭那麽實誠也老爺子怎麽生出這麽個色眯眯的貨色來。”舒顏斜了斜眼睛。

姚書晗撩開舒顏頭發在她後頸吻了一下,沉聲道:“哦,我知道了。你是好人,就你是好人。”

舒顏嘿嘿一笑,心滿意足地背着姚書晗走山道,“書晗,你拿手機搜首曲子,放來聽聽。”

“什麽名字?”姚書晗去拉背包的鏈子。

“豬八戒背媳婦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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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顏不在的時候,姚書晗拿出葉明給的名片看了一下。

葉明,省醫院內科,副主任醫師,擅長腎病治療。

回到c市,姚書晗在接到姚鼎松的電話時心下一動——省醫院,這不正好嗎?

等姚鼎松那邊都安排下來後,姚書晗把舒顏叫過來,跟她講讓舒母轉去省醫院的事。

舒顏先是一驚,詫異道:“省醫院專家門診都排到明年去了,vip病房那麽貴,你家開金山還是銀山的?”

沒錯,她姚書晗家還就是開山的,開的還是鑽石山!其實也沒那麽誇張,就是姚家祖上積了點陰德,家裏人做生意效益都還不錯,日積月累的慢慢就走上了富貴道路,只是姚家平日裏低調,沒怎麽說,親戚之間也不常走動,關系就淡了。

尤其是姚父選擇了從文,一心癡醉文學,家裏生意全部交給二姑和三叔,外面知道他這號人物的就更少了。

姚書晗握住她手,苦口婆心道;“你別跟我提錢的事,人命是大,更別說那是你的媽媽。先別管那些亂七八糟的,明天就去辦轉院手續,省醫院那邊我都已經聯系好了。”嘆口氣,抱了抱舒顏肩膀,“為了媽媽,啊。”

舒顏閉了閉眼,如鲠在喉。

姚書晗把她抱進懷裏,“你看,不接受我告白吧,你要是早接受我了……哎,話也不能這麽說,不用你接受我,只要我早知道阿姨身體不好就能早點接她去治療啊,病這玩意早一分鐘治說不定都能從閻王爺手裏搶回一個人呢。”

許久,舒顏才慢慢開口,“姚書晗,這輩子我欠你的再也還不清了。”

姚書晗笑,輕輕拍她後背,“沒事,肉-償吧,”偏了偏腦袋,“這輩子清不了,還有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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