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42章
爺爺去世後的那幾日,陸青衣記不清自己是怎麽過的,總覺得一邊在應付各種痛心的瑣事,一邊又站在虛無缥缈的雲裏,身體也被這份虛幻填充滿了。
直至第一培土灑在棺木上,他才恍然回神,回首望着周圍或熟悉或陌生的送行者,感覺到了寒風淩冽的味道。
墓園非常冷清。
陪在旁邊的王子衿察覺陸青衣大夢初醒的神情,偷偷的握了下他的手。
陸青衣頓時忍住悲哀,強作一臉平靜。
“小衣。”
身後突兀的呼喚。
陸青衣回神看到陸月樓身着黑衣抱花前來,也不顧身邊的人,立刻憤怒的罵道︰“滾!”
陸月樓尴尬的舉起花束︰“我只是想來看看爸爸。”
“我叫你滾,你聽到沒有?!”陸青衣驀然擡高了聲音,簡直像是受傷的小獸,倘若他再敢往前一步,就會不管不顧的撲咬上去。
陸月樓受不住各種打量的目光,只得俯身把花放下,嘆息着轉身。
誰知陸青衣三步并作兩步沖過去,撿起花便狠狠的砸到父親的後背上。
陸月樓惱怒轉身,對着滿地花瓣的殘骸講不出話來。
“爺爺已經不在了,不準你再來打擾他!”陸青衣滿腔的痛苦根本無處發洩,幾乎露出了此生最兇狠的表情。
王子衿不禁拉住他的胳膊︰“好了,入土為安,你也別在這裏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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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青衣這才憤憤的回神,搶過爺爺弟子手中的鏟子,親自掩埋起放着骨灰的棺木來,大概也唯有這樣用盡力氣,是他可以做的事情。
塵埃落定之後,不得不想起顏透。
陸青衣安靜的躺在空蕩蕩的家裏面,盯着天花板,眼裏卻總是能浮現出他美好的笑臉。
越美好,越令人傷神。
還怎麽在一起,還有什麽可能在一起?
除了分手,已經沒有別的選擇。
陸青衣漸漸的蜷縮成一團,揪着床單微微顫抖着,完全想不出辦法不讓顏透受傷害。
而上帝好像也明白他的為難似的,忽然就讓他的手機響起。
沒有見過的號碼,發來的短信也只有一句話。
“我是桂梓喬,我想和你聊聊。”
從初次見面起,陸青衣就不太喜歡那個女生,或者是因為她對顏透莫名其妙的獨占欲,或者是因為她過度的傲慢和自信,總之接觸下來全無好感。
所以在酒店見了面,打招呼也是冷冰冰的。
“有何指教。”陸青衣站在高級套房的裏屋,語氣帶了些許提防。
桂梓喬像電影裏的現代公主,長長的頭發打理得當,衣服又華美又精致,她笑了笑︰“你又不是笨蛋,我找你,當然是為了顏透。”
陸青衣沒再出聲。
果然,桂梓喬親手給他端上了杯咖啡,彎着嘴角道︰“離開他吧。”
陸青衣說︰“這是我和他的事,用不着你多嘴。”
“你和他,為什麽你會覺得你和他是最重要的呢?”桂梓喬坐到沙發上笑着反問。
陸青衣皺起眉︰“我跟你沒必要說這些。”
桂梓喬伸出手欣賞了下剛剛塗成透明粉色的指甲,然後道︰“我講過,顏透喜歡很多人,但他最後只會屬于我。”
陸青衣沒心思糾纏︰“你到底想怎麽樣?”
“我啊,就想讓你自己發現真相。”桂梓喬忽然打了個響指。
很快,站在外面客廳的保镖就沖進來,毫不客氣的抓住陸青衣。
陸青衣怎麽打得過這些三大五粗的黑人,很快就被狼狽的捆住手腳,嘴巴也貼上了膠帶,随後就塞進了空空的大衣櫃裏。
桂梓喬始終站在旁邊看好戲,見收拾妥了,才走近道︰“別怕,只是讓你保持安靜。”
話畢便猛地關上了櫃門。
黑暗頃刻鋪瀉下來,只有兩扇門之間的縫隙透出了絲絲光亮。
陸青衣用盡全力想要掙紮,卻是紋絲未動,急得他心髒都快焚燒了起來。
幾乎所有人都認為像顏透這般的條件,想要知道些什麽總是很容易的。
但就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其實看不見摸不到的籠子,已經從小到大的籠罩了許多年。
父母願意讓給的自由,毫不吝啬。
父母不願讓他接觸的灰暗,他便根本沒可能知情。
所以關于陸月樓,關于陸爺爺的死,顏透連細小的風聲都沒聽到過,依然還輕松愉悅的過自己孤單的生活。
自從拿回被桂梓喬意外的告白,他就開始勸她回紐約,也不再費心接待。
誰知道有很多事情要忙的桂梓喬卻硬是留在北京不肯走。
顏透感覺煩惱,生怕被陸青衣不小心知道,因此這天接到桂梓喬的電話也便沒多想的赴約了,他明白她想要什麽,卻只打算來個斬釘截鐵的拒絕,再好好将其勸退。
推開酒店房間的木門,一切安好照舊。
顏透走進去說道︰“梓喬,別再鬧脾氣了,耽誤了學業看你怎麽辦。”
桂梓喬正打理着剛剛送進來的大餐和紅酒,聞聲擡頭笑︰“我沒有鬧。”
顏透坐到沙發上說︰“我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
“你是說得清楚,可你根本就沒有想清楚。”桂梓喬端着兩個酒杯坐到他旁邊,輕聲道︰“我明白你現在很享受和陸青衣的關系,我不介意等你厭倦。”
顏透皺眉︰“我是不會……”
桂梓喬笑了︰“你每次都講不會轉意,但這只是當下的感覺,其實你比誰都善變,不是嗎?”
顏透一時間不曉得怎麽跟她講才好,兩個人的關系,和第三個人傾訴總是怪怪的。
桂梓喬放下酒杯,握住他的手︰“小透,你告訴我,我和其他人對你而言都一樣嗎?”
顏透沒回答。
“你還記不記得,十三歲那年我發燒,父母都不在,你就在床邊守了我兩天兩夜的照顧我,我一直記得很清楚,因為我記得我醒來時看到你的臉,我心跳得很快、很快。”桂梓喬陷入回憶,表情也是難得一見的溫柔。
顏透終于說︰“你和別人不一樣,現在你是我重要的朋友。”
“我之所以要做你的朋友,就是害怕你也會像對別人那樣,忽然有一天就不再喜歡我,不再理我,我之所以要做你的朋友,是我在等你厭倦。”桂梓喬苦笑︰“你還這麽年輕,我猜我會等很久,可我不介意一直等下去。”
顏透忽然抽出被她緊握的手︰“小喬,年輕的是你,你根本就不懂感情這種東西。”
桂梓喬斬釘截鐵的回答︰“我懂!”
顏透忍不住和她置氣︰“你懂什麽,你又在等什麽,等到三十歲、四十歲,沒人要的時候就開心了是嗎?”
桂梓喬被他吼得很委屈,眼楮裏蒙了層水氣︰“那我也願意。”
顏透不能否認自己對她的關心,但也實在沒了暧昧的沖動,為了把她逼退,忽然就笑出來︰“你的等待對我沒影響,你知道我喜歡什麽,想要什麽,你給不了我的,可是陸青衣給得了。”
桂梓喬僵着俏臉沉默了片刻,忽然就解開自己連衣裙前面的扣子,一顆、兩顆,最後酥胸半露,勉強的快要哭出來︰“我也給得了啊。”
顏透沒阻止,就靠在沙發上靜靜的看着她。
他很了解桂梓喬,了解她公主一樣的尊嚴和傲慢,了解她絕對不能容忍自己的貞潔不明不白的失去,了解沒有城堡、沒有鑽石、沒有婚約,她根本就不可能犧牲自己委身于人。
可他萬萬猜不到的是,此時此刻,公主殿下關在櫃子裏面給自己準備的禮物。
“小透,我可以為你改變的。”桂梓喬忽然間就攬住他的脖頸吻了上去。
顏透有點意外,發呆的片刻只聽到屋裏一聲悶悶的巨響,驚得他立刻推開桂梓喬站起身來,最後聞聲尋去,才慌亂的打開衣櫃。
陸青衣已經不知道悶了多久,面色是不自然的紅,雖然嘴巴被封住了,可是他的眼神看起來比什麽話都可怕。
在重見光明,又見顏透的剎那,從爺爺去世時便憋着的眼淚終于忍不住了,大滴大滴的奪眶而出,更顯他的狼狽無助。
“你他媽太過分了!”顏透想都沒想就朝桂梓喬一聲怒吼,而後手忙腳亂的跪下來替陸青衣松綁。
該講點抱歉的、好聽的話吧?
可惜什麽也講不出來。
顏透煩悶的把繩子扔到一邊,小心的替陸青衣撕下封條,擡手用襯衫袖子替他擦眼淚︰“我……”
怎麽有這麽多打擊呢?陸青衣呆呆的想。
從顏慎銘、到陸月樓、到爺爺、到桂梓喬……
痛苦像是被無限平方了,日複一日壓垮了他早就該麻木的心。
冷眼瞅着顏透的手足無措,陸青衣甚至在憤怒之餘泛起了憐憫,忽然輕聲道︰“顏小透,我們別再見面了,就當我從來不曾認識過你吧。”
“不!”顏透瞬間拒絕。
可是陸青衣卻收起了臉上所有的表情,推開他跌跌撞撞的出了門。
被關的太久,四肢都發麻了。
顏透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趕快追出去喊道︰“青衣,你別生氣,我錯了!”
桂梓喬也整理好衣服,心虛的跟在後面出了門。
陸青衣離開的很快,直到酒店門口才被顏透氣喘籲籲地拉住。
感情什麽的,耐下心來總能理清楚,但他現在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只能奮力甩開顏透,又重重的揍了他一拳,迎風眯起眼楮說︰“我覺得夠了,你再逼我,也沒用。”
顏透只恨自己剛才自作聰明︰“我對她沒什麽的,相信我。”
“我有沒有講過,你很煩?”陸青衣退後幾步,離他更遠︰“光是看到你,我就煩的要窒息了。”
顏透不知道自己臉上是什麽表情,只不過看到陸青衣忽然轉身朝馬路對面瘋跑掉,便不由自主的追過去,誰想桂梓喬卻猛然從後面撲上來︰“小心!”
顏透被推得撲倒,驚訝的伴着剎車聲回首,才發現是個面色驚慌的男子騎着哈雷摩托車差點撞到自己。
替他擋了危險的桂梓喬摔了幾米遠,吃力的動了動,卻起不了身,漂亮光潔的額頭上滲出了鮮紅的血液。
顏透猶豫的側頭望了眼陸青衣離去的方向,終于還是爬起來扶住桂梓喬。
他沒想到,這就是他少年時代最後一次見到陸青衣。
半點都不浪漫,半點都不值得回憶。
不過是充當了個殘忍的儈子手,替所有傷害了陸青衣的人,補上了最愚蠢的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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