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選妃立後這種事,真開始弄起來就沒法輕易停下來,康绛雪若想阻止,今天就必須和太後苻紅藥說通,把這事一口氣攪黃。

康绛雪趕往坤寧宮,有意直接進場和苻紅藥BATTLE,不想進了宮門,人來人往,四處都是人,各家的妙齡貴女遍布其中,有的坐在廊下,有的坐在院中,康绛雪這個外來的闖入者一進場惹得女郎們一陣驚慌,行禮和持扇遮臉齊飛,當真好一陣兵荒馬亂。

貴女們覺得不自在,康绛雪一個“誤入花叢”的宅男更覺得不自在,他立刻叫人通傳,然而人回來卻告訴他:太後不想見。

康绛雪毫無辦法,只得吩咐道:“再傳,告訴母後朕今天非要見她不可。”

傳話的宮人又一次進去,康绛雪不得不留在院中等候。

因為被一群姑娘家圍觀實在不太習慣,康绛雪幹脆轉去了小花園,臨行對宮人們吩咐:“母後要是不見,就一直傳,什麽時候她允了,就來花園叫朕。”

宮人自是應道:“奴才曉得,陛下放心。”

想見到苻紅藥沒那麽容易,姑且還要等上一陣子,康绛雪心疼海棠,喚着小丫頭一起同行。

花園之中比院內清靜很多,只有一兩個人影正在畫像,想來是身份格外高的貴女才有這個待遇。

康绛雪只想找個地方稍作休息,對于其他人本打算躲在假山一側當作沒看見,不想正要尋個位置坐下,忽聽海棠道:“那不是盛公子嗎?”

康绛雪一怔,立刻瞧過去,果真看見亭子中央坐着一對男女,女子穿了一套青色短衫,看不清模樣,男子在認真作畫,眉眼姝色,正是盛靈玉。

盛靈玉怎麽會在這裏??他沒在盛府嗎?

康绛雪自昨夜一直在惦記盛靈玉,心裏是真想見他,可如今乍一見到,又覺得太突然,完全沒做好心理準備。

小皇帝腦子轉得快,很快就想明白盛靈玉出現在此的原因:他之前見到的畫工說過太後召集了所有畫功超群之人,既是論畫功,自然少不得盛靈玉。

海棠看得分明,也發自內心感嘆道:“這盛家公子怎麽什麽都會,樣樣出類拔萃,畫畫竟也這般好。”

康绛雪不由得在心中道:他自然是什麽都會,什麽都好。

因為他是盛靈玉。

盛靈玉的存在本身便是崖間青松,光風霁月。

正想着,亭中的盛靈玉站了起來,他似是作畫完畢,将手中畫紙遞給女子觀看,随後整理工具準備告辭。

……這就走了?康绛雪還沒想好要不要露面,見了面又要說些什麽,看盛靈玉一動,他一時情急,急忙跟了上去。

海棠在身後喚道:“陛下?”

康绛雪對她擺手道:“沒事,你不用跟,你在這邊等着就好。”

不等聽到海棠的回應,康绛雪忙追着盛靈玉的方向過去,他繞過假山,準備喊住盛靈玉,一道女聲忽然在小皇帝之前喊道:“盛公子。”

叫人的是剛才盛靈玉為之畫像的青衫女子,如今追着上來應該是有未盡之言,康绛雪一個條件反射,躲在假山後藏起身形,可等藏起來之後他才反應過來,不對,他為什麽要躲?

這麽一來倒搞得他像是在偷聽一般……太尴尬了吧。

可惜後悔也已經晚了,康绛雪現在再出去反而更窘迫,只得等着兩人說完話再找時機,裝作無事發生。

康绛雪無心偷聽,偏偏那談話聲卻清晰地落進了康绛雪的耳中,那女子道:“我有話和你說。”

盛靈玉的聲音清朗悅耳,聽着雖然溫柔,但依然保持着該有的距離感:“張姑娘請講。”

那女子停頓一下,聲音也柔了些:“盛家和張家均位列國公,兩家也志向相同,親近些并無不可,盛公子可以叫我剪水,我家中都這麽喚我。”

盛靈玉禮貌道:“家中親人自然可以,但靈玉不過一介外人,不敢逾越。”

聽着這對話,康绛雪偷偷往外看了一眼,這一眼正看清了青衫女子的模樣,若他記得不錯,那女子的輪廓眉眼似乎與那日在七夕大宴上給盛靈玉抛劍的女子相同。

原來是她,張國公的孫女,張剪水。

康绛雪對這個女子印象深刻,當日那麽多女子對盛靈玉心懷愛慕,唯有張剪水不拘小節,英姿飒爽,勇敢又直白。

聽了剛才的對話,康绛雪已然預料到接下來是什麽發展,他屏息靜氣,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響打擾這份和原文那群渣攻相比真正毫無雜質的真情。雖然他也知道……結局多半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罷了。

盛靈玉的感情線上并沒有這位張家姑娘。

張剪水道:“盛公子可知,今日衆人在此畫像是為了什麽?”

盛靈玉回道:“以供陛下選妃之用。”

張剪水直白道:“我不想做陛下的妃子,更不想做陛下的皇後,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盛靈玉有一陣短暫的沉默,在這種時候,沒有說話,便已經是一種變相的回應。

張剪水果然受挫,但還是堅持下去:“我已經和祖父談過,你的人品才華人人皆知,你我亦門當戶對,只要你現在來張家提親,張家一定會同意這門親事,不會有任何阻攔……盛靈玉,我心儀于你,此生除了你,絕不另嫁他人。”

一番自白情深意切,足以令人動容,然而盛靈玉皓月君子,有情時深情,無情時卻也不會給任何多餘的希望,盛靈玉搖了搖頭,回道:“蒙張姑娘錯愛,可惜靈玉并非良人。”

鼓起勇氣表露心意,結果卻是這般,張剪水好半天都沒說話,康绛雪能聽見聲音,看不到張姑娘的神情,只覺得四周都沉寂了好久方重新響起說話聲。

張剪水道:“看來是我命中無緣,強求不得,不知能否多問一句,公子回絕得如此輕易,可是已經有了意中人?”

盛靈玉頓了下道:“并無此人。”

張剪水追問道:“那為何猶豫一瞬?”

盛靈玉靜默一刻回道:“并不是想到了意中人,只是有一個人……心中有些惦念。每次見到都覺得擔心,有些放心不下。”

康绛雪聽得認真,聞言立刻想到了陳回的妹妹陳茵,他早猜測陳茵是盛靈玉的初戀,如今看來果然不錯。

放心不下,這不就是愛情的端倪?

張剪水追問道:“她是哪家的小姐?莫非身體有恙?”

盛靈玉道:“不是小姐,亦不是身體問題,他只是孤身一人,無人能依靠罷了。”

孤身一人無人可以依靠,和喪父喪母喪兄一個人支撐着胭脂鋪子的陳茵完美契合,康绛雪合理地勾畫出了陳茵的形象,張剪水似乎也有同感,話題至此打住。

說到了這個份上,最後的尊嚴總要留給自己,張剪水不再發問,道了一聲“保重”之後告辭離去。

告白時勇敢,告別時灑脫,康绛雪對這個張姑娘頗為欽佩,他忍不住在腦中搜尋張剪水的戲份,張姑娘的結局到底如何,有沒有覓得其他如意郎君,康绛雪絞盡腦汁盡力去想,忽然注意到了一個之前一直忽視的點。

楊惑上位之後是立了兩任皇後的,那個死得特別早的第一任……好像就姓張。

不是吧卧槽?

因為看小黃文很少關注權謀部分,康绛雪竟是這一刻才想起來,楊惑立後時要拉攏朝臣,所以特意選擇三朝老臣家的孫女做了皇後。

因為那已經是文章後期描述開始一筆帶過,康绛雪一直沒有太在意,現在想想,三朝老臣,那不正是張國公?

這麽飒的姑娘竟然嫁給了楊惑?突如其來的信息量湧上來,康绛雪心髒差點都麻痹了,等回過神來,方想起要追盛靈玉。

康绛雪急匆匆起身,正想沖出去找人,一道影子忽然和康绛雪的影子重合,康绛雪迎面和盛靈玉撞了個正着。

盛靈玉神色驚訝,一時之間沒有說話。

康绛雪亦是一臉震驚,他本以為盛靈玉要走也是朝前走,萬萬沒想到盛靈玉會突然轉了個方向繞到假山後面來。

“……”

如此突然的面對面,康绛雪險些傻眼,盛靈玉的反應速度比他更快一步,驚訝之後問道:“陛下怎麽會在這裏?陛下莫非……”

後半句沒說,康绛雪也知道盛靈玉是想問自己來了多久,他哪來的臉面說自己已經碰巧偷聽了全程,趕緊繃住臉,照常倒打一耙:“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在太後宮中和貴女私會,朕尚未選妃,所有待嫁的貴女都是朕的女人,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麽罪過?”

盛靈玉當即跪下來正色起來道:“陛下明鑒,微臣只是奉命為貴女畫像,絕無任何逾矩之處。”

說到這裏,盛靈玉忽然停頓,他被小皇帝先手搶白,思緒被帶偏,此時回頭一想,當真發覺張家姑娘的發言對即将選妃的帝王來說甚為無禮,這還不止,他自己的發言遠遠比張家姑娘的更加荒唐。

他一介布衣,身無官職,竟然敢背後議論陛下……

小皇帝究竟聽到了多少?是否聽到他那句孤身一人的妄言?

思及這些,盛靈玉登時卡住,臉色也越發嚴肅。

康绛雪不知盛靈玉的想法,只當自己成功把盛靈玉唬住,心下不由一松。于這時,他才得空近距離看到盛靈玉的臉,不意外地發現盛靈玉雖然容貌依然驚豔,眼下卻難掩疲倦之色,并不像之前那麽精神明朗。

盛輝病倒果真對盛靈玉影響頗大。

美人受心中憂慮,康绛雪更不想為難他,準備再吓唬一句就見好就收,誰知一開口,忽然情不自禁道:“嗝。”

盛靈玉神色一怔,不自覺擡頭,康绛雪僵在原地,故意滿臉怒容,可不到三秒,又情不自禁道:“嗝。”

盛靈玉:“……”

盛靈玉道:“陛下,您在打嗝。”

康绛雪哪還不知道自己在打嗝,猝不及防開始打嗝簡直尬得康绛雪快當場暈過去,他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忽然就打起嗝來,還怎麽都停不住。

這不是要他在盛靈玉面前社會性死亡嗎?!

康绛雪憋得臉都紅了,氣憤道:“你看什麽看?還不低頭,嗝。”

盛靈玉乖乖低頭,可情緒突轉怎麽都沒辦法接着像之前那般嚴肅。

有人打嗝無疑十分影響氣氛,盛靈玉沉默了好幾秒,終是不自覺地勾起嘴角,忍俊不禁。

……他笑了。

盛靈玉肯定笑了!

康绛雪急得險些口吐蓮花,以前他看那些老板突然放屁員工要怎麽處理的段子覺得十分好笑,不承想他有朝一日竟然成了這樣的老板。

康绛雪實在忍不住打嗝,想直接轉身就走的心都有了,正在此時,盛靈玉問他道:“微臣有一個能止嗝的辦法,陛下可要一試?”

康绛雪忙不疊道:“有辦法還不快點?你等着看朕的笑話呢?……嗝!”

盛靈玉沒有應聲,仰起頭來對康绛雪無奈一笑。

康绛雪奇怪地看着他的臉,忽見着盛靈玉站起身來變臉一般換了副神情。盛靈玉對他從來都是溫柔有禮,恭恭敬敬,康绛雪還是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如此冷漠之态。那一瞬,盛靈玉望着他,好像特別讨厭他。

盛靈玉就像是……恨極了他。

康绛雪被吓住了,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再之後,後退的腳步被阻攔,眼前的人轉眼又變回了原來溫善的神态,盛靈玉的聲音響在耳邊,輕聲道:“好了。”

盛靈玉溫和道:“微臣和妹妹小時候打嗝,祖父總是用這種法子吓唬微臣,果然還是管用,陛下——”

察覺到小皇帝神色不對,盛靈玉忙道:“陛下,微臣是不是吓到您了?陛下恕罪,剛剛只是無奈之舉,微臣絕無冒犯之心。”

康绛雪慢騰騰回過神來,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停住了嗝聲。

然而他遲遲無法從剛才的震驚之中剝離,那種有可能被盛靈玉讨厭的感覺像是印在了他身體裏,驚得他的血液都在泛涼。

康绛雪莫名覺得難受,他憋了一口氣,控制不住委委屈屈道:“用你說,就你還能吓到朕?你做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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