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鹹魚┃我在東海也是一條有為帶魚
程倪視線順着薛沉手指的方向慢慢往上,然後就看到那條被他挂在晾衣架上曬了好幾天,就快要成功做成幹貨的帶魚,嘴巴居然在一張一合地動着,頑強地發出悲憤的聲音:“渴——渴渴——”
程倪恍惚了片刻,才緩緩開口:“這個劇情跟我想的有點不太一樣。”
若說剛才他還因為屋裏有妖怪而瑟瑟發抖,現在他心裏只剩下一種難以言表的滑稽的感覺。
任誰看着一條差點被風幹的精怪都很難繼續害怕下去。
也不知道這幾天下來,他跟這帶魚精,誰受的折磨更多。
程倪在薛沉的指揮下,回浴室接了一桶水過來,然後用晾衣叉把晾着帶魚的衣架取下來,跟扔鞭炮似的,遠遠地把衣叉連魚一起扔進桶裏——雖然這條帶魚看起來很沒用,但程倪還是不太敢用手抓。
扁扁的帶魚一節節滑進水中,尖尖的魚嘴處立刻冒出“咕嚕咕嚕”的氣泡,狂喝了幾大口水之後,帶魚圓圓的黃色眼睛也終于有力氣動了,它第一件事就是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有氣無力地罵道:“我恨你——”
“我才恨你呢!”程倪仗着有高人撐腰,硬氣了不少,氣洶洶地叉腰道,“妖怪,我問你,你把我室友藏哪了,快點交出來,不然我就把你煎了!”
“藏你個頭。”帶魚魚頭朝上,擺出經典的仰望星空姿勢,迎風大罵,“老子特麽就是你室友!”
“??”程倪疑心自己聽錯了,徐徐轉頭問薛沉,“大師,它在說什麽?”
薛沉一臉無語,都懶得回答這種弱智問題,直接掐了個訣,将一絲龍氣送入桶中。
片刻後,帶魚化出了人形,是一個身材瘦長,穿着格子襯衫的青年,正是程倪失蹤了好幾天的室友淩達。
“多謝尊駕相救。”淩達朝着薛沉鞠了個躬,接着瞪了程倪一眼,忿忿地抹了把臉,“你再晚來一步,我就要被室友害死了。”
程倪:“……”
程倪覺得自己很冤枉,委屈地“哇”了一聲:“我怎麽知道我室友是條鹹魚啊……我才應該害怕吧!”
簡蘭斯看了看兩人,淡定地說道:“坐下來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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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在客廳的沙發坐下來,程倪拿了幾個杯子出來倒水,淩達看了一眼,又跑進廚房去,拿出一袋食鹽,往自己的杯子裏加了幾大勺,一邊攪拌一邊抱怨:“剛剛那桶清水,差點淡死我。”
帶魚是熱帶海魚,就算成了精,也需要時常補充鹽分。
程倪看着一包鹽一下少了三分之一,恍然大悟道:“難怪我們家裏的鹽總是用得特別快。”
薛沉還趕着看電影,沒耐心聽他們閑話家常,見淩達也恢複得差不多了,便說道:“你是什麽情況,老實交代。”
“哦哦。”淩達在救命恩人面前不敢賣乖,便垂着頭,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來歷交代了一遍。
淩達自述,他原是出生于東海地區的淺海帶魚,因天生聰穎,早早被族中前輩看好,帶去修行。
他也很争氣,經過百年的努力,終于在同輩中脫穎而出,成功化形。
淩達是條上進的帶魚,并沒有止步于化形,他的魚生,還有更遠大的追求——進入人類社會,躍升不同階層。
經過不懈努力,淩達終于取得了人類的身份,并在國家政策的支持下上了學,最後一路讀到了本科,選的還是當今最熱門的計算機專業。
畢業後,他又成功應聘了浮城的互聯網大廠,成為一名高薪碼農。
至此,淩達的魚生都十分順利,他的事跡也在帶魚之間廣為流傳,是東海一帶有名的“別人家的魚”。
聽到此處,程倪忍不住為他鼓了鼓掌:“很了不起啊,帶魚。”
淩達聞言卻不見喜色,反而扁了扁嘴,“哇”的一聲,仰頭哭了出來。
他哭得猝不及防,程倪都看懵了,鼓到一半的掌也停了下來,茫然地問:“怎麽了你這是?”
“我恨資本家!我恨996!”淩達又傷心又悲憤,淚水跟開了水龍頭一樣往外狂噴,聲音都嚎劈叉了,“我單知道做魚可能會被人吃掉,哪知道做了人,還可能被資本家吃掉。我辛辛苦苦修煉!上學!考證!以為工作了就能過上好生活,結果卻過上了天天加班的生活,差點把我命給加沒了,嗚嗚嗚嗚嗚——”
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好一會才把自己的遭遇給講清楚。
原來淩達拿到大廠的offer以後,并沒有如願以償實現階層的躍升,反而陷入了加班的漩渦。
現在的就業環境太惡劣了,互聯網公司更是遍地996,淩達剛開始工作的時候還有體力和激情,但是很快,過度的加班讓他變得疲憊不堪。
精怪化出人形後也需要繼續修煉,如此才能不斷提高修為,成為大妖。
淩達上學那會還有時間自我提升,等工作以後,每天下班後累得蒙頭就睡,別說修煉,連挪去窗邊曬曬月光吸收一點精華的力氣都沒有。
如此幾年下來,淩達倒是存了一大筆錢,但修為卻越來越薄弱,身體也越來越虛。
到了今年,他發現自己身上時不時會析出一些鹽花來,但他一開始并沒有放在心上,以為只是自己喝水太少,身上太幹了,所以體內的鹽分析了出來。
畢竟是海水魚嘛。
程倪恍然:“所以,你房間裏的鹽粉不是你拿來驅邪的,是從你身上析出來的?”
“是啊。”淩達嘆了口氣,“我太忙了,這段時間都沒時間打掃,被子裏很是積了些鹽。”
真相太滑稽了,程倪捂臉:“……你繼續說。”
淩達便繼續道,他在身體不斷冒鹽的情況下,又堅持加班了大半年,直到前幾天,他才意識到,原來他體內析出鹽分并不是因為喝水太少的緣故,而是身體惡化的預兆。
不重視的結果,就是他魚皮上的銀磷也跟着開始脫落了。
帶魚的銀磷相當于其他魚的鱗片,精怪在沒有外力的情況下脫鱗是很嚴重的警示,這說明,他的修為已經快要支撐不住這具肉身,很可能會變回原形。
淩達這才後知後覺着急了起來,老板給他煮的雞湯也喝不下了,匆匆跟公司提了辭呈,準備在家裏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但他終究是晚了一步,提完辭呈當天,他本想洗個澡好好睡上一覺,不料因為太累,在浴室裏迷迷糊糊地跌了一跤,直接給摔回了原形。
這本來已經夠慘了,沒想到程倪上廁所的時候看到淩達的原形,誤以為是淩達買回來沒時間處理的帶魚,直接給挂到陽臺上,準備曬成鹹魚。
幸虧程倪在鹹魚制作方面也不專業,沒有給淩達剖腹放血掏內髒,直接全魚就挂了出去,不然淩達現在已經是真魚幹了。
也幸虧淩達是精怪,再虛弱也有一口氣吊着,曬了幾天也沒被曬死。
程倪聽得汗涔涔的,愧疚道:“抱歉,我沒想到你這麽慘,還差點把你弄死了……”
“精怪哪有那麽容易死。”薛沉擡眼掃了淩達一下,輕嗤一聲,“我看你是自己不想動吧。”
好歹是條百年帶魚,再虛弱,挪個地方的力氣也總是有的。
淩達在陽臺挂了那麽久都沒動一下,只能說明他自己根本不想動。
加上薛沉他們進門的時候,屋裏那股毫不掩飾的奔放妖氣,自我放棄的氣質不要太明顯。
淩達果然沒有否認,擡手抹了抹眼角的淚花,發出長長的嘆息:“做鹹魚太舒服了,這幾天雖然很慘,但也是我做社畜以來最輕松最舒服的日子。”
淩達這幾年過得太緊繃,那天摔回原形之後,突然感覺到了一股解脫。
不用費心維持人形,不用加班,不用考慮KPI的生活,真是前所未有的輕松惬意。
以至于被程倪挂到陽臺上,白天曬曬太陽,晚上看看月亮,身上被風吹得幹幹的,也不願意動一下。
唯一不好的一點就是沒有水喝,于是淩達時不時地嚎幾聲“渴”,希望程倪能夠機靈一點,把他送回水裏。
不過他顯然是修為散盡後智商也受到了影響,正常人根本不會想到鹹魚會說話。
如此,淩達就維持着帶魚的樣子跟程倪生活了幾天,一直到他的前同事打電話過來,被程倪接到,才引起了程倪的懷疑。
聽到這裏,程倪突然想到了什麽,一臉驚恐地看着淩達:“等等,你一直挂在陽臺上,那我這幾天在客廳做的事,你豈不是全都看到了?”
“是啊。”淩達斜了他一眼,認真建議道,“說實話,作為室友,我希望你在公共區域還是多克制一下自己。”
“你變态偷窺還好意思怪我。”程倪差點吐血,他這幾天以為淩達不在,在家裏就沒那麽注意,好幾次光着身子就到客廳拿東西。
更別說摳腳挖鼻孔之類的不雅動作了。
程倪越想越覺得恥辱,最後一拍自己的眼睛,往後仰倒在沙發靠墊上:“我不想做人了。”
“我才不想做人了呢。”淩達又喝了兩大口鹽水,臉上露出安詳的神色,“我現在覺得做鹹魚挺好的,我再也不想努力了。”
這數日的鹹魚生活,讓他對魚生有了新的領悟。
一條帶魚,辛辛苦苦修煉成人,絕不應該把大好魚生耗在無止境的加班中,更不應該為此耗盡自己的修為與精氣。
“做人沒意思。”淩達說道,“我在東海也是一條有為帶魚,犯不着在人間加班加到修為盡失,我決定回老家考公務員去,憑我的學歷,怎麽也能在東海水府某個閑差吧。”
“那不好說。”薛沉的眼睛不知不覺間也濕潤了,發出同款悲傷的聲音,“據我所知,現在各地水府的競争也很激烈,每年報考公職的水族不下千百,個個都是從小就開始上補習班的,你光有學歷,修為不夠,不一定能争得過別的魚。”
淩達不服地挺起胸膛:“我能寫出沒有bug的代碼。”
“那算什麽。”薛沉卻只輕嗤一聲,“我見過同時會python、C++和java的魚精。”
雖然修為都不如他,但也讓龍感到精神緊張。
“不是吧?”淩達臉色一白,整條魚癱倒在沙發上,“怎會如此啊——”
作者有話要說:
我有次跟我的鹹魚朋友去鹽湖玩,她不小心踩了一腳湖水,後面幾天的行程中,她的鞋子上源源不斷地析出鹽來……
是以有了這個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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