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為老不尊

顧大嫂王然很會過日子,又因四個孩子當中老大老二是小子,相差一歲,過幾年娶妻要花不少錢,就特別在乎錢。以至于她家的錢放哪兒都覺得不安全,唯有塞被子裏,枕在身下,小偷想偷也偷不走才能睡踏實。

李玲道:“先看看被子和枕頭裏有沒有。”

錢綠柳的臉色大變,使勁掙開大兒媳婦就去拽二兒媳婦。

王然一見她這麽着急,頓時知道猜對了。上去抓住錢綠柳,催李玲,“快去!”

“住手!住手!”錢綠柳大吼,“你敢拿,我立馬報警,就說你們搶我的錢!”

王然揪住她的頭發,錢綠柳頓時痛的直抽氣,“當我是吓大的?再說了,我們可不會搶你的錢。”

“對!”李玲的聲音從室內傳出來,“我們只是把你的錢找出來。”

尊老愛幼是傳統美德,但前提老人值得尊敬。要是為老不尊,兒媳婦打或罵,親戚鄰居非但不勸,還得拍手叫好。

顧承禮的大哥和二哥敢出言阻攔,也會被嬸子大娘嫌棄。而且這事找村長也沒用,因顧金柱和顧銀柱家的日子确實過的緊巴巴的。他敢幫錢綠柳,王然和李玲就敢把孩子送去他家。

熟悉農村生存法則的錢綠柳很清楚,一旦李玲把錢翻出來,她不分也得分。否則兩個兒媳婦能從夏罵到秋,從秋罵到隆冬,讓她在村裏待不下去。

錢綠柳一聽到找公安沒用,不顧頭疼,朝王然腳上踩,“絨花,快過來幫忙!”

顧絨花慌忙跑過去,王然一瞪眼,顧絨花猛地停下。

王然嫁給顧金柱時,顧絨花才六七歲,對于顧絨花來說王然是大人,她是小孩子。小孩對大人天生敬畏,顧絨花猶豫片刻就往屋裏跑。

好在沈如意不在這兒,否則一準忍不住罵——蠢貨!

王然一米六,李玲足足有一米六七,跟沈如意高矮差不多。而顧絨花一米六三,力氣還沒李玲大,她要是拼盡全力,一定能拉開王然,對上幹慣農活的李玲只有被吊打的份兒。

王然慢悠悠提醒:“小玲,絨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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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玲轉過身,顧絨花下意識剎住腳。李玲冷聲道:“出去!”

“這裏不是你家!”顧絨花上去就拽李玲。

東西牆上的人忙問:“打起來了?打起來了?”

“你們自己不會看啊。”顧金柱很是不耐煩的說。

兩牆上的人笑嘻嘻說:“我們也想。我們真過去,回頭你娘得繞着咱們村罵我們。”

這事錢綠柳幹得出來,怎奈兒子不如娘臉皮厚,面對這麽多看熱鬧的鄉鄰鄉親還能得理不饒人。

顧金柱就催弟媳婦,“別跟絨花廢話。”潛意思別再讓外人看熱鬧。

顧絨花被李玲順着地拽出來,像扔死狗一樣扔院裏,指着她被王然扇腫的臉,“再進去我打斷你的腿!”回屋一看她大嫂即将拽不住錢綠柳,找根繩子把錢綠柳的雙手綁起來,就去拆被子。

錢綠柳剛剛那麽着急并非虛張聲勢,而是裏面真有錢。

活了大半輩子,經歷過鬼子掃蕩的錢綠柳深知雞蛋不能放一個籃子裏。所以李玲不但在被子裏翻出一沓錢,還在床底下翻出一個被鎖上的大箱子。

李玲掄起石頭砸開鎖,裏面還有個小箱子。直覺告訴李玲,裏面的東西很寶貴,砸開一看,一盒銀元銅錢和一對綠的通透的手镯。

李玲總覺得手镯在哪兒見過,連忙喊她大嫂。

王然拽着錢綠柳進去,李玲就小聲說,“這個——”

“這不是如意的嗎?”王然皺眉。

李玲不禁說:“怪不得我覺得眼熟。這是如意剛來那天戴的吧。”

王然連連點頭,“我還以為她收起來了。”轉向她婆婆,難以相信,“你收了老三那麽多錢,還要他媳婦的東西?”饒是王然這些年見過不少沒臉沒皮的,也被她婆婆的黑心腸驚得不輕,“這個銀元不會也是吧?”

“肯定的。”李玲怕牆上的人聽來去,壓低聲音說,“聽銀柱說,咱家上數三代貧農,咋可能有這些東西。要是有,當初爹也不會把老三送去沈家。”

王然做好翻出一萬塊錢的心理準備,獨獨沒想到會翻出這些,“那咋辦?”

李玲看一眼突然安靜下來的錢綠柳,“咋不嚷嚷了?怕這事傳出去,村裏給你開批鬥會吧。”

“別跟她說這些。”王然道,“快去把你大哥叫進來。”

李玲朝外面喊,“大哥,銀柱,進來幫忙一起找。”

倆兄弟猶豫起來。

等着看熱鬧的人忍不住催,“老大,快去,再不去天就黑了。”

顧金柱一聽說弟弟的錢都給他娘,走的時候也沒找他娘要,就擔心他到島上要借錢度日。所以剛才才幫顧承禮要一份,打算給他彙過去。

顧金柱看一下天,得三四點了,連忙拽着弟弟進去。看到李玲手裏的東西,顧金柱吓得慌忙蓋上,抖着聲音問,“哪來的?”

“沈家老爺子留給如意傍身的吧。”王然猜測,“畢竟幾個孩子,又要上學又要結婚,融掉看不出袁大頭的樣,也能拿出去換錢。”

顧銀柱長這麽大沒見過這麽多銀元,得有五六十塊,“這咋辦?放回去!”

“不行!”翻東西翻得滿身大汗的李玲不同意。

顧銀柱就看他大哥大嫂。

王然拽起錢綠柳的頭發,“我的好婆婆,你說咋辦?”

放在十年前,錢綠柳會一把奪回來。然而,她一想前幾天去城裏給她閨女扯布做衣服,看到以前的鄉紳富戶都挂着牌子游街,臉上終于露出懼怕之色,哀求道,“銀柱,我是你娘,咱家翻出這些東西,我被抓起來,你們也別想撇清。還有老三那個孬種,別想再當軍爺。”

“別胡說,老三是戰士。”顧金柱瞪一眼他娘。

顧承禮少小離家,跟兄長在一起的時間不多,感情很一般,也沒幫過他大哥和二哥什麽忙。顧金柱卻以他為榮。因自打顧承禮考上大學,哪怕家裏依然很窮,村裏人辦事都會請他和顧銀柱,開會什麽的也會征求他們的意見。所以顧金柱比顧承禮本人還怕他出事。

顧銀柱也一樣,有顧承禮這個叔叔,孩子的婚事都不用他們發愁,一到結婚年齡,就得有人主動上門介紹。

倆人在意的事,王然和李玲也想過。

她們整天跟一些碎嘴的老娘們一起做事,沒少聽她們叭叭,誰家誰家的孩子長得不錯,家裏條件好,卻找不到像樣的對象。

所以錢綠柳這話一出,惹怒四個人。

李玲開口道:“那咋辦?也不能放她這兒。”

王然思索片刻,就看顧金柱。

夫妻多年,顧金柱瞬間明白,“先藏起來,錢分好再說。”

李玲就把盒子藏被子裏,拿着錢出去。

王然拽着錢綠柳跟上。

等候多時的人忙說:“出來了,出來了。”熱鬧的跟看新娘子進家門似的。

真等顧金柱搬着桌子出來,李玲把錢放桌子上,早有心理準備的人依然震驚,同時驚呼,“老天爺啊!”

接着就交頭接耳,“老三這才幾年就賺這麽多錢?”

“老三上十幾年學,聽他爹說部隊像他學歷那麽高的,一把手都能數過來。這在早年間就是狀元。”

“怪不得他爹一寫信,他立馬回來娶沈家大小姐。沈老爺子要是供我上這麽多年學,讓我娶老爺子,我也幹。”

“可不許這麽胡說,老爺子都走了。”

“玩笑,玩笑,當不得真。”

“大家靜一靜,靜靜。”顧金柱開口道,“大家都在,給我們做個見證。”

西牆上的人問:“啥見證?”

“我們就翻出這麽多錢。”李玲道。

東牆上的人好奇,“多少?”

“我數數。”李玲認真數一數,很是驚訝。

衆人忙問:“多少?多少?”

“五千整。”李玲遞給顧金柱。

顧金柱一張一張的攤開說一遍,衆人不由得屏住呼吸,直到他停下才敢常長舒一口氣,問道:“真是五千?”

顧金柱點一下頭。

東牆上的人道:“不對啊,按理說得有小一萬。”

“我們不吃不喝?靠空氣活着。”錢綠柳開口道。

王然:“就算吃,又能吃多少?雞蛋和鴨蛋都是自家的雞鴨下的。菜也是自留地種的。糧食又不用買。”

“魚蝦要買。”錢綠柳高聲道,“沈家那個老爺子活着的時候,天天都要吃魚。”

顧金柱沒想到他娘“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是爹要買的,不是老爺子要吃。娘,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

西牆上的人跟着點頭,“對!買也沒讓你花錢。”說着,一頓,“老大,五千整?”

顧金柱點頭,“是的。”

“沒零頭?”東牆上的人也發現不對。

兄弟妯娌四人相視一眼,李玲道:“別的地方還有。”

“我兜裏!”錢綠柳擔心他們再去翻,連忙掏出手絹,從裏面翻出一卷錢。

衆人勾着頭看過去,兩張大團結,還有很多一塊的和毛票,差不多有四十塊錢。可衆人還是覺得不對。

錢綠柳不待衆人出主意,作勢去搶錢,“現在不分我明天全給老三寄去。”

衆人頓時嗤笑一聲。指望她寄去,都不如指望錢自己飛過去。

顧家兄弟顯然也想到這些,相視一眼,由顧金柱開口,“這五千塊錢,我們哥仨一人一千五,剩下五百——”

“不行!”錢綠柳跳腳,“老三個殺千刀的指望不上,你們兩個沒良心的更不用說,你爹又走了,等我走了,絨花一人咋辦。要分就一家一千,剩下兩千歸我們娘倆。”

顧金柱看向顧銀柱。

他們想分這筆錢,一是家裏需要錢,二是沈如意生三個孩子的時候,确實他們的媳婦在照顧。可平心而論,一千塊錢也不少。

兩兄弟猶豫起來。

王然道:“不行!就算我們兩家一家一千,老三也不該分這麽點。”

插不上話的鄰裏開口道:“小王說得對。老三上個月還寄錢回來呢。老三身上可沒啥錢了。”

錢綠柳神情倨傲的看着王然,“你說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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